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語氣不善,李成再遲鈍也有感知。幾秒後,年輕小戰士垂下頭,眉頭用力皺起,說:“秦營長,瞞你是我的錯,我半句反駁的都沒有。當時兩隻犬病情危急,我一門心思都撲在這頭上,回過神兒後想聯系你,餘醫生又不讓,說你在部隊練兵,不要拿這種小事兒打擾你,所以我才……”
“小事兒?“
秦崢怒極竟笑了下,手指把煙頭擰得稀巴爛,“餘兮兮是老子的女人,平時老子把她放手掌心兒裡疼,不讓碰,不讓磕,生怕有半點事不順她意。現在倒好,她受這麼大委屈,老子反而像他媽個廢物!”
嬌嬌弱弱的,膽子又小,面對那種情況該有多無助無措。難怪會突然跑石川峽來找他,難怪一見面就不停地哭,石川峽離雲城有幾百公裡,路途中,他根本不敢想象她是何種心情。而且,若沒有記錯,她那時分明還發著燒……
秦崢閉眼捏眉心,靜半刻,轉身就往辦公大樓走。
他人高腿長,李成在後面追得費力,微喘問:“秦首長,你現在打算做什麼?”
“調儲藥室的監控。”
“……”李成猛地一怔,腦瓜像是剎那開竅:“你是懷疑,有人在餘醫生配給軍犬的藥上動手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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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崢冷著臉,眸光狠戾,沒答話。
這時,身後的年輕士兵卻哭喪著臉續道:“那就糟了。崢哥,生活區儲藥室的監控已經故障好幾個月,一直沒修好。”
話音落地,秦崢的步子驟然便頓住,眯了眯眼,不知在想些什麼。幾分鍾之後,他從褲兜裡摸出手機,調出通訊錄一陣翻找,撥出個號碼。
很快便接通。
大概沒料到他會來電,對方很驚喜,聽筒裡的聲音柔婉動聽:“……崢哥?”
秦崢語氣冷漠:“陳少尉,方便見個面麼。”
陳梳愣了下,笑:“可以啊。今天是我生日,剛好約了幾個朋友吃午餐,要不你也一起來?”
“不了。”他顯得極其冷淡,“我找你有事。”
“……好吧。”女軍官的嗓音透出一絲絲的失落,又道,“那,那我請你喝茶好了。半小時後見,我馬上把地址發你。”
掛完電話,頭頂的日頭好像更烈了些。
李成後知後覺回過神,眸光驚閃:“難道、難道是陳少尉?怎麼會?不能是她吧……”
秦崢嘴角勾起道譏諷的弧,“是不是,得問過才知道。”
*
今天是陳梳二十七歲生日,能看出,年輕的女軍官打扮精心。
她穿一身黑白條紋連衣裙,裙擺很長,直達腳踝。個子高挑的緣故,又穿尖頭高跟鞋,駕馭這款長裙幾乎沒什麼壓力。她還化了淡妝,純黑色的眼線描摹眼睑形狀,尾梢上揚,看上去,少一分清冷,多一分柔媚。
陳梳其實是個標準的美人,五官耐看,氣質矜貴,平時那身軍裝顯得太刻板,換下後,她仿佛也煥然一新,細腰翹臀長腿筆直,身材也相當不錯。
這樣一個美女出現在茶樓門前,頓時引來許多目光。
但也有人無動於衷。
陳梳先到,要了個包間,秦崢停好車後直接上樓。等他進門,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女人便站了起來,勾勾唇,喜悅的情緒從眼角眉梢止不住地往出淌,“崢哥。”
秦崢的目光冷淡移她臉上,幾乎沒有停頓便又離開了,平靜點了點頭,“坐。”
陳梳招呼外頭的服務生上茶和點心,隨後踅身坐下。
這間茶樓是中高檔消費,裝修得古色古香,一應家當擺設也大多是仿明朝時期,每處細節都透著種低調奢華。
她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抿,半刻才柔聲問道:“崢哥……你忽然約我出來,有什麼事麼?”
回應的是一聲“叮”,金屬打火機燃起簇山字形的橙紅。
秦崢眯著眼睛點煙,抽了口,吐出,白色煙霧背後的面容沒什麼表情。
空氣裡一陣安靜。
不多時,手裡的一根煙還剩半截兒,秦崢喝了口茶,隨手從褲兜裡摸出個東西扔桌上,“啪”一聲。
金屬摩擦著紅木,阻力小,那U盤往前溜出小短距離,將好停在陳梳眼皮底下。
她垂眸看一眼,不解地皺眉,“這是……”
秦崢懶散靠著椅背,一手夾煙,一手無意識地輕敲桌面,淡淡的,“這是退役軍犬基地儲藥室6月13號晚上的監控資料。”
“……”聞言,陳梳眸光一跳,濃妝淡抹的臉孔瞬時略微扭曲。但也隻是剎那功夫,她的表情很快便換成困惑:“我記得,儲藥室的監控很早之前就損壞,已經停用好幾個月。怎麼,什麼時候又修好了麼?”
他夾煙的手屈指勾了勾鼻梁,笑,“值班的軍犬兵沒關電源,剛好就錄下來一段兒。”
“……那錄像怎麼會在你手上?”
秦崢垂眸點煙灰,臉上的表情很淡,“我以為少尉會更關心錄像的內容。”
陳梳嗫嚅了下,沒發出什麼聲音,放在腿上的十指無意識收緊。
煙抽完,秦崢把煙頭掐滅,眉峰一挑,黑眸凌厲沒有溫度,“到這份兒上,沒什麼好裝的了。”
那女的別過頭,平復情緒似的呼出一口氣,擠出笑容,“崢哥,這裡面可能有什麼誤會,我根本不清楚你在說什麼……”
秦崢面無表情:“你利用職務之便,把軍犬服用的正常藥物換成致毒.藥物,陷害餘兮兮。現在夠不夠清楚?”
“……”陳梳睫毛不可控制地顫抖,臉發白,半晌沒有說話。
之前那件事,她計劃多時,從軍區各首長的參觀方案上便開始動手腳,可人算不如天算,百密終有一疏。
到底是軍人,已被拆穿,敢做不敢當說不過去。少頃,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吐出來,極緩慢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沒什麼可隱瞞。對,那兩顆硫酸阿託品的確是我換的,是我陷害餘兮兮。”
秦崢眯了下眼,眸中怒意翻湧,沉聲,一個字就是一句話:“給個理由。”
“理由?”陳梳重復,仿佛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笑起來,弧度苦澀又自嘲,“我討厭餘兮兮的理由,討厭到恨不得她消失的理由,你不知道麼?”
他淡聲嗤:“我?”
“……”
“隻為一己私欲,毒害軍犬,陷害無辜。陳梳,你不配當一個軍人。”
“……”陳梳別過頭,發狠咬緊唇瓣,沒有吭聲。
話說到這裡,要印證的已經印證,再沒有繼續下去的價值。秦崢表情冷淡,起身,半刻不願多留。
“等等。”陳梳忽道。
秦崢頓步,沒回頭,眉心擰成一個川字,極不耐煩,“還有事兒?”
她低低地笑,眼底閃爍著一絲病態的希冀,“你沒有把錄像往外給,而是來找了我……秦崢,其實你對我並不是一點兒不上心的,是麼?”
他靜片刻,回頭,神色冷漠得沒有一絲波瀾,語氣挺淡:“那個U盤裡什麼都沒有。我來找這兒,隻想錄一段東西當證據交基地和軍區。你挺配合。”
“……”陳梳倏忽一僵,整個人如遭雷劈。
秦崢收回視線,出大門,冷聲扔下幾句話:“我的東西,誰都不能碰,敢碰就得敢把後果往下咽。今兒這生日,估計你永遠都難忘了,陳少尉。”
☆、第49章 Chapter 49
Chapter 49
將近中午時, 雲城下起了雨。
窗外細雨如絲,雨珠拍打窗戶,結成一層輕薄的霧氣。透明開闊的視野被模糊了,遠遠望去,大半都市被浸泡在水汽中, 燥熱的空氣被衝刷一新。
餘兮兮在床上翻了個身,裹緊被子, 猶豫是現在起床還是再睡個回籠覺。幾秒後,她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 打開網頁, 查看自己的簡歷投遞情況。
細算來, 從基地辭職已一周有多,這段時間, 她去石川峽兜了一圈兒, 又經歷了小超車禍這件事,起初那種憤懑和不甘已被衝得平淡。畢竟生活總要繼續, 沒有必要為一些小人和糟心事耿耿於懷,過去的自己, 心比天高, 凡事爭強好勝吃不得虧, 後來離開了餘家羽翼, 她獨立生活,也見識到社會的殘酷和真實,終明白, 人活世上,沒有誰能永遠一帆風順。
這與懦弱無關,純粹心境發生變化。
更何況,她有自己的顧慮。
就這麼思索著,不知不覺又過去十分鍾,雨還在下,映襯得屋內更加安靜。餘兮兮慵懶打了個哈欠,鎖上手機,掀被子下床。
昨晚被秦崢折騰到半夜,她腿根還是軟的,咬咬牙,撿起睡衣套上。床下拖鞋隻有一隻,另一隻不翼而飛,她四下掃視一圈兒,拖鞋沒瞧見,倒是四、五個用過的安全套零散掉在地上。
餘兮兮臉瞬間就紅了,趕緊彎腰撿起來,扔垃圾桶。
洗完澡出來,手機裡多出一個未接來電,是雲城本地的座機號,沒有署名。
餘兮兮微挑眉,回撥過去,摁下免提,然後兩手並用,拿幹毛巾搓湿漉漉的長發。
嘟嘟幾聲,通了。
“喂你好,我是餘兮兮。”她沒什麼語氣,“請問哪位?”
聽筒裡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聽上去,和氣友善得過分:“小餘啊,是我,劉立軍。”頓了頓,似乎怕她不認識,又補充一句:“哦,就是雲城退役軍犬赡養基地政治處的劉立軍。”
基地政治處?
餘兮兮眸光一跳,驚訝道:“劉主任?”
“诶對,是我是我。”那頭的人笑容滿面,問候寒暄:“吃飯沒有啊小餘?”
餘兮兮嘴角抽搐了瞬,梗著嗓子幹笑回話:“還沒……劉主任,你打電話給我有什麼事情麼?”
那人道,“哦,是這樣的小餘……”對方支吾了下,還是笑,“你看你休假也休了七八天了,什麼時候方便回來上班啊?”
聞言,餘兮兮的表情瞬間微變,眯眼思索片刻,明白過來些什麼。
她靜了靜,笑笑,垂眸看看指甲,說:“主任,之前那件事……我回來上班,會不會有什麼不合適呢?”
“不會,沒什麼不合適的。小餘,之前那件事已經有結果了,那兩隻防暴犬藥物中毒,和你沒有直接關系。”劉立軍的笑容聽上去有些尷尬,續道,“其實吧,基地本來就沒有讓你走的意思,隻是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確實需要暫時回避。看,這不一有結果我就給你打電話了麼?”
餘兮兮嘴角的弧度變得有些譏諷。
之前那種情況,她可以肯定,基地上層的決定絕不會是簡單地要她“暫時回避”。可劉立軍到底是搞政治的人,再難聽的事,從他嘴裡出來都能變得漂漂亮亮,三言兩語間,既給足了她面子,也給足了自個兒臺階。
前後態度轉了一百八十度,個中緣由,餘兮兮用腳趾頭想都知道。
思忖著,她皺眉捏了捏眉心,心底的情緒復雜,說不上多高興,也說不上不高興。她之前寧肯當慫包軟蛋,忍了又忍,就是不想把他牽扯進來,終究白費了。
電話那頭兒,劉立軍見她半天不做聲,試探道:“小餘,你聽見我說話了麼?”
“……嗯,聽見了。”餘兮兮回神,扯了扯唇角,禮貌又客氣:“不好意思啊劉主任,我的事讓你費心了。”
“這有什麼?像你這種好同志好人才,咱們誰都重視。”那人熟練地打著官腔,“行,你要方便的話,明天就能回來。”
“我知道了,謝謝主任。”她應得平靜,“那不耽誤主任了,再見。”
“等會兒。”
餘兮兮皺眉,“主任還有別的事?”
“小餘啊,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受委屈了,但是要知道,組織永遠是公正客觀的,不會讓任何一個好同志心寒。放心,以你的能力,隻要好好幹不出錯,轉正沒什麼問題。”基地辦公大樓裡,身著軍裝的中年男人點了點煙灰,再開口時,語氣帶上三分為難三分遲疑,道:“唉,就是秦少校那邊,現在可能對咱們有些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