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莊妃送出消息,才知陛下被人下毒。
那下毒之人,便是三皇子。
他在京中已是隻手遮天了。
那些奉命入宮的重臣,已被軟禁。
山雨欲來,我已命隱衛伺機而動。
讓三皇子如此急不可耐、狗急跳牆的人,大概隻有燕世恆。
若我所料不錯,燕世恆與三皇子意見分歧之後,他為了改變武陵侯府的命運,不惜將來日結局悉數告知三皇子,隻為刺激他,讓他不擇手段地贏。
三皇子知道了自己來日會敗,也知道了皇帝會傳位給趙承湛,便選擇先下手為強,他已經沒有耐心再往下等了。或者說,他不敢等,也不敢賭。
不得不說,燕世恆選了一步險棋,倒逼著三皇子往前走,卻也是能達成他目的的好棋。
對來日敗局的恐懼,會讓三皇子丟掉理智,變得和他一樣瘋。
如今,三皇子已經控制了皇城內外,以陛下重病為由,急召趙承湛回京。
傳回的消息是趙承湛將在十五日後入京。
他們相信了這個消息。
十五日之後,這座皇城將如鐵桶一般,隻待瓮中捉鱉。
可是,按照我對趙承湛的了解,三日之後,他必率大軍,兵臨城下。
我在府中摩挲著他給我的玉佩,這一次,大抵是能幫上他的。
Advertisement
裡應外合,這樣的事,我們前世已經做過太多次,這次的默契,也不例外。
三日後,趙承湛率領西北程家軍,兵臨城下,手持陛下親筆詔書,勤王救駕。他在皇城下,怒斥三皇子為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這封詔書,便是我命隱衛入宮取得的。
三皇子自認為將皇宮守得固若金湯。
可他不知,我在那裡住了數十載。
慈寧宮內,有一條無人知曉的密道,直通宮外暗河。
既有聖旨,趙承湛此次率兵歸來,便是名正言順,勤王救駕,清君側,斬佞臣。
他提前歸來,更是打得三皇子措手不及。
按照他的預估,趙承湛至少還有十多天才能抵達京都。
卻不想,這麼早便悄無聲息的到了。
三皇子和燕世恆之所以這般深信不疑,是因為他們在楚淺月身邊放著探子,盯著趙承湛的一舉一動。
他們以楚淺月為棋,助她在趙承湛身邊留下來,也為了讓她身邊那個作為探子的婢女留下來,成為他們的耳目,傳遞動向。
趙承湛選擇將計就計,故意留下楚淺月,再利用她的婢女傳遞假消息。
從前,他故意選些真消息傳回來,讓三皇子和燕世恆放松警惕,全然相信。
可這次,故意讓她們傳回來的是假消息,混淆視聽。
三皇子收到消息,以為他會在十五天後抵達京都時,卻不想,竟是三日後。
實際上,他早已從西北出發。
上次他歸來時我便明白,他是想利用楚淺月做一場戲。
我不曾收到他從西北寄回的任何一封信,卻總有信件繞道雲中郡,借由謝家的名義送進來。
我與他皆知,一旦有西北來信,必會被三皇子等人攔截。
這便是我與他之間不言自明的默契。
至於楚淺月,前世她在漫天大雪中,跪在鳳儀宮外,求我給她一個為奴為婢的機會,彼時趙承湛都不曾心軟半分,這一世又怎會突然原諒她呢?
可惜,燕世恆並不知道這一段插曲,賣慘示弱,苦肉計這一套,前世她已經試過了,並無作用,不會博得半分垂憐。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這才是趙承湛的行事原則。
可惜,燕世恆不知。
13
程家軍一路勢如破竹,整個皇城已被圍困。
三皇子很早就調動了西山大營和禁軍的兵力,但是,那些人根本不是西北駐軍的對手。
城牆之上,弓弩手眾多,箭羽密布,仍舊擋不住程家軍的攻勢。
我在府中看著棋盤,已經快到終局了。
終於在破曉時分,皇城迎來新的曙光。
趙承湛率軍攻破防守,直奔乾元殿,勤王救駕。
三皇子自以為可以瓮中捉鱉,卻不想入了別人瓮中。
勝負已分,棋局已定。
趙承湛命人接我入宮,一路上殘垣斷壁,屍體橫陳。
這樣的殘酷,我前世已見過數次了。
權力之爭,從來都沾染鮮血。
燕世恆似乎瘋了。
他痴念著武陵侯府門楣鼎盛,繁華如昔。他一遍遍重復著武陵侯府絕不會家破人亡、削爵流放……
佛前苦修的十年,並未讓他靜心,反而造就了他的心魔。
今生,更是夜夜夢魘。
可這一世,比上一世敗得更快,更加慘烈。
他掙脫兵士桎梏,從城牆高處一躍而下,嘴裡念叨著:「死了好,死了就解脫了……」
我入宮時,趙承湛已守在了帝王榻前,四位重臣分別守在兩旁。
中毒太深,藥石無醫,如今也隻是在交代後事了。
最後的遺旨,傳位於皇七子。
諸事已定,再無懸念。
他登基為帝,重回九五尊位。
武陵侯府參與奪嫡謀逆,已是九族之禍。
即便燕世恆身死,武陵侯府滿門仍舊罪責難逃。那位眼高於頂的侯夫人,當夜懸梁自盡。
楚淺月怒氣衝衝地質問我,她不相信趙承湛對她再無情意。
我親口告訴她所有真相。
可她不相信世間還有所謂的重生,更不相信前世自己會在趙承湛受傷殘廢之時棄他而去。
她說我騙她。
她跑到趙承湛面前求證,卻隻看到他寒冷如冰的眼眸,她怕他,卻又執拗著想要一個答案。
得到他口中的答案時,她跌坐在地上,淚如雨下,「原來,竟是我前世親手釀下的苦果。」
她自知無望,選擇落發出家。
14
趙承湛讓我跟著他同上高樓,俯瞰京都。
「你我,仍是這皇城之主。」
聞言,我搖了搖頭,輕笑道:「這皇城之主,隻陛下一人。」
他的目光瞬時暗了下去,「何意?」
「如今已是功成,請陛下踐諾。」
他不以為意地笑著:「母儀天下,後宮之主,這個位置還不夠嗎?」
我俯首一拜,篤聲道:「今生,我不願再入後庭,不願再為後宮之主,求陛下應允,允我離去。」
他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麼,臉色瞬時陰沉:「沈則清,從一開始,你就在計劃著離開?」
是的,從一開始,我就想著如何功成身退,如何離開這座困住我半生的皇城。
上一世的結果是好的,並不代表過程是輕松的。
一生殚精竭慮,步步為營,唯恐行差踏錯、萬劫不復。
宮闱傾軋,權力廝殺,明槍暗箭……
我隻能向前,不能後退。
那時候,本就由不得我選。
即便是絕境,我也要絕境逢生。
老天隻給我那樣一條艱難的路時,我隻能在迷霧之中撥開層雲,窺見天光。
可若讓我重選,我不想選那條。
前世的賜婚,我不得不嫁。
從一開始,便是逼不得已。
巍巍皇城,更像枷鎖,那樣的一生,從不可肆意。
「陛下當知,前世的我們是盟友,卻非愛侶。你我目標一致,卻非心意相知。」我聲音堅定,沒有一絲遲疑與猶豫。
他的臉上浮現出失望與黯然,最後卻仍舊執拗著說道:「或許,這次會不一樣呢?」
「上一世,陛下與我是盟友,你我不言情深,我不會問陛下我與江山孰輕孰重,更不會問陛下能否為我空置六宮。我可以扮演好陛下的賢後,執掌六宮,寬嚴相濟,不偏不倚。可這一世,陛下若要與我論情意,那我便想問一問陛下能否做到一生一世,隻我一人?」
正因前世無男女之情,反而是最佳的盟友,我對他沒有過多的期待,便不會有失望與怨懟。
他有三千佳麗也好,要迎新人入宮也罷,我都不會在意。
因為不在意,所以始終理智清醒,不亂分寸。
「你是想要我知難而退?」
他話音剛落,我接話道:「看來,陛下比誰都明白,這件事做不到。」
「不,朕可以嘗試。」
「陛下,您何苦自欺欺人?程將軍一路追隨,他的女兒更是對您痴心一片,難道您想寒了功臣的心嗎?」
他神色怔然。
是啊,他做不到。
前世程將軍的女兒會入宮成為貴妃,這一世亦然。
他從沒想過這些。
或許,在他眼裡,一切維持前世的模樣,便是最好。
給我皇後之位,再冊四妃,四妃之下還有無數美人……
可我已不再是從前的我,想要的東西也已不同。
「繁華之巔,我已體驗過,半生備受桎梏,如戴枷鎖。這次,我渴求自由,天地闊大,隻想從心而為。兩世輾轉,還請陛下成全。」
我話音落,他便已知我決心。
可是他卻生出了執拗。
15
他將我關在宮中的青雲殿。
我不吵不鬧,每日該吃就吃,該喝就喝。
他說在等我想明白的那一天。
可是,我已經想得再明白不過了。
陛下不會妥協,他在等著我妥協。
等著我如同前世一樣,做一位賢後。
「阿清,和前世一樣,不是很好嗎?」
我搖了搖頭,緩緩道:「那樣活一世,已足夠了,何必重來。」
皇後未立, 貴妃已入後宮。
宮中內外, 大肆操辦, 熱鬧非凡。
我等的就是這個時候,宮中喧鬧,人事冗雜,最適合逃跑,我早已安排好人手在宮外接應了。
我利用暗道, 逃出了皇宮, 前往江南流水小鎮。
我熟悉趙承湛的脾性,他頂多生氣一時,卻不會牽連沈家。
就因為我太懂他, 所以有恃無恐。
我在流水小鎮的第二個月, 他找了過來,輕車簡從, 一身打扮隻像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並不像是來抓我回去的。
他在等我妥協, 我亦在等他想通。
可他竟隨著我在流水小鎮住下了,隻字不提從前的事, 也不提後宮諸事, 避開一切繁雜紛擾。
白日裡他裝作悠闲模樣,與我讀書品茶,下棋賞花,我也會親手給他做蓮子羹, 可是每到夜晚便會有成堆的奏折送來, 他時常批閱到夜半。
就這樣, 堅持了半個月, 京中便有急報, 催他速速歸京。
他在這裡待不長久的,本就是意料中事。
他的臉上閃過為難之色, 最後也隻能連夜趕回京都。
武陵侯夫人想讓我知難而退,她認為我和沈家有攀附之心,會拿著昔日她在閨中時同我母親說的玩笑話說事。
「(可」可當夜便對外宣稱皇後突染急症,將於江南行宮靜養, 病愈方歸。
消息傳來時,我輕聲一嘆, 他本不必做到這個程度。
丹桂飄香的季節,他再次出現在江南。
「我已想明白了,唯有放手與成全, 方不負兩世襄助。我給沈家尊榮, 給你自由。」
「多謝。」
我與他之間的默契與信任,似乎不必再多說其他。
他有他的江山大業,我有我的廣闊天地。
殊途, 注定不同歸。
後來,我看過奇石怪松、山間雲海,見過平湖煙雨、七彩丹霞。
我的足跡踏遍大江南北,看遍山川湖海。
可茶樓說書人總愛說起一樁怪事, 每次提起都連連長嘆,那便是:「皇後娘娘在江南行宮靜養,一世不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