秦青在門外站了一會兒,遲疑道:“好的,那您早點睡。”
他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姬蘭知道,就算自己勒令他不許給秦子實還債,隻要沈明淑那邊裝裝可憐,他很快也會心軟。哪怕抗下他根本承受不了的重擔,隻要能讓兩個母親都開心,他便也開心。
他就是這麼好的一個孩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姬蘭捂住嘴,顫抖地呢喃著。心中萬般悔恨,千般疼惜,都是為了她自己的孩子。
聽著秦青的腳步聲慢慢遠去,姬蘭才順著門板滑坐在地上。
痛苦中,手機鈴聲驟然響起,一聲更比一聲急。不用看姬蘭也知道,那是她為防漏接,為養子設定的專屬鈴聲,而她自己的孩子卻完全沒有這樣的待遇。
以往她總是會第一時間接起來,開開心心地聊會兒天,但此刻,她竟動也不動,隻是麻木地聽著。
鈴聲響了許久,終於停歇,過了數秒又開始不停地響。一個電話,兩個電話,三個電話……不打到姬蘭接聽,那邊是不會罷休的。
麻木中的姬蘭忽然感覺到一陣厭煩,厭煩過後又止不住地升起一絲怨恨。
為什麼總是在響啊?催命嗎?
沒錯,是催命啊!催她兒子的命!犧牲掉秦青的一切,他們母子就有救了!
怨恨竟在這一刻濃得駭人。姬蘭立刻爬起來,氣勢洶洶地走到床邊,接起了電話。她的嗓音很疲憊,很沙啞,還帶著一絲哽咽:“喂,子實啊。”
“媽,錢籌到了沒有?”秦子實急切地問。
“媽媽把所有珠寶都賣了。”姬蘭慢慢在床沿坐下,用悲哀不舍的語氣說道:“你知道嗎?這些珠寶裡面有你爸爸送給我的求婚鑽戒,有你外婆和你外公的定情信物。那是一條祖母綠項鏈,是你外公專門跑到印度找了最好的珠寶匠人,花了幾年時間……”
姬蘭一邊撫摸戴在脖頸上的,被自己的親兒子贖回的項鏈,一邊講述那些珍貴的過往。
說著說著,眼淚又開始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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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秦子實根本沒耐心聽這些廢話,急切地問:“你賣了多少錢?現在就打給我!”
哀傷而又滾燙的淚水,一秒鍾變得寒涼。
出櫃的時候,秦青僅有的一句道歉,是因為他傷了媽媽的心。可現在,秦子實把姬蘭的心傷透,卻還如此理所當然。他汙蔑了她的親兒子,有道過一句歉嗎?他從她這裡詐取錢財,有說過一句對不起嗎?他犯了法,有真心懺悔過嗎?
姬蘭搖搖頭,語氣漸冷:“我沒有錢,你的債,你自己還吧!”
她掛掉了電話,又把手機調成靜音,然後來到秦青門前。
“兒子,你送了媽媽一份禮物,媽媽也送你一份禮物。”她強撐著笑臉。
秦青很詫異,卻還是乖乖跟隨母親到了車庫。看見那輛失而復得的銀色跑車,他愣住了。
“媽媽,這是……”
“你賣掉的跑車,媽媽幫你買回來了。”姬蘭把車鑰匙遞過去。
秦青愣愣地站著,並不曾接過這份禮物。
姬蘭的心情慢慢變得忐忑起來。
忽然,地下車庫裡響起一陣低柔的笑,宛如玉石落入水面,舒緩又悅耳。秦青以手掩面,露出微彎的唇,指縫裡遮擋的雙眸,卻有晶瑩的淚光在閃爍。
姬蘭仰頭看著兒子,眼裡也沁出淚來。
秦青放下掩面的手,露出微紅的眼,然後柔柔地,暖暖地抱住母親,嘆息道:“媽媽,這是麥琪的禮物嗎?”
姬蘭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麥琪的禮物是一篇很著名的小說。為了心中愛的那個人,於是小說的兩位主人公都舍棄了彼此最寶貴的東西。
“這就是擁有家人的感覺嗎?媽媽?”秦青滿足地嘆息著。
原來直到此時此刻,他在這個家裡才真正感受到了一份不摻任何雜質的愛。
姬蘭又想哭了,為自己的忽視,為兒子的委屈。
“對不起秦青,媽媽真的很對不起。我們都不要管秦子實和沈明淑的事了好嗎?他們不是我們的家人,我們才是真正的家人。你不欠他們什麼,我也一樣。該給的,不該給的,我們都已經給得夠多了,我們以後好好生活吧,再也不要管他們了。媽媽希望你幸福,你一定要幸福啊!”
姬蘭緊緊抱著秦青,一邊懺悔,一邊勸說,一邊祝福。
秦青一遍又一遍地拍撫姬蘭微微顫抖的背,用著無盡的溫柔和耐心。
“好,我聽媽媽的話,我不管了。”他給出承諾,繼而又緩慢說道:“媽媽,您已經不年輕了,我也希望您能盡情享受自己的生活。把兒女養大,您已盡了責任,現在應該輪到我們來盡兒女的責任。您好好的,我也能好好的。”
姬蘭感動得紅了眼眶,心裡的愧疚自責,潮水一般湧來。為什麼她竟然產生了那麼愚蠢的念頭?她竟想用本該屬於兒子的東西,去補償一個根本不需要補償的人?
秦子實的電話剛巧打過來,讓頭腦已全然清醒的姬蘭感到無比厭惡。她拿出手機,狠狠點了拒接鍵,然後果斷把這個號碼拉入了黑名單。
“你看,媽媽說不管就是真不管,你要是不聽媽媽的話,媽媽就生氣了。”姬蘭陰沉著臉警告道。
秦青除了點頭,還能如何?畢竟他是一個再孝順不過的孩子。
從車庫回來之後,秦青坐在陽臺的搖椅上,靜默而又愜意地看著星空。一株爬山虎繞到他腳邊,用細細的藤蔓撓他雪白的腳底。
他忽而發出一聲低笑,驚飛了一隻微微亮著的螢火蟲。
996順著排水管爬上陽臺,焦急地問:“錢籌齊了嗎?”
“很抱歉,我已經盡力了。”秦青把手機擺放在茶幾上,一條條短信接二連三地蹦出來,告知他每一張銀行卡都被凍結的“噩耗”。
姬蘭肯定不會相信他的話,為防他被沈明淑哄騙,回頭就把這事告訴了秦淮川、秦廣元和姬明堂。這三個人豈容家產被一個罪犯侵奪,當即就採取了最有效的措施。
996拿起手機逐條翻看短信,整個貓都快炸了。
“喵!這下怎麼辦啊喵!為什麼會這樣?”它不敢置信地問。
“我也不知道。”秦青搖搖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996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想質問又覺得問不出什麼,於是便順著排水管道爬上了三樓的陽臺,想看看姬蘭那邊有沒有籌到錢。
哪料它剛跳下欄杆,就聽姬蘭對著手機怒吼:“沈明淑,秦青的財產全都被我凍結了,你別想從他那裡騙到一分錢!沒錯,秦子實是我養大的,但那又怎樣?我在他身上花了不止一個億!我送他讀最好的學校,為了讓他進哈佛,我捐了一座圖書館,我給他買車買房買奢侈品,這筆賬,我還沒找你算!坐牢?那他就去坐好了!他犯法不是我兒子逼他的,是他自己貪心!我沒教好秦子實?那是因為他根子就是爛的,他隨你!我兒子在你身邊長大,他怎麼就這麼好呢?你去死吧!每年清明,我會給你上墳!”
姬蘭氣急敗壞地掛斷了電話,然後拉黑了沈明淑的電話號碼。
緊接著,又有一個陌生號碼打進來,應該是秦寶兒的電話。這一家子人都是吸血鬼,逮著秦青沒完沒了、沒完沒了地吸!
不把她的兒子敲骨吸髓,逼上絕境,他們不會罷休!
“媽的,都給我去死!”素來優雅端莊的姬蘭竟然狠狠把手機砸在地上,嘴裡還罵了一句髒話。
剛跑進屋就被砸了個正著的996捂住腦袋,發出一聲悽厲的慘嚎。
“喵嗷!”
這猝不及防的一聲嚎叫響徹夜空,驚動了樓下的秦青。他抬眸望了望,側耳聆聽片刻,末了輕輕一笑。
996抱著凹陷了一個小坑的腦袋滿地打滾,待疼痛褪去才抽著冷氣爬下樓。
路過秦青的陽臺時,它伸長脖子往裡看了看,額頭多出一個扁扁長長的手機印,恰好橫在“土”字上,湊了一個“王”。
看見腦門寫著“王”字的小肥貓,秦青忍俊不禁,掩面低笑。
996回過味來,惡狠狠地說道:“秦青,又是你在搞鬼!你把主角受坑害到這個地步,天道不會放過你的!”
回應它的是秦青更為悅耳動聽的低笑。
996狼狽不堪地下到庭院,翻出圍牆,奔入夜色。一個多小時後,它來到了秦子實的家。
沈明淑正在砸東西,叮鈴哐啷一通亂響,玻璃碎屑並著金屬塊四處飛濺。996連忙爬上博古架,小心翼翼地往下看。它算是被砸怕了。
秦子實頹然地坐在一旁,用雙手一遍又一遍扒犁頭發。
秦寶兒躲在廚房裡探頭探腦地看,臉上寫滿了焦慮不安,一隻手還小心地捂著肚子。
打不通姬蘭的電話,又不敢給秦廣元、秦淮川、姬明堂打電話,秦子實拿出手機,啞聲說道:“我明天就找買家把房子、車子和珠寶全都賣掉。”
合著他讓姬蘭和秦青賣掉所有財物,他自己的東西卻分毫未動。
996驚訝地瞪圓眼睛,心裡覺得有些異樣,卻又緩緩舒了一口氣。這事能解決就好。
“不能賣房子!”沈明淑尖聲叫喊。
“不能賣我的車和珠寶!”秦寶兒也從廚房裡衝出來。
“不賣掉這些東西,我上哪兒籌錢?我會坐牢的!”秦子實一意孤行地翻找著中介電話。
“你不能賣我們的東西!你憑什麼?”秦寶兒衝上來搶奪手機。
“憑這些東西都是花我的錢買的!沒有我,你們還住在貧民窟!”秦子實一把推開秦寶兒。
秦寶兒摔倒在地,痛得捂住了肚子,卻又心疼自己的財產,連忙爬起來搶手機。兄妹倆拉拉扯扯地打了起來。
沈明淑原本想勸架,卻又忽然尖叫一聲,“寶兒你流血了!你,你的屁股——”
秦寶兒反手一模,整個人都愣住了。
鮮血沾滿了她的掌心,而她的肚子正一下一下抽痛著,像是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在滑落。
“媽媽我流產了,快送我去醫院!這個孩子一定要保住,我還要嫁入豪門的!媽媽救我!”秦寶兒無助地喊。
沈明淑如珠如寶地疼了秦寶兒二十多年,對這個孩子的看重比秦子實還深。她連忙衝上去推開秦子實,半抱著女兒火急火燎地出了門。
秦子實愣了許久,然後才跟上去。
996分明看見他臉上不顯半點擔憂或自責,反倒拿出手機慢慢騰騰地發了一條短信,然後詭譎一笑。
996眨了眨眼,那點異樣的感覺不由更重了。
秦寶兒終究還是沒能保住孩子,身體受到不可逆的損傷,失去了生育能力。
躺在病床上的她一邊流淚一邊給孩子的父親,也就是她口中那個家產百億的富二代打電話。富二代不接電話,她就發短信,反反復復地發,又在不斷加深的絕望中等待。
看見她萬念俱灰的樣子,想到她被毀掉的一生,沈明淑心如刀絞。
秦子實買來一些日用品,整整齊齊擺放在病房的櫃子裡,滿臉都是擔憂的神色。996站在他腳邊,仰頭看去,卻見他眼裡藏著一絲陰狠的笑意和閃爍不定的寒光。
不由自主地,996的毛都炸了。
放好東西,秦子實對沈明淑說他去外面給妹妹買些滋補品回來。
沈明淑疲憊地擺擺手,讓他去。這個家從未經歷過這麼多悲劇,叫她一夜之間蒼老了很多。
有了錢,找回了親兒子,她怎麼過得還沒有秦青在的時候好呢?
到了病房外面,秦子實慢慢走到樓梯間,打了一個電話:“事情太湊巧了,但和我們的計劃不謀而合。不用你騙,秦寶兒自己就流產了,還失去了生育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