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再次意識到自己的病態。
於是,又是痛苦的掙扎和蛻變。
那些漫長的黑暗日子,他心中執念,是我的名字。
日記最後,他說,我終於站在了陽光下,看著她,然後叫她一聲,姐姐。
看完後,我淚流滿面。
屋內一片寂靜,隻能聽到雨水一滴滴打在玻璃的聲音。
我輕輕捧起姚遠的臉,一點點端詳他的眉眼。
我終於明白,初見時他誇我耳釘好看,因為他知道那是我剛買的。
他知道我奶茶隻喝三分糖,也知道我愛聽德雲社。
他知道關於我的一切,而我卻對他一無所知。
他的掙扎,痛苦,悲傷,我一無所知。
我拇指輕輕摩挲他的面頰,然後問他:「這些年,疼嗎?」
他眼角落下一滴淚,卻笑著看我:「遇見姐姐,就不疼了。」
我輕輕抱住了他。
過來許久,我才聽到他很小的聲音。
他問我:「姐姐,你要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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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聲漸大,像他慌亂不安的內心。
我加深了這個擁抱,然後笑著說:「姐姐不走。
「這輩子,都不會走。」
回應我的,是年輕男孩熱烈而苦澀的吻。
不,不是苦澀。
是苦盡甘來。
……
小時候看《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總會想,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人那樣酸澀而偏執地去愛另一個人嗎?
直到我遇到姚遠。
這麼多年裡,我們始終一前一後平行向前。
他望著我的背影,而我對他的目光一無所知。
然後,他用盡全力朝我奔來。
在那個本該無比尋常,我因為寄快遞而社死的工作日,他出現在我的面前,笑著對我說:「姐姐,你別害羞,我成年了,能理解你。」
【姚遠番外:追光者】
1
我很少跟別人講述我的故事。
從六歲起,我隻會向日記本傾訴。
因為那一年,我母親去世了。
那是一個暴雨的夏日,狂風吹亂院中樹枝,蟬鳴此起彼伏地聒噪。
我從午睡中醒來,窗外電閃雷鳴,狂風驟雨,偌大的別墅裡光線昏暗,安靜得可怕。
我喊了很多遍「媽媽」,卻沒有任何回應。
我伴著雷鳴走上樓梯,穿過幽長的走廊,一步一步,通往了我一生的噩夢。
她躺在那裡,雷電破開昏暗,照亮了她的面龐。
神情祥和,像睡著了一樣。
後來家裡湧進了許多人,屋裡充斥著低低的嗚咽聲。我站在這些大人身後,穿過人群縫隙,看到姚漸鴻跪在她身邊痛哭。
為什麼要哭呢?
他不是經常跟媽媽吵架嗎?他不是恨不得馬上就把媽媽趕出家門嗎?
最後,母親最小的妹妹捂住我的眼,把我抱出屋子。
她說:「小遠,想哭就哭出來吧。ƭùₑ」
我搖了搖頭:「小姨,我不想哭。」
她看起來非常不理解,問我為什麼。
那時暴雨已經停了,積雨凝成水滴,從葉片落下,空氣中滿是潮湿泥土的味道。
我看著她,一字一頓道:「媽媽還會醒的。」
2
是的,那個時候,我以為她還會醒來。
我真正意識到她再也不會回來,是在後來無數個夜晚,我獨自一人躺在床上,一遍遍小聲喊著媽媽,直至淚流滿面,也再也見不到她的時候。
我開始寫日記,稚嫩的字跡一筆一劃,記錄著我對這世界最初的認識和感受。
母親下葬後不久,姚漸鴻就帶回一個年輕女人,讓我叫她媽媽。
我不可能這樣叫她,永遠不可能。
因為我找到了母親被診斷出「重度抑鬱」的病例,以及她寫給我的一封信。
那封信裡,她反反復復說著對不起。
父親的背叛,娘家的壓力,讓她這個自小便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不堪重負。
那個暴雨天,她以為我被保姆送去學鋼琴了,便草草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可那天的鋼琴課取消了,保姆也在我睡著後回了一趟家。
我不知道,如果她得知我是第一個發現她去世的人,會不會後悔那天的決定。
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可她依然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
信的最後,她說:「小遠,媽媽希望你平平安安地長大,這一生都能幸福,在未來某一天,你能遇到一個真心待你好的人,在雨時為你撐傘,在難時伴你左右,而不是像媽媽一樣不負責任地離開……
「我們小遠這麼乖,一定會遇見那個人的,對不對?」
這封信以一個問句結尾。
她好像在問我,又好像在自問。
可她永遠不知道,從她離開我的那一刻起,所謂幸福,於我而言,全是奢望。
3
陳若淳嫁給姚漸鴻後,拼命向我示好。
現實就是這麼諷刺而可笑,她小三上位逼死了我媽,如今所作所為,是篤定我年紀小不記事?還是彌補內心的惶惶不安?
我恨她,也恨姚漸鴻。
可從那時起,我做得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偽裝țŭ̀⁺。
或許大人天生就帶有一種自負,他們總以為孩子很單純,很好騙。
玩具禮物,零食糖果,就是一個孩子的全部世界。
陳若淳便是這樣以為的。
我盡力配合她的表演,讓她多年來都認為,我隻是一個富裕家庭養出來的沒用草包。
事實上,這種偽裝非常有用,嫁給姚漸鴻多年,陳若淳從沒花費心機對付我,而是四處求醫問藥,隻想懷上一個孩子。
是的,他們沒有孩子。
我開始以為這是陳若淳的問題,直到後來姚漸鴻色心不改,重新在外面拈花惹草,卻從來沒有一次讓那些女人懷孕的時候,我才明白,這是老天有眼,讓這個男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所以,姚漸鴻重新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說來可笑,我厭惡他的臉,厭惡他的聲音,厭惡他所有的一切,可我卻習慣了偽裝,在他面前扮演一個事事順他心意的孩子。
我問過自己,這樣做的原因呢?
少時的我也不知道。
直到後來,我目睹姚漸鴻的轎車被飛馳而來的貨車撞翻,自己由神情麻木轉為詭異狂笑,而後轉身離開時,我才終於明白了這個原因。
我要報復。
我虛假的順從和可笑的偽裝,借由這副廉價低劣的皮囊,包裹著我陰暗、冷漠乃至扭曲的內心。
可我不在乎。
因為我隻要報復。
4
蔣枝枝的出現,其實是個意外。
我初三那年,陳若淳終於因為姚漸鴻包養一個小明星的事跟他大吵了一架。
兩人不是在家裡吵,就是在公司吵。陳若淳是那種非常會拿捏男人的女人,他們每天都吵,卻當天就能和好,所以吵得再兇,也不會離婚。
我被他們吵得煩了。
有次放學,我支開司機,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瞎晃。
結果那天突然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不得已,我跑到一家快餐店門口避雨。
我害怕雨天,它總會讓我想起一些過去的場景。
我蹲在店門口,看著眼前越來越大的雨,考慮要不要叫司機過來時,身後的店門突然被人推開,一個年輕溫柔的聲音傳來。
「要進來躲會兒雨嗎?」
我下意識回過頭,就看到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女孩。
昏暗的雨天,快餐店裡的燈光溫暖明亮,她逆光而站,我並沒有第一時間看清她的長相。
可她溫柔的聲音,卻讓我恍惚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朝我走近,又問了一遍:「要進來嗎?」
我終於看清了她的面容,是個很漂亮的年輕女性,卻並不像我母親。
其實對待陌生人,我一直是冷漠疏離的。
我不喜歡與人產生聯系,更討厭那些虛假無用的相處規則。
可這一次,我鬼使神差地跟她走了進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下雨,快餐店的生意很冷清,整個店裡隻有她一個員工。
她隨手指了張桌子讓我坐,然後看到我懷裡的書包,問:「剛放學嗎?」
我點頭。
「需要我幫你聯系你父母來接你嗎?」她又問。
我搖頭。
她看我不怎麼說話,也沒再問什麼,笑著說:「那好吧,等雨小了你再回去,如果有作業,也可以在這兒寫,我們店距離關門還早。」
很奇怪,在她說完這些話後,我因為雨天恐懼焦躁的情緒漸漸平復了下來。
我真如她說的那樣,拿出作業,像我這個年齡的普通孩子一樣,開始認真寫起來。
後來雨漸漸小了,她問我要不要回去。
其實這期間司機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但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我都給掛斷了。
現在她開口,我才意識到,我可能真的要走了。
我沉默著收拾好書包,偷偷看了她一眼,然後迅速低下頭,快步往外走。
她突然叫住我。
我回過頭,看到她取來一把傘。
她朝我笑笑:「外面天也黑了,你一個孩子不安全,我把你送過去。」
其實我應該拒絕的,我們今天很多交集都已經打破了我的行為準則。
但我沒有拒絕,任由她撐著那把傘,把我送到司機停車的地方。
她還小聲問我:「這是你爸爸嗎?」
我搖頭:「這是我叔叔。」
她笑著拍拍我:「是親戚就好。」
我並沒有解釋,而是望著她轉身離開的背影,覺得她真的好單純。
回去後,陳若淳和姚漸鴻並不在家,除了做飯的阿姨問了句怎麼這麼晚回家,沒人關心我去了哪裡。
那天在日記本裡,我給母親寫了一封簡短的信。
我說:「媽媽,今天我遇到了一個給我撐傘的女孩,她笑起來很溫柔……
和你很像。」
筆尖停頓許久,那句「和你很像」被我塗掉,改成了「隻有一點點像你」。
5
後來,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我經常在放學後去那家快餐店。
我得知她的名字叫蔣枝枝,也知道了她是附近大學兼職的大學生。
但是我告訴她關於我的信息,很多都是我瞎編的。
甚至連名字,都是我們班班長的名字。
因為我不想把那個真實的自我暴露給她看。
那樣的我太醜陋,也太讓人畏懼。
我學著其他同學,跟她抱怨老師布置的作業多,抱怨每周末上不完的興趣班,或者說些我完全沒看過的動畫片,以及家裡堆積如山,我絲毫不感興趣的各類玩具。
但有一句話是真的,我說我父母關系不好經常吵架,所以我不想回家。
她很同情我,有時會給我弄點吃的,有時也會幫我檢查作業。
其實那些簡單到我根本不需要花費什麼時間的題目,沒必要讓她檢查。
可我不僅放慢了做題速度,還故意寫錯,為的就是讓她坐在我旁邊,聲音溫柔地給我講解。
她身上很香,不是香水,也不是化工制劑的洗浴產品,是一種淡淡的,自然的,讓我感到安心的香味。
不知不覺間,我開始沉淪。
6
這段緣分,結束於快餐店倒閉。
她返回大學繼續上學,而我卻終日渾渾噩噩。
我開始忍不住想起她,然後逐漸變成想見她。
我想辦法得到了她的信息,她的課表,她的人際關系。
我跑去她的大學,穿梭在人群來往的校園中,守在某個地點,然後遠遠看著她出現再到消失。
我用相機記錄她的身影,一張張洗出來,整整齊齊放進相冊。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我的日記裡,出現了與她的「戀情」。
我覺得她喜歡我,她經常穿那條藍色長裙,是因為我喜歡,她總露出溫柔的微笑,也是因為我讓她感到幸福。
至於我們為什麼沒有光明正大在一起,我歸咎於我們之間的年齡差。
我在日記裡寫:「等我成年,我們就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我頻繁的外出加上恍惚的精神狀態,終於引起了小姨的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