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平定西域番國之亂,得上清珠,珠光瑩瑩,可照一室,珠內有仙人玉女雲鶴絳節之象搖動於其中。願以此珠為聘,與卿歲歲年年。」
他將錦盒打開,盒中明珠熠熠,室內瞬時華彩萬千。陛下將這枚上清珠賞賜給了他,他卻拿來做聘禮。
人群中傳出驚呼之聲,贊嘆不已,「番國至寶,價值連城……」
他目光灼灼,看向了我。
我已經聽到了那些竊竊私語,她們在議論,在質疑憑什麼是我得到這一切。
可是,世人豔羨的,不一定是我想要的。
「你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我壓低了聲音,隻有他能聽見。
他眸光微暗,自嘲一笑,轉而堅定了目光,應道:「是,今日隻會有一個答案。」
眾人豔羨,亦是騎虎難下。
他在逼我答應。
天子好整以暇地看著我們,我的父親滿臉焦急地在向我使著眼色,四座投來探究目光。
我緩緩伸出手,接過了那個錦盒。
將它緊緊合上,瞬時室內華彩盡收。
他看著我,笑意盎然。
可我卻沒有絲毫笑意。
他逾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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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趙承湛的副將在參加完慶功宴後便突發惡疾,死得毫無徵兆。
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我並不意外,是他的手筆。
尚書千金楚淺月回去後也一病不起,太醫診斷後卻說這是心病。
她在賭,賭七皇子會心軟。
可是半月過去,七皇子都不曾登門。
街頭巷尾說的皆是七皇子以番國至寶上清珠為聘,求娶沈家嫡女。
父親一邊大喜過望,一邊又忐忑難安。
莊妃卻突然傳我入宮,不管是什麼緣故,我都躲不開。
我進入蒹葭殿時,看到的人不隻莊妃,還有尚書夫人。
楚淺月還不死心,今日之變故,她永遠都想不明白原因。
在她的眼裡,隻是趙承湛突然變了。
明明青梅竹馬、情深意重,一夕之間,恍若陌路之人。
她不會知道前世的她做了涼薄之人,審時度勢,權衡利弊,在他最絕望的時候,棄他於低谷深淵。
莊妃的臉上透著打量,尚書夫人的臉色卻甚是復雜。
我剛一進來,她就撲跪過來:「沈姑娘,求你給我女兒一條活路吧。她與七皇子青梅竹馬,一片痴心,你成了正妃,她不與你爭,隻求您給她一個側妃之位,圓了她數載痴念吧。」
我後退一步,堪堪側過身子,不受她這一禮,冷靜道:「楚夫人,您起來說話,這是天家殿宇,自有規矩法度,不是鬧市街頭,能靠撒潑打滾解決問題。」
這句話讓她臉色變了又變,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今日叫我來,不過就是想用楚淺月病重來逼我點頭罷了。我若應了,便叫她們如願了,我若不應,這鐵石心腸、善妒的名聲怕是要傳出去了。
可此刻,我話已說透,她再堅持原來那招,便與市井潑婦無異。
她還是要那點臉面的,隻能緩緩站起了身,初時願意為她女兒放下身段豁出去的勇氣已經削減了大半,開始在意起四周宮女的眼光了。
我趁機開口道:「楚夫人剛才說的話,我已聽明白了。七皇子曾與我解釋過,他對令千金隻有兄妹之情,讓我斷不可誤會。這般看來令千金即便對七皇子再痴心,也隻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我若應允,豈不是逆了七皇子的意?再者,七皇子乃人中龍鳳,天底下仰慕他的女子如過江之鯽,難道我都要接進府中,納為妾室嗎?」
「你……」
尚書夫人被我的話噎在了原地,不知該如何再說下去。
最後隻能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莊妃。
莊妃找了個由頭,讓她先回去。
待尚書夫人離去,她略帶贊賞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進退有度,冷靜從容,不錯。」
從頭到尾,她並不是真的要為楚家出頭,尚書夫人隻是她試探我的工具人而已。
莊妃全程旁觀尚書夫人發難,她隻是想看我如何應對。
若是楚夫人發難時,我慌亂無措、膽怯茫然,莊妃定會失望的。
她擔心的就是自己兒子真的選擇了一個小門小戶、毫無眼界、不會處事的女子。
若我顧及名聲被楚夫人要挾,答應她的請求,那我在莊妃眼裡也會落下一個毫無主見、無法主事的形象。
莊妃要的是七皇子府進退得宜、獨當一面的女主人,是能成為七皇子賢內助的女子。
楚淺月從她裝病博同情,用痴情做籌碼的那一刻,就已經輸了。
她的手段,不登大雅之堂。
兒女情長,從來都是帝王家的羈絆,而非助力。
「皇子正妃的確看出身,卻不是隻看出身。承湛戰功赫赫,已不需要妻子的母族來增添榮光。比起出身,本宮更在意她是否聰慧,行事手腕能否擔得起這個位置。」
她能說出這樣的話,我心下已然明了。
「承湛的眼光,並未讓我失望。"她緩緩說著。
臨行時,我朝她走近,緩步一禮,更是趁機提醒道:"殿內燻香有異,還望娘娘小心。」
她的臉上略顯錯愕。
6
我離開蒹葭殿,走在漫長宮道上,抬眼望著這高高矗立的宮牆和四四方方的天。
這裡,從來都是壓抑的。
趙承湛等在了宮門口,負手而立,錦衣華服隨風搖曳。
「我已在這裡等你許久了……」
他聲音和緩,笑如春風,話中別有深意。
「你何時歸來?」
面對著我這樣的話語,他顯然意料之中。
「一個月前,堪堪避過那場算計。」
他在戰場上受傷,本就是一場陰謀。他的副將被三皇子收買,原是想取他的性命,最後卻讓他重傷殘廢。
如今他有選擇,卻又將我和他捆綁在一起,如前世一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已明白我和他的處境,如今一切從頭來過,他想要的九五尊位,以及我想要的來日,都需要重新謀劃。
即便這次他不再是殘廢皇子,卻並不意味著皇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古來已有太多的皇子王爺倒在登上皇位的最後一步。
未成終局,那便不是終局。
與我成為盟友,勝算最大。
三皇子算計他不成,便勢必還有後招。
「前路未定,強敵在側,重新來過,仍不可有半分松懈。」
聽著我的話,他笑著點了點頭。
這次,是他硬逼著我上了他這艘賊船。
「殿下明知莊妃娘娘召我入宮,用意並不簡單,卻冷眼旁觀?」
「我知道,你能應付得來。」
可是,能應付和願意應付,本就是兩件事。
「我可以助你,但是你要允我一個承諾。」
「好。榮華富貴,功名權勢……皆無不可。」他眸光微亮,鄭重地應著。
他將腰間懸掛的墨玉蓮花紋玉珏,取下一半,遞到我的手中。
「此物為信。」
我的眸光落在那一半玉佩上,有些恍惚。這玉珏,可一分為二,也可合二為一。
前世,我成為他的皇後之時,得到了這枚玉佩,也就是那個時候起,才得到了他全部的信任。
我從他身邊緩步而過,「功成之日,我自會告訴你,我要的是什麼。」
我回到沈家後,深居簡出,儼然一副待嫁模樣,整日繡著嫁衣。
婚期定在明年。
可這婚事,隻怕不會那麼順利。
三皇子是趙承湛最強勁的對手,是繼後所生,在朝中得世家支持。
陛下遲遲不立太子,諸皇子蠢蠢欲動。
趙承湛受傷殘廢,皆是他一手策劃。
那個副將,早就被他收買。
趙承湛的存在已經嚴重威脅到他的地位了。
若論才能出眾、朝野聲望,三皇子遠遠比不過趙承湛。
可是論及出身,倒是三皇子更勝一籌。
中宮嫡子,更為名正言順。
若趙承湛是庸才,當個闲散王爺,倒也不錯。
可是他的戰功,陛下予他的無上榮寵,已經讓人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了。
來日不管是誰登基,都容不下他。
那個位置,他必須爭。
莊妃賞了許多綾羅珠釵,她的貼身女官親自來了府上,臨走時說了一句:「娘娘已換了新的燻香。」
這便是告訴我,她身邊那些居心不良的人已被清除。
我笑著送她出門。
母親雖聽不懂我與那女官之間的啞謎,卻為我能得到莊妃的認可而高興。
7
朝中波折橫生。
世家本是三皇子的助力,卻在一夕之間風向大變,皆說七皇子文治武功、德才兼備,當立為太子。
朝野上下,齊齊上奏。
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徵兆。
陛下喜歡一個有能力的兒子,可是當他的能力和聲望超越自己時,那便會引起忌憚了。
前世他身受重傷,跌落低谷,如今卻是鋒芒畢露、四海揚名。
已是截然不同的處境,朝中卻集體上奏立他為太子,結黨營私之嫌已然太重。
陛下若是多疑,隻怕他將會惹禍上身。
可這樣的招數,不像出自三皇子之手,他歷來寸步不讓,如此以退為進的攻心之策,不像是他的路數。
與此同時,工部負責修建的承天壇突遭雷擊,引發火災。
朝野流言皆說這是有人意圖僭越尊位,引得天神降罰。
工部尚書被問責下獄。
可那流言中的僭越之人,自然影射的是趙承湛。
承天壇的確會遭雷擊,可是這件事本該發生在八年之後。
根本不是什麼天神降罰,而是承天壇上的屋脊獸首內置金屬物體,周圍古木參天,遇上雷雨天氣時,容易引發雷擊,屋脊木質結構,轉而形成火災。
若是有人知道來日事,故意放置金屬之物於房脊之上,再加上雷電天氣,便會誘發雷擊事件。
能將八年後的意外事件轉為如今的人為之禍,並且用來對付趙承湛。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
「燕世恆投靠三皇子。」
我提筆寫下幾個字,裝進信封,讓人送進七皇子府。
重生歸來,趙承湛的目光緊盯著三皇子這種明面上的勁敵,隻怕忽略了燕世恆這個也知來日事的幕後之人。
燕世恆對趙承湛的恨意與敵意,已經不屑於隱藏了。
武陵侯府步步衰落,門楣傾覆,他的怨與恨,隻怕已積攢了許多年。他歸來,勢必要成為攔路石的。
三日後,趙承湛稱病,病得來勢洶洶。
宮中太醫皆說是舊疾復發,若是不能靜養,便會危及性命。
次日,他便請旨前往京郊景山養傷。
他離開京都之後,流言漸漸就散了。
此舉遠離權爭,能讓上位者安心。
雖避禍,卻不是長久之計,總不能在景山待一輩子。
他殺了那個副將,平安凱旋,佔了先機,三皇子和燕世恆卻反撲得這樣快。
緊接著,刑部尚書被指徇私枉法,制造冤假錯案。
定遠將軍也被人揭發在軍中居功自傲,不聽調度……
這些人,私下皆是趙承湛的追隨者。
一夕之間,盡數遭人構陷,已被革職。
燕世恆攔住了我的去路,盡顯得意:「我絕不會讓武陵侯府的悲劇重現,這一次,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此刻而言,的確是你們佔盡上風,但也僅僅是此刻。」
我話音落下的時候,他的臉上湧起不忿,「在你眼裡,我就永遠比不過他嗎?」
「是,你比不過。」我的話語不留餘地。
他冷笑道:「是嗎?等他死了,也就沒人拿他與我作比了。屆時,再續你我未完的婚約。」
話音落,他拂袖而去。
我卻陷入沉思,燕世恆這句話並不簡單,他說這麼一句話,不可能隻是為了詛咒泄憤這麼簡單。
除非,他們將有大動作。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