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連人家的馬都能鋸開。”老頭子如實評價道:“還有,你得為這個再加點錢。”
達芬奇忙碌的腳不沾地,除了軍械設計之外還要兼顧城牆修復以及外緣防御堡壘的設計,每天都沒什麼時間去見海蒂。
而且往往他過去的時候,不管來的是早或者晚,領主辦公室的外頭總是坐著一長溜的人,哪怕他進去匯報工作了,身後還有好多雙眼睛在盯著。
七月一到,夏夜都燥熱了起來。
海蒂又因為處理米蘭那邊許多樁生意的緣故推遲了睡眠時間,她埋頭寫著批復,忽然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
“列奧?”她把一封回信推到了一邊,繼續低頭翻閱阿塔蘭蒂寫來的信件。
米蘭的牧場產量又擴大了不少,貨品全都一上架就被銷售一空,而且主要都是外國的主顧們頗為青睞。
“這是今天關於防御工事的進度報告。”列奧納多把手裡的幾張紙放在了她的面前。
“嗯,我等會看。”海蒂確認著油彩工坊的利潤,在回信上囑咐他在開第三家分店時注意配方的保密以及僱足夠多的守衛。
“這是今天關於彈藥改良的分析文章。”列奧納多又放下了一份文件:“以及我自己畫的圖紙。”
“好,辛苦了。”她翻到最後一頁,眯著眼睛看阿塔蘭蒂歪歪扭扭畫的全家福。
那小姑娘成長的速度也挺快的啊,聽說現在都能到處撒歡亂跑了?
“還有我幫你摘錄了關於威尼斯那邊的情況。”達芬奇終於把最後幾張紙也放了下來,還賴在這裡不肯走。
她眨了眨眼,抬起頭看向他:“你好像有別的話想和我說?”
“沒有。”列奧納多有點小生氣,回答的非常快。
“真沒有?”她搖了搖羽毛筆:“那先回去休息吧,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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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哼了一聲,俯下身來飛快的親了一下她的唇角。
沒等海蒂回過神來,他扭頭就快步走掉了,連晚安都沒有說。
“站住。”她忍著笑道:“回來。”
列奧納多都走到了門口,這時候扭過頭來,還是又磨磨蹭蹭的走了回來。
“你親歪了。”她點了點唇珠:“應該吻這裡。”
男人紅著臉俯下身,笨拙又認真的給了她一個深吻。
“晚安,領主大人。”他啞聲道:“不許再裝作看不見我。”
她失笑著捏了捏他的臉頰,慢悠悠道:“我隻是想看看你還能假裝多久。”
城市裡的風聲終於平息了下來。
那些野草般肆意生長的謠言仿佛被一把火焚盡了一般,再也沒有人道聽途說什麼詭秘的消息。
說到底,還是因為那些熱那亞人被折騰怕了。
真有幾個探子和內奸被抓去給那幫莽漢們讀書,站在好些床鋪之間的時候,就好像被剝光毛皮的羊羔扔進了狼群之中,其實被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
讀書讀的不好還要被守夜官訓斥責罵,蠟燭也會續上半根。
——他們到底發現了什麼?!
——這算哪門子的暗示和恐嚇?!
探子們夜夜凌晨站在鼾聲如雷的僱佣兵們中間硬著頭皮讀《神曲》和《十日談》,念到某個下流的段落時各個角落還會傳來吃吃的笑聲。
窗戶外面是神出鬼沒的守夜官,有人還提著鞭子隨時準備給他們點苦頭吃。
——這真要是想趁著機會刺殺,怕是匕首都沒掏出來就被摁著頭再念十個葷段子了。
根據領主和各個高級將領的會議,他們預計在這裡駐留兩個月進行恢復和準備,然後預計在這個時間點裡加強對軍隊的控制和演練。
等到了八月末,天氣稍微涼爽一些之後,他們就會再次啟程,去徵服更加肥美的獵物——熱那亞。
天氣實在太過炎熱,官員們都躲在古堡和教堂裡享受著陰涼,會議的內容也讓人有些混混欲睡。
還有人一邊聽海蒂解釋著最近戰事平息的情況,一邊悄悄翻著《十日談》找昨天晚上沒聽完的故事。
也就在這個點,德喬從門外走了進來,俯身在海蒂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大人,有個年輕人在南城門外要求見您,而且還說他應該被僱佣為首席顧問。”
……聽起來很狂妄。
“有多年輕?”
是不是阿塔蘭蒂留了胡子跑了過來,被她認錯了?
“看起來隻有十七八歲,但是談吐很古怪。”
那便不是哪個老熟人過來摻和戰爭了。
海蒂雖然並不希望會議被中斷,但還是又問了一句:“他叫什麼名字?”
“沒聽說過的人物,”德喬想了想道:“尼可羅·馬基亞維利。”
海蒂眯起了眸子。
上次她聽見這個姓氏的時候,它還是一個形容詞。
——而且是用來形容她本人的。
-2-
會議被宣布解散的時候,看小說和睡覺的將領都被露裡斯·季諾大人猛地敲了幾下腦殼,免不了嚎上兩聲。
“德喬,先安排人檢查他身上有沒有暗器,然後把他帶到這裡來。”
海蒂揉了揉額角道:“鞋襪和袖子也一定要檢查一遍。”
德喬應了一聲匆匆地離開了,留下露裡斯陪在她的身邊。
女騎士擦拭著鑲嵌著紅寶石的新匕首,挑起眉毛道:“別告訴我這是你的私生子。”
“怎麼會。”海蒂抿了一口酒道:“我聽過這個名字。”
當初她因為跳頻技術的緣故,一度被某些媒體惡意抹黑和侮辱。
除去與性有關的各種大肆渲染和不實描寫之外,‘’也被用來勾勒她作為多面間諜的一個詞匯。
它的意思是,個體利用他人達成個人目標的行為傾向。
這種傾向越明顯,利己主義便越發強烈——隻要目的正確,就可以不擇手段。
介於這個時代遇到誰都很有可能,她已經開始思考這個人是不是這些概念的起源者了。
露裡斯專心擦拭著利刃,渡鴉在遠處盤旋著鳴叫著。
她等待著一行人的到來,又不自覺地開始回憶過去的事情。
她被媒體和一部分人攻擊為‘多面間諜’。
人們似乎並不願意承認一位女性能‘主動’且‘有效’的影響跳頻通訊這種劃時代技術的誕生,哪怕她的手稿被公之於眾,也會言之鑿鑿的選擇另一種更加充滿情/色意味的說辭——
她得到的這一切,還有她晚年時終於得到的專利和認可,全都本應屬於她那第一任身為納粹軍火商的前夫。
人們誇誇其談著她如何在男人們之間遊走徘徊,如同情場老手一般用曖昧和距離來獲取情報,絕不會如另一部分人所認為的那樣‘正直’而‘睿智’。
似乎女性的存在,除了把錢揮霍於許多奢侈品上之外,就是被男人們擺布著去控制另一部分男人了。
她當初想要為國家做許多事,甚至用自己的吻來為美國募集到了上千萬的戰爭債券,最後卻被罵作是美國的叛徒。
海蒂定了定神,有些自嘲的在心裡重復著這個有些刺耳詞。
……
她為了科學與和平晝夜不眠也好,用最大的善意與平靜去面對人群也好,最後還是被人描述為一個糊塗而蒼老的利己主義者。
仿佛那來自海軍的技術專利書也是個笑話。
可最後bbc的記者前來採訪的時候,她還是選擇了內心中不曾改變的說辭。
人們是沒有理性的,不合邏輯的,自私自利的。
即便如此,你還是要愛他們。
如果你做了好事,別人可能會指責你自私,動機不純。即便如此,你還是要做好事。
給這個世界你最好的,你將會飽受打擊;
即便如此,給這世界你最好的。
她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人。
哪怕千夫所指,也不曾動搖過半分。
德喬敲了敲門,把那少年帶了進來。
海蒂回過神來,又抿了一口葡萄酒,抬眸看清楚了他的面容。
還真隻有十七歲左右。
他的穿著破舊而且發臭,頭發似乎是自己打理的,也蓬亂又高低不平。
倒是那雙黑色眼睛熠熠生光,好像有許多話要同她講。
海蒂的視線緩緩往下移,注意到這個少年的鞋子都已經被走爛了。
不光鞋底被磨得破破爛爛,連兩根腳指頭都露在了外面。
……怎麼這些大男孩一個比一個潦倒。
海蒂本能地想起了當初那個屋檐下一邊哭一邊吃披薩的米開朗基羅,揉了揉額頭道:“再說一次你的名字。”
“尼可羅·馬基亞維利。”
“馬奇,”她開口詢問道:“你從哪裡來?”
“佛羅倫薩。”少年站直了許多,連灰塵撲撲的臉上都露出了幾分神氣。
“一個人過來的?為了什麼?”
“大人——”他揚高了聲音道:“我是來做首席顧問的。”
露裡斯原本在專心清理著金飾縫隙中的灰塵,聽到這句話時直接笑出了聲。
海蒂沒有馬上否定他。
她隱約能看出來,這個大男孩不是因為愚蠢的一頭熱血才跋山涉水一路追著軍隊來到這裡。
他似乎知道自己需要什麼。
“先坐下。”她示意道:“給這位客人端一些餐食。”
少年坐下去的時候,衣袖上的髒汙都讓桌子沾上了些黑印。
他的吃相絕對算不上得體,連骨頭裡的殘汁都能嗦的幹幹淨淨,而且湯碟和肉盤全都被一掃而空,清理的都不用洗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