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餘兮兮同志。”周易喊了聲。
“……”她沒應,眼淚越流越兇,隻能拿手背去擦。
周易苦笑:“看我這張烏鴉嘴,果然沒法兒給你當伴娘了吧,不過能和你當七年朋友,挺好的。”埋頭哽咽了下,續道,“我沒害過你,也從來沒想過要害你,可能的話,我希望你能原諒我。”
說完不多留,踅身大步離去。
幾個人影消失在黑漆漆的門洞。
天臺上一片死寂,半刻,隻剩下餘兮兮的哭聲,壓抑,痛苦,而又無助。秦崢沉默把她抱進懷裡,大掌扣住她的後腦勺,一下一下地輕撫。
何剛在旁邊聽得難受,點了根煙,一口就吸進去大半截,然後嘆氣道:“等再抓到沈荷,這事兒就算結果一半了。”
秦崢說,“要在殺手之前找到沈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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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剛一愣,“什麼殺手?”
“周易既然鐵了心要保公山魈,就一定不會讓花旦活著被抓。”他擰眉眯了下眼,“但願來得及。”
“走了,我還得去接著審那個青衣。”何剛下勁兒捏秦崢的肩膀,掃了眼他懷裡,聲音壓低:“你回家去吧,好好安慰一下小姑娘。”
秦崢點頭,“嗯。”
“……不,”餘兮兮拿袖子胡亂地撸了撸臉,抬起頭,雙眸腫成核桃,“我跟你們一起去吧。老周……周易很信任我,對我,她或許會說實話。”
*
深夜,禁毒總隊第七審訊室外。
白熾燈的光慘白慘白,組員們坐在椅子上抽煙,一根接一根,眉頭越皺越緊。幾分鍾後,審訊室的門開了,眾人抬頭,江海燕拿著口供本兒走出來。
大家掐了煙頭起身,“怎麼樣?”
“咬死自己就是公山魈,其它屁話沒有。”江海燕把手裡的本兒往桌上一摔,低罵了句,“這女的,看著柔柔弱弱年紀不大,心理素質相當好。難辦。”
話剛說完,何剛和秦崢回來了,後頭還跟著餘兮兮。
幾個人起身打招呼,“何隊,崢哥……”頓了下,“崢嫂。”
餘兮兮強迫自己擠出一絲笑,“你們好。”
何剛沉聲,“還是不改口?”
江海燕臉色凝重,“對。周易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公山魈,而且說,她父母對那些事都不知情。”
秦崢瞥了眼緊閉的審訊室大門,“這會兒裡面有誰?”
“魏梟和虎子在接著審。”江海燕說,“但我估計,不會有太大的進展。”
他冷淡點了點頭,“讓他們出來。”
“好。”
何剛蹙眉,還是有點兒不放心,“兮兮,雖然話不太好聽,但我還是得告訴你,周易是跨國販毒集團的犯罪分子,並且是核心要犯,你得警惕一些。”
“我知道。”餘兮兮嗓音微啞,“何隊放心吧。”
秦崢伸手揉她的腦袋,低聲道:“真沒問題?”
“嗯。”她捏了捏他的手,笑笑,轉身開門進去了。
何剛遞了個眼色,大飛立刻把審訊室的窗簾拉開,窗戶幹淨而通透,裡頭的景象一覽無遺——周易坐在審訊椅上,兩隻手拷在一起,低眉垂目,神色淡然。餘兮兮進去之後頓了下,緩緩坐到她對面,兩人相隔幾米。
玻璃是特殊材質,裡頭的人看不見外面。
一室無聲。
半刻,周易輕輕笑了下,“怎麼,你在禁毒總隊找了份兒兼職?”
“……”餘兮兮閉上眼,“我現在沒有心情和你開玩笑。”
周易沉默幾秒,眼底笑意一寸寸褪盡,垂眸道:“這種地方不是你該來的。我理解你想幫你家首長的心情,但是兮兮,該說的我都說了,你沒必要再問。”
“我不是要幫秦崢,”她咬著牙:“我是要幫你!”
“……幫我?”周易的眼中浮現出一絲迷茫,“自作孽,沒有人能幫我。”
“隻要你跟何剛他們說實話,抓到公山魈和南帕卡,你就可以減刑的,說不定就不用……”後面那個“死”字沒能出口,餘兮兮喉頭幹苦,等情緒重新平靜之後才又道:“到底誰是公山魈,你對我都不能說實話麼?”
“我不是說了麼?公山魈就是我,我是南帕卡的直接下線。”
“鬼扯!”餘兮兮大怒,“你一個正常家庭出身的大學生,不缺錢不缺愛,要沒人牽線搭橋,怎麼可能認識緬甸的毒梟!都到這份兒上了,你能不能別跟我犟?”
周易咬唇,“別問了。”
她悲憤交加,赤紅雙眼狠狠捶了下桌:“你他媽把我當傻逼一樣騙,到現在為止都不肯跟我說實話!我為什麼不能問!”
空氣有剎那安靜。
然後,周易閉上眼深深呼出一口氣,自嘲地笑:“誰告訴你我是正常家庭出生的孩子?你大概不知道吧,金三角的所有毒梟都會養很多童子兵,幫他們運毒,幫他們殺人,因為小孩子最容易讓人放下戒心。”
“……你什麼意思?”
“我就是是南帕卡養的童子兵,十一歲時才被賣到中國。”
☆、第70章 Chapter 70
Chapter 70
“我就是南帕卡養的童子兵, 十一歲時才被賣到中國。”
“……什麼?”餘兮兮悚然震驚,“你、你爸爸不是周叔叔麼?”
周易搖頭,口吻尋常如談天氣,“不,他並不是我的親生父親, 我是一個孤兒,從記事開始就跟著南帕卡。那時候, 在金三角的大本營裡有無數像我一樣的小孩兒,最大的也就十三四歲。”
“南帕卡教我們吸毒, 教我們殺人, 我們不懂是非黑白也不明白對錯, 隻知道,完成任務的人能吃到好幾天的飽飯, 得到一包白.粉。而任務失敗的, 就會被直接扔進瀾滄江。”
“大家都是小孩,怕餓更怕死。所以南帕卡交代的任務, 我們都會拼命。”
……
這段過往不堪回首,悲酸沉痛, 埋藏了十幾年, 但由周易說來不過寥寥幾句話。她冷淡, 平靜, 像與自己毫無相關。
可餘兮兮卻覺得揪心,咬緊唇,半晌不知作何言語。
就在她沉默的當口, 周易卻笑了下,“所以現在你相信了吧。我是南帕卡一手養大的人,他當然會信任我,我也當然有途徑和他聯絡。告訴秦崢,不用追查了,我就是公山魈,南帕卡在中國的直接下線。”
餘兮兮閉眼沉沉嘆了一口氣。
良久,她聲音極低:“南帕卡為什麼會忽然把你賣來中國?”
“這有什麼奇怪。”周易道:“人口走私也是南帕卡集團的業務之一。”
“如你所說,你來中國的到時候才十一歲,十一歲……”餘兮兮自言自語似的呢喃,然後睜開眼,赤紅的眸牢牢盯住她,“十一歲,還在上小學吧?一個孩子,從小學六年級開始就瞞著家裡和緬甸毒梟聯絡,沒有大人幫你?”
“……”周易眸中快速略過一絲慌亂,很快又鎮定,“沒有。我從小受過訓練,有自己的渠道。”
“什麼渠道?”
“這個你不用管。”
“你和南帕卡密切聯絡了這麼多年,周叔叔他們都沒有發現?”
“對。”
餘兮兮勾起唇,笑容極涼,“那你還真是厲害呀。”
周易沒做聲,審訊室裡再次陷入僵局。
幾分鍾後,餘兮兮給自己倒了杯水,仰頭一口喝完,然後把杯子重重放回去。玻璃底撞擊桌面,發出一聲沉悶的“砰”。
“那我再問你,為什麼南帕卡會把你賣給周叔叔而不是別人。”
“我媽媽的身體有問題,生不了孩子,所以爸爸就託人把我買了回去。”
“中國的孤兒院有那麼多孩子等著領養,他們不要,非得花錢從毒梟手裡買一個十一歲小孩兒,嗯?”餘兮兮失笑,眼底卻又怒又痛,“周易,這些話漏洞百出,你連我都騙不過,還想去騙那些緝毒警.察?你這麼聰明,難道沒發現?”
“……”周易的臉色更加蒼白,卻還是硬撐,不松口。
餘兮兮咬牙僵持半天,心裡已不能用簡單的酸澀難過來形容。周易是她七年的好友,大學裡同吃同睡,陪她瘋過青春也陪她走完了迷惘,甚至比餘凌和她更親。她低眸,視線裡一陣刺目的金屬反光,是周易腕上的手銬。
她到底還是先軟了下來。
“老周,你就跟我說實話吧……”餘兮兮弓腰,用力握住周易細弱的肩,“你一口咬定自己是公山魈,其實是想犧牲自己保護他,對不對?”
“……”
“秦崢說過,南帕卡生性多疑,他要你在中國給他做事,當然不會把你交給他不信任的人,而你又拼了命的維護……”餘兮兮聲音輕了幾分,試探:“公山魈,其實是周叔叔,對不對?”
話音落地,周易身體驀的一僵。
這反應再明顯不過,餘兮兮眸光驚閃,十指更用力地收緊,“果然是他。”
“……”半刻,周易低垂的眸終於緩慢抬高,血絲密布,目光隱忍而哀求,“兮兮,這麼多年我從沒求過你一件事。現在我求你,裝作什麼都不知道,放過我爸爸,好嗎?”
餘兮兮眉心擰成一個川,“紙永遠包不住火。你以為你不說,秦崢他們就查不到你爸頭上麼?怎麼可能。”
“查不到的。”
“……為什麼?”
“爸爸雖然是我跟沈荷的上線,但是和南帕卡一切聯絡,包括賬戶匯款,都是通過我。”周易盯著她,“秦崢就算懷疑爸爸,也找不到任何證據。”
餘兮兮說:“物證沒有,還有人證。現在禁毒總隊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抓沈荷,她遲早也會把公山魈的真實身份供出來。”
“你說的我也想到了。”周易嘴角勾了勾,笑容陰森而冰冷,“所以我已經派了人去殺她。”
餘兮兮瞪眼,唇嗫嚅了下,“……你派人去殺沈荷?”
周易:“對。”
“……”她用力穩住發抖的指尖,眼睛血紅,一字一句問:“你他媽瘋了?為什麼還要殺人?”
“沈荷本來就罪大惡極。她想害你,還有可能威脅到爸爸……”周易聲音極冷,“難道不該死麼?”
餘兮兮暴怒:“她有罪,當然會得到應用的報應!但是你怎麼也不該買兇殺她!”吼完之後深吸一口氣,竭力冷靜下來,咬著後槽牙道:“我不明白,周文平既然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你為什麼要這樣維護他?為他撒謊,還為他殺人?”
周易輕輕地笑了,“周家夫婦沒有孩子,我來中國以後,他們真的對我很好。我沒有家,周文平給了我,我沒有父母,他也給了我。在我心裡,他就是我的親生父親,我就是他的女兒。”
“……別自欺欺人了。他如果真的對你好,把你當女兒,又怎麼會放任你走到今天這一步?”餘兮兮喉嚨幹澀,“周文平和南帕卡一樣,都是在利用你。而他比南帕卡更可恨,知道為什麼嗎?”
周易眸光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