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說了新舊貴族的那些事情嗎。”
“聽說了。”她回復完信函,把紙箋遞給了候在旁邊的德喬:“聽說今天他們在會議裡打起來了?”
“我勸的架。”親王露出驕傲的表情:“有個老伯爵的頭發都快被扯掉了。”
海蒂不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而且更準確的說,這事一開始就是她煽風點火造成的。
尼可羅在發現端倪之後,由衷地對老師和他的愛人發出了贊嘆之聲。
“真是一對啊。”
新舊勢力在同時發展著,相關的矛盾和衝突從帝國成立之初就已經頗為明顯了。
在意大利帝國建立時,由於地方政府的相繼成立,老貴族們其實是被剝奪了許多東西。
他們仍然保留著領地,不再擁有收稅權等各種權力,但在投資很多行業時擁有專屬的政策加持,甚至可以抵押或者出讓一部分所有物向政府貸款。
女皇和她的智囊們深諳制衡之道,在各種補償上讓他們感覺自己重新擁有了更多的好處——比起農民手裡那點可憐的稻谷,以及其實完全是個負擔的軍隊,他們現在有更多搶奪市場的機會。
但與此同時,新興的 商人們也在全力以赴地博取著機遇與財富。
他們比起那些耽於享樂的貴族,更加敏感也更加肯吃苦。
伴隨著市場和秩序的再次繁榮,新興階級也不斷壯大著,下議院的發聲也在不斷地加強著力量。
老貴族們希望得到更多的優待,新貴族們需要更多的平等,而女王需要他們吵起來。
她不斷創造著給他們開會討論的場合,而且頗有先見之明的平衡了不同的權力,讓他們能夠相互牽制相互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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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議院和下議院原本都以為和對方井水不犯河水,可不知不覺間會議是越開越長,而且爭執也越來越激烈——
雙方都在不斷地意識到現有法律的種種缺陷和不足,以及渴望著推出更多有利於他們本身的政策。
也就在這個過程裡,他們也在無意識地看重著女王的傾向,以及用各種方式去得到她的重視。
王權,政策,規則,創新……
許多匹馬被這持續不休的爭執捆綁在了一起,用更快的速度在往前奔去。
達芬奇今天去開會的時候,一進門就感覺所有人在盯著自己。
舊宮的會議大廳金碧輝煌猶如天神的宮殿,但氣氛卻嚴肅森然到了冰點。
按照預先的安排,這一場會議將討論對農業和手工制品出口扣稅問題。
達芬奇昨天並沒有睡好,半夜被小孩們鬧騰到眼下都有些微青。
他還沒認清楚那些議員的臉龐,就被一簇又一簇人爭著握手。
“親王殿下——”
“達芬奇先生——”
“請您一定要聽聽我們的訴求,殿下——”
“不要理會那些庸俗的商人!”
這一路走過去,就如同是在花車遊行一般,光是幾十個人同時爭著開口都讓人有些頭暈。
他終於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來,開始聽雙方的發言和辯論,期間一度又陷入昏昏欲睡的狀態。
老紳士們總是很在意行文的禮節,說話時也會刻意的停頓和鋪墊。
列奧納多都沒有注意到另一派人不耐煩的眼神,聽著聽著隱約感覺自己開始做夢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小伙子先插了一句話,接著有人站了起來,然後場面就失去了控制——
兩撥人一開始是把聲音越抬越高,後來索性扯著嗓門在那裡高喊。
混亂中有人一抬手碰掉了誰的假發,緊接著又有人把那頂假發抡圓了胳膊扔了出去,大伙兒索性翻出坐席開始互相推搡,甚至有人開始試圖用厚厚的法典砸人。
這件事倒是非常的文藝復興——早在一千五百年前,古羅馬的元老院裡就發生過類似的鬥毆事情。
而且在五百年後,這依舊是某些議會的古老傳統。
達芬奇本來想在開會的途中打會兒瞌睡等結束,沒想到混亂中一頂帽子直接衝著他的臉砸了過來,直接歪扣在了他的頭上。
“你們冷靜一點——”他試圖勸架:“有事都坐下談!”
另一個老頭怒吼了一句髒話,直接把剛泡好的一壺茶扔了出去。
混亂中列奧納多下意識地開始找尼可羅,然後發現那個青年坐牆角在吃著罐頭,完全沒有摻和這件事的半點興趣。
……這大殿的牆壁上還鑲嵌著波提切利和自己的畫,真被一杯開水潑上去完全不好修復啊。
親王殿下有些頭疼地溜了出去,找了一把長號回來運足力氣吹了一聲。
那聲音就跟大象開始尖叫了一樣。
人們愣了兩秒,還保持著互相撕扯衣服的狀態。
達芬奇又吹了兩聲,徹底把他們給鎮住了。
“女王明天就要過問會議進程了,”他板著臉冷冰冰地開口,從桌子上跳了下來:“而且你們的這副做派,也是在向我證明你們的衝動和無智——如果這就是你們想要的話。”
好些人立刻就慫了,把衣服頭發撥弄幾下又灰溜溜的回了位置。
還有些老頭不情不願地又罵了幾句,免不了被另一撥人瞪視一番。
達芬奇現在瞌睡也醒了,隨手把長號掛到了旁邊,示意會議繼續召開。
中午恐怕沒空回去陪海蒂吃飯了。他有些悲哀的想著。
這幫笨蛋估計要一直開會到下午。
大概是剛才他們扯頭發揪衣服的太激烈,眼下人們重新坐了回去,反而都有些說不出話來。
角落裡的尼可羅抹了把嘴,終於放下了罐頭。
“嗝。”
第84章
亨利七世是個很奇妙的存在。
歐洲陷在風雲詭譎的派系鬥爭中,每個國家都如紡錘般攪上好些了冗長又古老的故事。
海蒂原先在前世裡所保留的那些認知,在現如今已經完全——完全不夠用了。
她如同一個初學者般通過各種機構了解著來自不同國家的多個情況,而且必須依靠自己來判斷哪些傳聞是真的。
亨利七世如今剛剛登基四年,同樣也是年輕又野心勃勃的君王——至少在歷史的後續評價裡是如此。
但現如今收集到的情報,都在指向同一件事情。
——他是如今最適合意大利的盟友,沒有之一。
海蒂在過聖母降臨節時給自己手下的情報機構改了一個名字,稱呼他們為‘神諭所’。
這個稱呼有些瀆神,畢竟真正領導和指示他們的是君主本身,而不是上帝。
但在另一方面,這也一如教廷和議院的關系。
顛倒也是一種好事情。
託洛倫佐的福,神諭所已經把諸多的關系網於十年前就灑到了海外的諸國,而且因為資金的不斷注入,讓消息的反饋和溝通變得更加及時,也一度在諸多戰役上給予了他們足夠重要的情報。
也就在海蒂登基掌權後不久,神諭所就遞來了消息,聲稱他們在法國遇到了英國的間諜。
——雖然間諜不會明晃晃地在頭上蓋個戳暴露自己,但同行總是對同行有最敏銳的嗅覺。
在之後的幾個月裡,西班牙、匈牙利、蘇格蘭等國家也傳來了同樣的消息。
但這與英王在表面的行為是截然相反的。
大部分的風評都認為這個人‘溫和寬厚’、‘勤政不休’、‘謙遜好學’。
如同在評價一個人畜無害的羔羊。
他不動聲色地擴張著情報機構的規模和深度,掌控著整個北歐的政治動向,表面卻格外的沉著與溫和。
以及冷漠。
“去年這個時候,法國軍隊去入侵了布列塔尼亞半島,”尼可羅慢悠悠道:“好些鄰國都聯合起來進行反法抗爭,但英國一點反應都沒有。”
“和我們一樣。”列奧納多往茶裡又加了一勺牛奶:“他清楚英國現在耗不起了。”
比起所謂的‘正義’與‘光榮’,他需要捍衛更加重要的東西。
“我聽說,他深受血統的困擾?”海蒂接過了小瓷杯,抿了一口道:“是和斯福爾扎有同樣的困擾嗎——都有個篡位者的汙點?”
“不僅如此,”列奧納多把小茶壺放到了一旁,示意尼可羅也嘗一杯:“如果單論血統,他還沒有他母親瑪格麗特郡主來的正統。”
這位年輕的王在少年時疲於逃亡與躲避,又借著玫瑰戰爭的機會被母親扶持上位,一路走來都頗為不易。
血緣和出身注定了他無法得到某些古老家族的認可,王權又被越來越聲勢浩大的議會幹擾著,即便是頭戴王冠也如同披著枷鎖的囚徒一般。
也正因如此,他肯冒著風險來意大利帝國賭上一把,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
囚徒無法靠自己解開枷鎖,但也可以求助於外界的力量。
亨利七世出現在比薩港的時候,接駕的陣列氣派而又闊綽,而且帝王夫婦也親自抵達了此處,向他致以親切而誠懇的問候。
他們一同返回了佛羅倫薩,再次收到了無數貴族的歡迎和簇擁。
年輕的國王雖然有些驚訝,但仍舊穩住了氣度與身段,在宴會上談吐從容且不卑不亢。
等浮誇而繁華的贊禮與舞會逐一結束,貴族和議員們紛紛離場,把時間留給了君主們。
他帶的官員並不算多,措辭也婉轉又保守。
海蒂喝著茶聽了半個時辰他們的發言和訴求,終於抬手示意停頓。
她對繁文缛節的耐心並不算多。
“不如我們更直接一些。”女王看向他,抬眸笑了起來:“尼可羅·馬基雅維利,把合作條約遞過來。”
早已印刷好的四份條約被呈遞到英國人的手中,從各方義務與權力的保留,到合作的具體內容都寫得清楚明白。
人們露出驚詫又贊嘆的眼神,整個會議廳都陷入了寂靜之中。
“我將委託馬基雅維利先生對條約進行說明和闡釋,”她從容起身道:“希望你們可以在五天內了解並總結出修改清單,然後我們可以進行下一階段的會談。”
現代人突出而又不自知的優秀之處在於,他們擁有‘量化’的能力。
比起劃時代科技的奇異之處,許多思維上的特殊點也同樣能發揮出頗為震懾的效果。
量化,指的是將一件事的執 行步驟,預期效果,風險管理,成本估計等一系列情況,進行最直接了當的梳理和總結。
這種思維可以節約大量的時間,同時開闊並清晰很多方面的認知。
海蒂把繁復而枯燥的工作留給了上下議院,把需要謹慎選擇的中層決策留給了她最親近的智囊們,自己在這兩年裡摸索著建立了一個直截了當的會議和執行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