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城嬢嬢,果然爽快熱情,還愛八卦。
她說完就風風火火地走了,姜照一看著玻璃窗外她匆匆走過的背影,忍不住笑。
她在根雕桌前坐下來,剛倒了杯茶水喝兩口,忽然聽見高跟鞋突兀的聲響。
姜照一抬頭時,才走進門的女人正好摘下墨鏡。
那女人穿著黑色的一字肩緊身裙,露出來漂亮的鎖骨,一頭亞麻色的大卷發,眼線勾勒出上挑的弧度,耳朵上還戴著誇張的圓圈耳環。
“胥妤學姐?”
姜照一站起來,驚訝地喚了聲。
“一一,好久不見。”
女人一笑,風情頓生。
——
天色似乎更陰沉了些,一場雨忽然而至,李聞寂的身形隱在樹影檐下交織出的那團濃深的陰影裡,寺廟的前院裡仍有不少來燒香拜佛的人,那些人皮鬼充作僧侶,此時也正忙著在人前獻醜。
他蒼白的手指在半空虛虛勾描,淡金色的痕跡點滴顯露,漂浮在他眼前。
紫微垣星圖包羅萬象,
眼前的每一點金痕,都指代萬裡天星,而萬裡天星,必倒映萬裡山河。
大約是昨夜留在長眉翁胥童身上的東西已經奏效,眼前的星圖裡忽然多了一粒飛螢般的瑩光緩慢遊弋在繁雜的星線裡。
它忽然停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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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坐在廊椅上的李聞寂終於坐直身體,他的面容在這樣昏暗的光線裡顯得有些鬱冷,但在抬首掠過對面的飛檐,目光停在雨幕裡的某一處時,他的眼睛又彎起漂亮的弧度。
“在這兒啊。”
他的聲音很輕。
“叫人好生守著,咱們現在也就指著手頭這點兒生意翻身了,應天霜那惡婆娘可盯得緊,千萬不要大意了。”長眉翁將鲵魚燈交給身旁的人,又對那穿著袈裟的老方丈囑咐。
“是。”
老方丈躬身應聲,骨架子在皮囊下發出細微的咯吱聲響。
長眉翁一行人才走,那老方丈便朝剩下的那些精怪和人皮鬼們招招手,在這般暗淡的天色裡,他們走入狹窄的朱門內,瞬間被裡面深厚漆黑的顏色慢慢吞噬不見。
淡色的氣流隨之無聲湧入,如清風一般未激起任何波瀾。
窄門裡有了些不同尋常的聲音,但也不過才兩三分鍾的時間,一切就又恢復平靜,石刻的睡羅漢佛像上沾染了殷紅的血跡,一道颀長的身影立在佛像前不緊不慢地摸索著什麼。
外頭雨勢越發盛大,雨滴一顆顆拍打著朱紅的宅門,卻更襯得窄門內死寂無聲。
閃電雷聲呼嘯,短暫照亮羅漢佛像那張帶血的臉。
機關觸發的剎那,
佛像慢慢左移,背後低矮的石門顯露。
門上幾重繁復的蓮花紋石鎖朝徐徐轉動,中間尚燃著一簇火苗,其間的縫隙投射出星星點點的光斑。
竟是活鎖。
這種活鎖,是由凡人的靈魂煉化,且保有一定的自我意識。
見了一張陌生的面孔,活鎖轉動得飛快,中間的火苗跳躍拉扯如扭曲的鬼影,但下一秒,它驟然粉碎。
石門緩緩打開,李聞寂伏低身體,踩著碎片走入了漆黑的甬道。
大概走了有十幾分鍾,才見前方豁然開朗。
寒冰在石壁覆蓋了極厚的一層,隨處可見晶瑩的冰凌,結滿冰霜的高臺之上半透明的冰晶裡有一抹朦朧跳動的金色,細細的冰枝如同包裹著心髒的血管脈絡一般從冰晶上舒展散開來,融進高臺之下環繞的血水中石刻的蓮花燭臺裡充作燈油,供養著燭臺中散著渾濁紫氣的燭芯緩慢生長。
紫燈芯擁有能令妖魔精怪在短時間內不受地火侵蝕的能力,而從來需要它的,便是一些或同凡人結了仇怨,或貪圖凡人精魂血液的家伙。
它是仇恨與欲望的幫兇。
原本平靜的那一抹金色光在李聞寂走近血池的剎那便開始瘋狂震顫,那猶如血管一般的冰枝在它劇烈的衝撞下寸寸斷裂,墜在血池裡剎那消融。
第12節
“錚”的一聲響,
那金色的流光頃刻間震碎了包裹著它的冰晶,更引得高臺徹底斷裂傾塌,墜入水中,激起千層血浪。
流光如絲,剎那湧入他的心口。
而這不過,
隻是他本源之息的其中一縷。
夜裡八點,姜照一坐在雁西路上的中餐館裡,隔著玻璃窗,終於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慢慢地從對面橙黃的燈影下走來。
李聞寂才走過來,抬眼正逢玻璃窗裡,他的新婚妻子揚起笑臉,朝他招手。
他收斂起散漫冷淡的情緒,
朝她點頭。
下午那場雨早已經停了,中餐館裡人很多,即便有空調,也難免還是有些悶。
“你可以先點菜,不用等我。”
他在她的對面坐下來。
“可是我還不知道你喜歡吃些什麼。”姜照一早將自己喜歡的打了勾,等著他坐下來便將菜單遞給了他。
李聞寂接過來,垂著眼睛看了幾眼,隨手劃了幾道清淡的,卻忽然察覺到對面的女孩兒已經探身過來,歪著腦袋看他落筆。
“看什麼?”他不理解。
“看你喜歡什麼啊,”
姜照一抬頭,卻不防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有些近,
她甚至能夠看清他那雙眼瞳裡暗藏的漂亮色澤,更能感受到他那樣近的呼吸。
姜照一屏住呼吸,一下子縮了回去,她的面龐有些發紅,但抬頭見他神色如常,好像方才的意外,隻有她一個人心慌意亂。
“我記下來,以後,以後就知道了……”她沒敢再看他。
他已經足夠清楚她的喜好,而她卻還對他一無所知。
兩人之間的沉默,直到上菜之後才被打破。
“今天我有個學姐找到書店來了。”
姜照一想起胥妤,就對李聞寂道,“她說認識你。”
“是嗎?”
李聞寂有些漫不經心。
姜照一點了點頭,又說,“她今天還硬要我陪她去一個寺廟裡拜佛,但是去了,又不在寶殿裡拜,她帶我去了後面的院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又急匆匆地催我走……”。
“寺廟?”李聞寂抬眼看她。
“嗯,是元江區的查生寺。”
她低頭扒飯,根本沒有注意到李聞寂在聽到她這句話時,一雙眼睛鬱鬱沉沉。
與此同時,
查生寺後院的禪房裡,那長眉翁一個巴掌甩在那年輕女人的臉上,他怒聲道:“胥妤!我讓你現在先別去找李聞寂的那個凡妻!你為什麼不聽?”
“爺爺,您不是有心用我去拉攏他嗎?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麼關系?”胥妤捂著臉大聲反駁,“姜照一隻是一個凡人,他怎麼會在意她的死活?”
“你沒見過他的手段!李聞寂遠比你想象中要可怕的多!你敢貿然傷害他的夫人,你……”長眉翁眉心跳得厲害,心頭已經越發不平靜,“你快走!現在,一刻都別耽誤!趕緊離開錦城!躲到千戶寨去!”
第11章 深夜來客 你們不該去打擾我的夫人。……
“我不走!”
胥妤撇過臉,有些忿忿不平,“要不是她手上有一截奇怪的紅藤,我早就得手了!”
她不但沒能借用紫燈芯殺了姜照一,還被那詭秘的紅藤抽破了臉,當時除了疼痛非常,並未顯露別的異樣,但過了兩個多小時,她的臉就裂了道口子,鮮血直流。
但她仔細回想了下午在內院裡的情形,“姜照一隻是一個普通人,她甚至都看不見那截紅藤做了什麼……可那東西到底是哪兒來的?”
“紅藤?”
長眉翁聽了胥妤的形容,或是想起了什麼,他驚詫出聲,“莫不是祝融藤?”
“祝融藤隻生在蜀地,但千百年來都難得一株,何況是這靈氣衰微的當下……”長眉翁喃喃幾聲,轉而心中卻又更加駭然,他猛地抬頭,“不行,你必須馬上走!”
姜照一隻是一個凡人,哪有什麼機會得到祝融藤,但李聞寂不一樣,他的能力手段,便是活了兩百年的長眉翁看了也覺膽寒。
如果祝融藤真是李聞寂送給姜照一的,那事情就更糟糕了。
胥妤拗不過他,隻能不甘地應一聲,“知道了……”
才將胥妤送出門,長眉翁回到內院還沒走上階梯,便聽有人著急忙慌地喊:“大人,小佛堂出事了!”
長眉翁神色大變,忙問來人,“出什麼事了?”
“靈種不見了……”僧人垂下腦袋,大約還忘不了那朱紅窄門內的滿地鮮血,他的聲音止不住發顫,“看守的,都死了。”
“什麼?!”
長眉翁險些站不住,幸而面前的人扶了他一把,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好像連魂魄都被剎那抽去了,一雙渾濁的眼睛失去所有神採,但僅是一瞬,他又變得異常激憤,“是應天霜!一定是應天霜那個惡婆娘!”
但在將目光落在那倒映粼粼水光月影的月洞門時,他瞳孔驟然緊縮,剩下所有的話都哽在喉嚨。
“李先生……”
那道身影從冷淡清輝裡緩步而來,長眉翁心頭一凜,嗓子有些發幹,“先生這麼晚來,是……”
他話還沒有說完,便見李聞寂輕抬起右手,淡色的氣流如繩索一般在他指間顯現,指節用力狠拽,一道影子重重地摔在長眉翁的面前。
“胥妤!”
長眉翁看清地上的人,他剎那失了分寸。
“胥童先生,”李聞寂轉了轉手腕,似乎頗為遺憾,“你們似乎做了件蠢事。”
“先生,先生你不要生氣,這件事是我的孫女兒做錯了,是她做錯了……先生,老朽代她給先生道歉,希望先生能夠原諒她這一次!”
長眉翁額頭已經有了些冷汗,而地上無法動彈的胥妤也終於知道害怕,她常年混跡人類社會,卻也是第一回 見到李聞寂這種樣貌的男人,長眉翁是有讓她拉攏李聞寂的打算,卻也讓她再等等看,可她偏偏迫不及待。
她眼裡噙著淚,渾身都在顫抖。
檐下昏暗的燈火照在他的側臉,他唇畔有了淺淡的笑意,卻沒有絲毫的溫度,“你們不該去打擾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