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個帝國的君主,被人們稱呼為默罕穆德二世。
根據僅有的情報,他們派遣了大概七十餘支船隊進攻了維斯特,而且主要屠殺的對象都是男性。
“領主大人去和米蘭、威尼斯的來使在商討對策,等一下就回來和您商談。”克希馬頓了一下,意有所指道:“交通網和通訊網確實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他們在多個城邦裡以經商的名義建設了驛站,盡可能地實現最快程度的通訊。
如果米蘭那邊有什麼動靜,佛羅倫薩這邊可能兩天內就能收到消息——
從銀行到雜貨店,再到荒野郊區的普通農戶家,美第奇家族不動聲色地布下了如同蛛網一般的存在,讓附近多個城市的動態都能夠被及時匯報。
海蒂沒想到戰爭會來的這麼快,也無法預知這場戰爭的結局——
但意大利應該沒有被佔領,否則也不會有文藝復興什麼事了。
她作為一個在奧地利出生的異邦人,如今聽到這些訊息的時候,腦海裡的歷史認知和地理聯想都有些不敏感。
但有一件事毋庸置疑——這是一個非常好的轉機。
它意味著美第奇家族有正當的理由進行幹預,而且可以加強和其他城邦的外交聯系。
洛倫佐走進辦公室的時候腳步匆匆表情嚴肅,顯然是聽到了更新的戰報。
他原本不打算把這些政治上的決策與她談論,但她所建議的信息網確實行之有效——非常的有效。
當戰爭爆發的時候,佛羅倫薩是第一批接受到求救和明確訊息的,米蘭和威尼斯那邊的來使甚至對戰爭規模都一無所知。
“您打算怎樣做呢?”
“建立防御聯盟,帶動絕大部分的城邦一起抵抗外敵。”洛倫佐不假思索道:“至少要把土耳其人驅逐出去。”
Advertisement
海蒂低頭想了想,又開口問道:“然後呢?”
然後?
這場戰爭的發展動向都不夠明確,現在為什麼要想然後?
她注視著他,語氣頗為堅定:“您難道就沒有考慮過發展軍事力量,擴張領土嗎?”
米蘭和威尼斯非常強大——威尼斯從財力到軍力都可以說數一數二,確實不容人小覷。
可在佛羅倫薩的周圍,還有各種小公國如同碎餅幹渣一般分裂著。
甚至可以說,整個意大利都處在四分五裂的狀態裡。
海蒂花了很長的時間來研究一個問題,那就是法國為什麼要在十多年從米蘭一路打到佛羅倫薩。
貿易路線之類的當然是原因之一,利益是永恆不變的話題。
但更誘人的一點是,意大利,也就是現在的神聖羅馬帝國,實在是太分散了。
在過去的幾十年裡,但凡有外交問題或者軍事問題,他們都會主動求助外國的援助,期待靠盟友來解決問題。
不僅如此,內部之間還矛盾重重,每隔幾年都有不同原因的衝突。
這件事用更形象的方式來說,等於法國旁邊有個富得流油又收藏了好些珠寶的鄰居,不光家裡的兄弟姐妹們分開住,而且還總是互相打架。
不光自己打,還邀請附近的居民過來評理拉架,完全是胡鬧的狀態。
這看著就是好欺負的對象啊。
這種情況下,想要解決歷史問題隻有一個出路——
家裡必須得有個老大,一路揍服其他的小輩,把規矩給立明了才可以。
“擴張領土?”洛倫佐重復了一遍她的這句話:“發展軍事力量我可以理解,但你難道認為,我是一個嗜血的暴君?”
他更擅長的事情,是平衡與調和。
也正因如此,在過去的十幾年裡,他娶了有軍事勢力的克拉麗切家族的女兒,加強了佛羅倫薩的防御力量,甚至孤身一人去那不勒斯進行戰爭談判。
直到今日,洛倫佐在市民的心目中都是仁慈的、博愛的、正直的存在。
也許其他城邦裡有喜歡凌虐囚徒的暴君,有層出不窮的暗殺和壓迫,但佛羅倫薩就是一片淨土。
海蒂忽然從他這句話裡讀出了太多的信息。
她定了定神,加重了語氣。
“您不應被盛名所累。”
洛倫佐皺起了眉頭,再度審視他面前這個身形有些單薄的年輕姑娘。
她比自己小十歲,可有時候展示出來的銳利感,甚至如同一個老道的同僚。
“美第奇先生,您最好明白佛羅倫薩更應該成為什麼。”
“如果它隻作為藝術與科學的樂土,被攻佔是遲早的事情。”
海蒂在這一刻感覺血液都好像靜止了流動,哪怕連手肘都開始微微顫抖,也在快速地把內心的話全部說出來。
她極有可能因為今天的僭越被吊死在絞刑架上。
可如果不說,佛羅倫薩也會淪亡,她可能會有更加悲慘的結局。
“如果您把它建設為帝國,讓它擁有更加強大的兵團和更加廣闊的領土,這些財富和珍藏才得以長久存活。”
沒有足夠強勢的兵械和軍隊,長期偏安一隅的隻守著這一個小城,那就永遠都會被附近的國家甚至是鄰邦視為一塊肥美的嫩肉。
一旦面對真正的戰爭,這座城會渺小的如同一隻蛱蝶。
洛倫佐本來是想囑咐她在自己離開的時候代為照顧好克拉麗切和孩子們,沒想到會聽到這些甚至可以說有些跋扈的言論。
他深呼吸了一刻,聲音保持著冷靜和低沉。
“你並不認為我會感覺到被冒犯。”
“教皇,聖經,天堂,這些您都並不在乎,對嗎?”海蒂不假思索道:“您隻是故作謙卑而已。”
但人有時候偽裝的時間太久,會讓自己都相信謊言。
洛倫佐忽然懷疑她真是上帝派過來的——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話。
“我聽懂你的意思了。”他簡短道:“但戰爭還沒有結束,這些事情都要從長計議。我下午就要帶著一部分人去前往南方。”
“請帶上達芬奇。”她下意識道:“他會幫您解決許多棘手的問題。”
“列奧納多·達·芬奇?”洛倫佐盯著她的眼睛:“你覺得現在還需要畫家來記錄偉大的時刻?”
“不,他是非常優秀的工程師,對軍事也有長期的研究。”海蒂心想自己今天恐怕是在獅子的尾巴上跳著舞,仍然鼓足了勇氣道:“請您再相信我一次。”
領主大人沉默了幾秒,還是答應了這個請求。
他可能最近太久沒有好好休息,連個小姑娘都能隨意擺布了。
海蒂選擇了留守在佛羅倫薩城裡。
她甚至開始在早上的時候進行祈禱,聽見遠處傳來什麼響聲都會有些驚慌。
如果自己真的記錯了時間,或者是歷史上出現了什麼其他不為人知的變故,可能一覺醒來,土耳其人的軍隊就已經踏破了城牆,一路廝殺進宮廷裡肆意妄為。
但願不要有任何變故,也但願他們能平安的回來。
二戰時期在爆發戰爭的時候,起碼還有報紙和廣播更新各種訊息,死傷情況也會有戰地記者及時報道。
可在這個時代,連收到達芬奇的一封信都有些不可能。
她會去坊間的鋪子裡徘徊逗留,挑個蘋果都能翻來覆去地看好久。
還是沒有信息。
城中的居民如同安逸的豬羊一般,對南方的戰事也不怎麼感興趣。
那些詩人和畫家還在飲酒作樂,澡堂子裡依舊一片狼藉。
大概是能夠感受到她的焦慮,波提切利給她帶了瓶新的葡萄酒。
“祈願就夠了,其他的事情交給他們便好。”
年輕的畫家給她斟了一杯酒,語氣頗為淡定:“你這時候如果衝到布林迪西去,隻會給他們帶來更多的麻煩。”
確實如此。
沒有槍械,沒有盔甲,她作為一個女性,在這種時候隻能被動地等待。
海蒂揉了揉額角,抿了一口葡萄酒,忽然怔在了那裡。
口感——真是好極了。
怎麼會有這麼好喝的葡萄酒?!
她原本在美國被養刁的胃口,在來這兒一年之後已經把阈值降到了最低,偶爾吃個糖塊都是種享受。
人們粗暴的對待著肉類,酒釀也時常味道古怪到分不清是變質還是本來就如此。
甚至可以說,這兩年來沒有因為痢疾而猝然離世,已經是不幸之中的萬幸了。
海蒂喝了一口這回味甘醇的酒液,下意識地又喝了一口。
這和她在宮裡先前喝過的其他酒全都不一樣。
而且……還帶著蜂蜜一般的輕微香氣。
等等,這不會是……
“嘗出來了嗎?”波提切利眯眼笑了起來:“我從你釀酒的那個木桶裡偷偷拿的。”
“哎?!”
-2-
封條這種東西,對於一個畫家而言,完全不存在什麼問題。
哪怕是洛倫佐親手寫個什麼字條貼上去,波提切利也可以惟妙惟肖的模仿出一個新的出來。
他給她帶的這瓶酒,是當初用那炭烤之後的橡木桶釀成的。
這……是這個世界上的第一桶陳釀吧。
海蒂忽然感覺自己喝的是一杯被攪碎的大英博物館。
在此之前,人們都隻能喝新釀,舊酒會變質發酸,成為被舍棄的下品。
可是由於她的到來,酒桶釀造法和軟木塞儲存法都被提前了百年,這本不應存在的美妙事物竟就這樣真實的誕生了。
哪怕隻釀造了一年有餘,味道也美好到如同做夢一般。
“我喝的……不會是第一杯吧。”她下意識道。
這不亞於美國人憑借阿波羅飛船登上月亮。
“不是。”波提切利笑著摸了摸後腦勺:“我剛才進酒窖的時候,偷偷先嘗了一點——果然好極了。”
海蒂嘆了口氣,教他怎麼用寬底的器皿醒酒,帶著他一起品了一杯佳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