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猛力一推,頭磕在牆上,瞬間就暈了過去。
醒來時,已經過了不知道多久。
天色已晚,寒風呼嘯。
漂亮的滄神花稀碎一地,四周隻剩下我一個人,還躺在地上,地面冷得刺骨。
14
小狐狸是我在這冰冷的世間僅剩的一點暖意了。
我找啊找,今天是登基和立後大典,宮裡設宴三天三夜,晚上燈火通明,人流如織,熱鬧極了。
可這熱鬧,與我半點關系也沒有。
我找得頭暈眼花,應該是天冷加上磕到了頭,舊病犯了,又失血太多,找得滿身霜雪,終於在孟菁菁宮外一個不起眼的小草叢裡,發現了一團白毛。
我跌跌撞撞撲過去,還在草叢裡摔了一跤,等看清楚了枯草間的小狐狸,眼淚突然就掉下來。
小狐狸已經死了,被剝了腹部最柔軟的皮毛,扒皮抽筋,死前一定害怕痛苦極了。
我哭著它抱起來,入懷滿是冰冷。
我邊哭,邊抱著小狐狸走回冷宮,對著已經不會再回應我的它自言自語:「小狐狸,我們不在這住了好不好?我想回家。」
「我想回神山了。」我哭著低語。
頭昏腦漲,一踏進冷宮,我就腳軟跌在地上,我把小狐狸捧回來小心放在一旁,拿出僅剩的滄神花種子,直接拆開手上紗布以血澆灌。
滄神花會永遠為神女指引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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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滄神花滴血即生,可是我試了好久,這些種子都毫無反應。
或許,是我沾染了塵世太多血腥、罪孽、傾軋、惡意,早就不再如最初那樣神聖純潔。
神山,不要我了。
神女再也種不出神花。
我腹部生疼,無力地倒在地上,蜷縮著抱緊冷透的小狐狸,委屈地小聲呢喃:「回不去了。小狐狸,伏卿再也回不了神山了。」
遠處燃起了煙火。
他們在萬民跪拜之中普天同慶,我一個人在冷宮抱著冷透的小狐狸孤獨地咽了氣。
15
我太軟弱,太天真,太過信賴姬玄策,眼睜睜看著原本屬於我的東西,全都離我而去。
我在冷宮外的風雪裡枯站了一晚上,變成鬼魂有一點好,就是我已經不再害怕寒冷。
又一點不好,我總是受著什麼牽引一樣不自覺飄向姬玄策,待在他的周圍。
我看到孟菁菁手裡的暖爐裹著白狐狸毛。
姬玄策也看到了。
孟菁菁面上歉疚,實則有恃無恐:「這畜生咬了臣妾一口,臣妾一時氣不過,衝動之下就讓人把毛做成了套子。陛下可是怨臣妾殺了伏姐姐的珍愛之物?」
姬玄策根本不在意,隨口道:「補償一隻給她就好了。」
讓人隨便找了一隻顏色差不多的狐狸過來,說是補償,兩個人派頭極大往冷宮去,好像來找我算賬的。
是了,他之前還承諾過帶孟菁菁找我算賬呢。
到了門前,任太監喊破了嗓子說「皇上駕到」,依然沒有人出來接駕。
姬玄策擺手讓太監退下,立在門前,鳳眼微垂,便不自覺帶出遙遠的疏離感,聲音也是淺淡毫無情緒的。
「伏卿,你可是在和我置氣?」
沒人搭理他。
姬玄策輕輕一推,門便開了。
荒涼鋪滿積雪的小院子裡,破碎凋零的冰藍色花瓣間,安靜躺著一個蜷縮的人,雪蓋了滿身,眉眼間盡是冰霜色。
顯然已經死去多時。
門外孟菁菁驚叫一聲捂住了嘴,人群哗然。
隻有姬玄策,平靜地立著,甚至比剛剛還要平靜,自始至終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他緩緩蹲在我的屍體跟前,修長如玉的手,一點一點拂去我身上的積雪,攥著死人慘白的臉,深深地注視著我的臉龐,誰也看不透他的眸色。
濃墨般的鳳眸,眼底有一瞬的猩紅,不過很快就消逝無蹤。
他面無表情,沉聲似呢喃似質問:「伏卿,你也會死的嗎?」
這話說得我很生氣,我又不是什麼銅牆鐵壁,舊傷復發,嚴寒入體,又失了好多血,連連遭受打擊,沒有生的意志,死了便也算解脫。
自然沒有人回答他。
姬玄策重新站定,冷漠無情,淡聲吩咐:「按宮規葬了就是。」
言罷理理衣袖,拂去一身霜雪,頭也不回地走了。
16
我死後,姬玄策照常上朝,照常批折,照常吃飯睡覺,沒過幾天就是元宵佳節,他還帶著孟菁菁微服去逛街。
滿街的花燈漂亮璀璨,孟菁菁看中了一個蓮花燈,他便買下了所有帶蓮花的款,讓身後侍衛們一人拿一盞,笑得攤主合不攏嘴。
他們已經走遠了,我還停在賣燈的攤子面前,看著角落裡的一盞兔子燈,有些難過。
好像很久以前,他說過有錢了再給我買兔子燈,到我死都沒有買。
我不想跟著他,又被迫跟著他,一路上耷拉著看他們開心地逛街,晚上回到宮裡,姬玄策在書房看堆積的奏折。
我在房梁上發呆,一個妖媚動聽的聲音打斷了我。
「呀,這裡怎麼還有個小神女?」
我一抬眸,看到對面那根房梁上斜倚著一個紅衣美人,她好像對我非常非常好奇,繞著我飄了好幾圈,忽然湊近了盯著我的眼睛,喃喃自語:「不,你和祂們都不一樣。」
雖然我自己是個鬼,但我仍然害怕鬼,我緊張地挪開,小聲詢問:「你說什麼?」
紅衣女鬼笑開:「你以後會知道的。我叫夢姬,是一隻夢魘,小神女,你叫什麼名字?」
「伏卿。」
夢姬自來熟地熱情地拉著我:「卿卿,你想知道這個男人在夢什麼嗎?我帶你去看。」
「我不……」想,一低頭,發現姬玄策不知何時睡著了,話沒說完,就被拉進了他的夢境裡。
不是什麼稀奇的夢。
全是一些瑣碎的舊事。
17
剛走出滄山那會兒,我對這世界充滿著好奇,路上飛過一隻蜻蜓,我都會激動地跟姬玄策分享:
「姬玄策,我看到一隻翅膀比身體還大的蟲子飛過去了,那是什麼呀?」
在我的印象裡,那段時間是少有的鮮活快樂。
可如今再看過去,我才發現姬玄策其實一直都在不耐煩地敷衍我,他不甚在意:「蟲子而已,有什麼好看的。」
我的分享得不到回應,時間久了,我也不再詢問他,自己默默地觀察,摸爬滾打地去適應。
路過一座正在慶祝元宵的城,看到滿城的姑娘手裡都拎著花燈,忽然升起幼稚的從眾心思,我渴望地看著姬玄策。
「姬玄策,為什麼她們都有漂亮的花燈,我沒有。」
姬玄策摸摸我的頭:「伏卿,我們的盤纏本來就不太夠,沒有多餘的錢去買這無用的東西了。」
我失落極了:「好吧。」
可能是我這失落的模樣實在是可憐,姬玄策一頓,末了補充:「等日後有錢了,我再給你買。你喜歡什麼款式的?」
我便又開心起來,還煞有介事地挑起來,指著玉兔形狀的那盞說:「我想要兔子燈,可愛。」
姬玄策說:「好。」
畫面一轉,便是現在的他一揮手,把整個攤子的蓮花燈都給孟菁菁買下來的場面,接著夢境裡,出現了遊魂一般的我。
獨自流連在原地,看著角落的兔子燈,連頭發絲都帶著落寞。
一陣眩暈襲來,我和夢姬又回到了房梁上。
他的夢醒了。
他夢到了今天跟在身後的我。
17
夜已深。
姬玄策緩緩睜開眼,幽沉的眸色比這夜色還寒涼。
我拽著夢姬飄到了角落的陰影裡,黑暗給了我安全感,我問她:「你怎麼讓他夢到了我的魂魄?」
夢姬笑得花枝亂顫:「我們夢魘以夢境裡的喜怒哀樂為食,隻能誘導人做夢,但做的什麼夢,可不是我能控制的。那是他猜想的畫面,隻是剛好與現實一樣而已。」
我放開她,忽然有些難過。
原來他能猜到我會是怎樣地失落,原來他全都知道。
他隻是,漠然不在意而已。
姬玄策醒來,看不出做了噩夢的樣子,從容地繼續看折子,看完已經很晚了,老太監勸他直接在裡間歇息。
他卻推開門,淡聲吩咐:「出宮一趟。」
他從小門出去了,身邊隻跟著三兩隨從,大半夜找到了做燈飾的匠人家裡,一家人誠惶誠恐迎天子進門。
姬玄策坐在上首,面無表情地把玩了一盞陳燈許久,才道出來意:「朕想,請你做一盞月兔燈。」
匠人擦了下冷汗,原來隻是來買燈的。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做了一盞格外精致的兔兒燈。
姬玄策拎著這盞燈,回了宮,一路闲晃悠,不自覺走到了冷宮門口,在雪地裡站完了下半個晚上,晨曦初露時,終於上前推開門。
門內,卻是一場空。
他瞳孔微縮,好像大夢初醒一般。
如玉無暇的臉上,難得地浮現出了復雜的神色,最終克制著歸於平靜,極致到詭譎的平靜。
他慢條斯理地把兔兒燈撕爛,一點一點,碎絹拆骨,低沉清冷的嗓音:
「死了就死了。朕從沒喜歡過她,從來沒有。從頭到尾都隻是利用而已,朕絕不會在意一顆已經無用的棋子死活。」
18
夢姬說,他腦子有病。
我不敢吱聲。
因為我覺得,我才是腦子有病的那一個。
原來在他的眼裡,一切都隻是利用。
從頭到尾,從最初他在滄山腳下眼神熾烈地看向我時,就是一場別有用心的利用,一路走來他說過的喜歡和愛,都是謊言,是虛假。
我經歷的苦難和艱辛,卻是真真實實的。
我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