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輕聲談論著與商業法令有關的事情,德喬又敲了敲門。
“大人,”她的聲音透著淡淡的笑意:“您的老朋友們來了。”
海蒂轉過頭去,聽見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
“海蒂——”阿塔蘭蒂直接快步撲了過來,厚實的胡子蹭的她脖子都有些發痒。
海蒂驚喜的把他抱緊,抬頭時又看見了米開朗基羅站在門口。
那個少年顯然沒想到她會成為如今的又一個領主,甚至有點不敢過來,隻求助般的看向列奧納多。
“你居然留了一大圈絡腮胡,”海蒂松開阿塔蘭蒂道:“米蘭那邊情況怎麼樣?你走了以後誰來幫忙管理生意?”
“你絕對想不到我請了誰來做新的經紀人——”阿塔蘭蒂神神秘秘道:“阿雷西歐!”
“你是怎麼認識他的?!”海蒂忍不住笑了起來:“他確實是個相當成功的奸商。”
“美第奇先生派手下聘請他過去的,”阿塔蘭蒂揮了揮手道:“我自己還有些信得過的伙計在幫忙照看著,每年過去兩趟查個賬就沒事了。”
“我想,”他扭頭看了眼這嶄新的城市,還有窗側懸掛的不死鳥旗幟,咧嘴笑了起來:“你肯定需要一個足夠聰明的老伙計幫忙料理這裡的事情。”
“還真是這樣……”海蒂長長的松了一口氣,抿了一口酒道:“誰寫信叫你過來的?”
“是我,兩個月前在來的路上就寫了。”坐在角落裡悶頭翻書的馬基雅維利揮了揮手:“不用謝。”
海蒂揚起了眉毛,笑的無可奈何。
“其實我拜託這兩位先生過來,也是為了同一件事。”顧問先生坐直了一些,眼睛看向了她身邊的那個男人:“達芬奇先生,您和季諾先生應該離開這裡了。”
“在其他國家還沒有派人過來之前,拿下這附近的幾個小公國,都將如探囊取物一般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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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蒂第一反應是去看桌上被鋪開的地圖。
馬基雅維利說的沒有問題,這附近還有許多個小城邦。
熱那亞與米蘭之間有一道天然屏障,是綿長而起伏不斷的利古裡亞亞平寧山。
而他們的軍隊還可以攻佔菲拉、阿斯提公國,以及海岸線以西的大小海港城市。
如果行動的時候有所遲疑,米蘭和法國的幹涉可能就會相繼而來。
——搶佔時機總是件值得的事情。
“您顯然是第一次坐上這個位置,”馬基雅維利站在眾人之間,凝視著她的眼睛道:“而且已經習慣了跟隨軍隊進行指揮和轉移。”
海蒂轉頭看向列奧納多,手指握緊了桌沿。
“但戰爭這件事,就應該交給軍士們來完成。”列奧納多同樣注視著她,聲音裡沾染了幾分堅定:“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交給你。”
國家秩序的制定,多個領地的聯通與往來,政治、經濟、宗教、科學……
“所以我和其他幾位的共同建議是,讓列奧納多先生和另外兩位季諾共同向外徵伐,”馬基雅維利加重了聲音道:“城市內留下足夠的守軍和爆破裝置就可以了。”
“我可以守好這個國家。”露裡斯擦拭著長劍道:“法國在今年的戰爭裡損失了上萬人,再輕舉妄動就是把自己的咽喉遞給英國和西班牙。”
“米蘭不會貿然冒犯,”阿塔蘭蒂不假思索道:“聽說斯福爾扎和那不勒斯的領主都去了佛羅倫薩,在召開新一輪的共同防御聯盟會議。”
這是一個足夠黃金的節點。
他們幾個人帶著軍隊暫離此地,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軍隊有好幾個將領進行鎮守和訓練,而機械和彈藥的設計可以交給法比奧老先生,米開朗基羅可以幫忙修改圖紙和進行復雜的拋物線計算。
海蒂深呼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先去北邊的菲拉城。”
當天晚上,城堡裡舉行了盛大的舞會,長笛與鋼琴的聲音交織響起,如雲雀一般在舞池上空盤旋。
海蒂沒有加入這場狂歡,她做了個簡短的開場,然後在大家都開始縱情舞蹈的時候一個人去了露臺。
比起場內的熱烈氣氛,這裡寂靜而夜風冰涼,如同兩極的另一端。
她抿了一口葡萄酒,忽然想起了和波提切利當初的那個約定。
在許久之前,她曾經在舊宮裡用橡木桶釀了葡萄酒,還約著在五年之後大家再次相聚,一起好好喝一杯。
那應該是在……多少年以前來著?
她低頭搖晃著酒杯,任淺淡的香氣蕩漾開來。
“列奧納多?”
身後的男人嘆息了一聲:“我已經把腳步放到最輕了。”
海蒂轉過身來,看向他道:“我剛才,忽然想到了我們以前在舊宮的日子。”
“很快樂,不是嗎?”列奧納多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時候,你可還是幫我一起搬屍體的煉金術師。”
海蒂笑著擺擺手:“我可再也不想碰那種鬼東西。”
“可下次,如果我再請求你呢?”
“我還是會答應的。”她注視著他道:“你顯然很狡猾。”
列奧納多為她又斟了半杯酒,陪著她一起靠在欄杆上吹著夜風。
那微卷的黑發隨著長風向遠處吹拂,讓人想起了深海中長發飄揚的人魚。
“還記得那桶酒嗎?列奧?”海蒂遙望著夜色中的城市,聲音有些沙啞:“我都不知道它被波提切利偷偷喝完了沒有。”
“沒有,我臨走時又打了好幾重封條。”男人轉頭看向她:“你釀的第一桶酒已經放了七年了,其他幾桶酒也有六年了。”
“都這麼久了嗎?”她怔了一下,嘆了口氣:“等我們回佛羅倫薩的時候,那個臭脾氣的家伙……還不知道肯不肯跟我們分享一杯。”
列奧納多解下了自己的外袍,動作輕柔的披到了她的身上。
“會的。”他慢悠悠道:“畢竟你也是個美第奇。”
海蒂這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打了個噴嚏,裹緊了外套小聲道:“你後天就要走了,我都有些不放心。”
他們幾乎沒有時間來陪伴對方。
哪怕在確認過彼此的心意之後,也不會如那些平常的愛侶一樣有空去散步約會,牽著彼此的手喁喁低語。
這個世界戰火紛飛,他們的身上都肩負了太多的責任和使命。
這一路負重前行而來,哪怕此刻能短暫休憩一會兒,也隻是剛剛離開了起點。
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
“不管怎麼說,現在列奧納多先生,不,是列奧納多將軍,”她看向他道:“也是更耀眼和可靠的存在了——我相信你。”
“但不管怎麼樣,活著比什麼都重要。”
“領地和那些公國即使沒有打下來,後續也還會有無數次機會。”那雙淡藍色的眸子帶著些警告的意味:“將軍,回來的時候請務必四肢五官什麼都不要少,法比奧可不會給你安上一個木頭鼻子。”
列奧納多低笑一聲,眼睛看著地面。
他沉默了很久,才小聲開了口:“我先前想過,該送你一些什麼作為聘禮才好。”
她怔了一下,臉頰也泛起了薄紅。
“你會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新娘……但在求婚之前,也總該準備足夠好的禮物才可以。”他有些窘迫的抬頭看向她,依舊像個忐忑求愛的少年:“金銀綢緞都不足夠。”
他想把這一整條珍珠項鏈一般的海岸線都打下來,當做婚戒日時最好的禮物。
海蒂抬手捂著臉,半晌才喃喃道:“你想要……”
不……她還沒有準備好……
“等我回來,我就會這麼做。”列奧納多湊過去親了一下她的臉頰,笑的有些狡黠:“不過我們早就有婚約了,不是嗎?”
她啞然失笑,隨口道:“這句臺詞在電影裡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他顯然沒有聽太懂,茫然道:“什麼?”
“沒什麼,”海蒂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會在這等著你的好消息,將軍大人。”
至於婚禮什麼的……也許現在並不是合適的時間。
三支隊伍在九月四日的清晨向北方出發,城牆的修復和戰後的處理工作也開始陸續展開。
米開朗基羅已經蛻變成了一個與從前完全不一樣的孩子。
他雖然仍舊頗為年輕,而且和馬基雅維利年紀相仿,但兩人的擅長領域相輔相成。
事實證明,這位軍師給陌生人寫的信措辭足夠有力,而且也效果也足夠令人矚目。
尼可羅·馬基雅維利更擅長於對政策的調整,以及對民意的調研和引導。
海蒂給予他足夠多的活動範圍,讓他去觀察和研究這個城市的人們如何生活、如何思考。
他如同一隻狡詐又敏銳的狐狸,不斷地聞嗅著可以趁虛而入的弱點,讓政令以最有利且最輕松的方式被人們接受。
而米開朗基羅這些年在佛羅倫薩學院裡顯然學到了不少東西,而且境遇也得到了頗為不錯的改善——
美第奇家族始終給予他豐厚的贊助,波提切利雖然這些年總是四處遊歷,但哪怕隻是陪伴他一兩個月,也能夠給予深刻且有效的建議。
他在繪畫、雕塑、數學、物理等多方面不斷進步,還讀透了達芬奇留下的上十卷手稿。
如今這兩人一文一理,既能夠幫忙調整城市規劃與防御設施,又可以給她給予足夠可靠的政策建議。
以至於熱那亞的民眾們在酒館裡嘀嘀咕咕,說這位女領主身側真是養了兩頭年輕的野狼。
唯一可惜的是,小天使拉斐爾還在柏拉圖學院裡享受著童年。
據說米開朗基羅臨走的時候,這小家伙委屈巴巴的想要跟著一起走,然後被波提切利又拎回去了。
“——小孩子離政治遠一點!”
如今四個城市之間開始修築道路,信息網也在不斷建立。
海蒂把一部分工作交給了下屬,讓自己的腦子能夠休息一段時間。
聽說達芬奇他們的攻城頗為順利,有個公國在看到不死鳥之旗的時候甚至直接舉起了白旗。
費拉拉公國的伊莎貝拉寫信來問候她的近況,這個年輕的姑娘似乎並不希望嫁做人婦碌碌一生,還試圖來西部看看她的領地。
而法國再次提出警告和譴責,然而並沒有太多力氣再帶著兵遠徵一次——聽說那位年輕的查理八世如今正在叛逆期,可把波旁公爵折騰了個夠嗆。
有時候海蒂讀著信,都隱約覺得有些好笑。
她如今的這個身體還不滿二十七歲,如果放在現代,做個女政客都稍顯稚嫩了一點,好在閱歷加起來也快近百歲了。
但英國的亨利七世隻有二十九歲,法國的查理八世才剛剛二十六歲,而那個小鬼頭凱撒·波吉亞隻有十三歲……
未來要和她在歐洲博弈不休的三國元首,都是如此的年輕。
為了恢復這個城市的生機,以及建立更加頻繁的聯系,她花了一筆重金建立了官方的商隊,以及足夠有力的護航艦隊。
雖然列奧納多並不在這裡,但米開朗基羅也能幫著法比奧在輪船上安置成排的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