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邊,我攔下一輛出租車,有氣無力,「振江泊墅。」
司機從後視鏡裡看了我一眼,話裡帶著說不出的戲謔,「這是去找男朋友?」
他故意加重了後三個字音。
這小區的房價出了名的貴,很多有錢的主都把情人安頓到了這裡,是以外界談起時都說這是「二奶小區」。
我盯著窗外,沒理他。
思緒隨著車子的輕微顛簸而浮動。
床上那點事與我而言早已是稀疏平常,可林馳那股子莽撞裡又帶了點克制的勁,卻讓我的心莫名有點亂。
亂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
心煩得厲害,我搖下車窗,又點了根煙。
我這種人,哪有資格動什麼心。
再睡兩覺估計就不亂了。
……
車停了。
我從包裡翻出一百塊塞給司機,「不用找了。」
對方接錢時,明目張膽地在我手背上摸了兩下。
Advertisement
其實這種揩油都算不上的小動作,放在過去我根本不會在意,可這會,那汗津津的觸感卻讓我莫名的惡心。
我抄起腋下包朝著司機頭上砸了過去。
司機捂著頭罵髒,「操,不就是個半夜打車過來陪人家睡覺的,摸兩下怎麼了?」
「裝哪門子的貞潔烈女?」
罵完,他猛踩油門,一溜煙地跑了。
徐徐晚風刮過,隱約傳來司機罵的一聲「婊子」。
這個詞我聽過無數次。
可今晚卻好像格外的刺耳。
我掐滅了煙。
將拍下的車牌號發去了投訴平臺,然後認命地折身進去。
10
房門密碼剛輸了三位數,房門便猛地拉開。
濃重的酒味撲面而來。
門重重關上。
驟然間的黑暗讓我什麼都看不清楚,隻覺著胸口一沉,衣服便被粗暴扯開。
沒有半點的鋪墊。
他直接去扯我的打底褲,打算發泄那些最原始的骯髒欲望。
我身子下意識地一偏,傅湛落了個空。
「躲?」
黑暗中,他死死按著我的肩,「讓你裝幾天清純,你還真守身如玉了?」
手指扯住頭發,生硬地往下按。
本是該習慣的。
可那些經年累月裡被打壓下的自尊,卻在今夜莫名有些逆反的跡象。
我推開了他的手。
傅湛呼吸加重,是真的動了怒。
黑暗中,我看見他伏低了身子,語速緩慢地要挾我,
「你說,一個癱瘓不能自理的老太太,該怎麼結束她的晚年最好?」
「讓她活生生餓死?」
「還是被一個醉漢掐死?」
「傅湛。」
我攀上他的手,想說些什麼,燈卻忽然開了。
驟亮的光線很刺眼。
落地鏡中映射出我的狼狽。
他將我按去鏡子前,「看,這才是你。」
「周窈,我們之間,永遠沒有你拒絕的餘地。」
我緊閉著眼,竟也有點想笑。
也是。
演了兩天的戲,竟還真把自己當成那個會紅著眼喊疼的小姑娘了。
就在傅湛要我的前一刻,他手機忽然響了。
屏幕閃爍間,隱約可以看見來電人的名字——
溫禾。
傅湛的火幾乎瞬間就滅了。
我站在一旁沒動。
心裡卻也松了一口氣。
他調整了下情緒,很快接通,「怎麼了?」
「好,我馬上過來。」
11
傅湛放了我。
衣服爛了,我去樓上房間裡又換了一件,出門時已近凌晨三點。
我又打車回了那個城中村。
這次是個中年女司機,一路上絮絮叨叨,給我講著她那沒本事的丈夫,和讓她操不完心的兒子。
我安靜地聽著,臨下車時真誠感慨,「大姐,我真羨慕你。」
有一份幹淨的工作。
有著能讓她惦念的親人。
大姐像是聽了什麼好笑的事一般,瞪圓了眼,「羨慕我?」
「別開玩笑了小姑娘。你看你又年輕又漂亮,條件肯定也很好。你那包我見過,叫什麼驢牌,幾萬塊嘞。」
我笑了笑,沒說話。
包是傅湛隨手送的。
而這副看似年輕漂亮的皮囊,內裡其實已經腐爛發臭。
付了車錢,準備下車時卻被她叫住,「小姑娘。」
我回身看她。
那張飽經歲月滄桑的臉上卻有著極真摯的笑容,她非把找回的零錢塞給我,
「其實有時候我想想,自己除了窮一點,確實也挺幸福的。」
「而你又年輕又漂亮,以後一定會好的。」
「大姐看人可準了,你肯定會幸福的。」
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和我說這些話。
我愣了會,緩慢地接過零錢,攥緊在手心裡。
喉嚨裡像卡了些什麼,出聲很艱難。
「謝謝。」
12
凌晨三點的城中村,昏暗,冷清,沒了嘈雜的煙火氣,隻留一地散亂的垃圾。
快到林馳樓下時,我卻忽然聽見那邊傳來了爭執聲。
那道男聲很熟悉。
半小時前,他還在掐著脖子罵我裝純。
我定睛看去,果然是傅湛,他懷裡還按著個身形單薄的姑娘,「溫禾,你鬧夠了沒有?」
「那個混混有什麼值得你喜歡的?」
溫禾似乎喝了酒,有些站不穩,隻死命地推他,仰著臉望向三樓的窗戶。
又掏出手機撥了通電話。
「我求求你,下來見我一面行嗎?」
我不知道電話另一端都說了些什麼,隻看見溫禾哭了。
她哭起來時肩頭一顫一顫的,頗能激起人的保護欲。
傅湛果然滿眼心疼。
電話似乎掛斷了。
接著,我看見三樓窗前出現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窗戶推開。
露出了林馳的臉。
他點根煙,散漫地盯著樓下的溫禾,語氣不耐,「回去吧,咱們不合適。」
說完,他似乎察覺到什麼,忽然朝我這邊看了過來——
11
隔著三層樓的高度,我撞上了林馳的目光。
當然,以我的視力完全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隻能看見他轉身的動作。
沒一會,有人從樓道裡跑了出來。
「林馳!」
溫禾推開扶著她的傅湛,搖搖晃晃朝他走去,語氣裡還帶了哭腔,「林馳,我們好好聊聊吧。」
「沒空。」
林馳徑直走過她,迎向我。
巷裡隻有一盞半滅不滅的路燈,霧靄靄地照著林馳。
面前一暗。
他拎著的外套罩在了我肩上。
「去哪了?」
他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皺眉,「這麼涼。」
那邊,傅湛也朝我看了過來。
兩道視線夾擊下,我應對從容,手指扯上林馳衣角,帶了點委屈,「我胃疼,想去買點藥。」
「找了幾家藥店都沒有,隻能回家一趟。」
說著,我從包裡翻出半盒藥,用以佐證。
林馳是個莽撞又單純的人。
我說,他就信了。
「下次和我說,我去買。」
說著,他把我打橫抱了起來,還貼心地替我按住裙角,以防走光。
「她是誰?」
溫禾朝我們走來,唇咬得發白,「林馳,你前兩天拒絕我的時候還說對感情的事不感興趣,她……」
「抱歉。」
林馳腳步一錯,繞開了她,「之前的確是不感興趣。」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昨天忽然改主意了。」
我縮在林馳懷裡。
路過傅湛,餘光掃到了他陰沉的臉色。
13
我就這麼跟了林馳。
這人感情上一根筋,我說什麼他信什麼。
他眼中的我——
周窈,父母雙亡,早早輟學打工。
單純,脆弱。
是個需要他保護的花骨朵。
在一起的第二天,他又帶我去了那間名為「嶼」的酒吧。
一群流裡流氣的社會青年圍上來,一副吃了驚天大瓜的樣子,「老大,你這鐵樹開花了?」
「廢話!」
有人懟了下他,「看老大那臉色,昨晚指定是沒少折騰。」
「滾。」
林馳順手抄起一包煙砸了過去,又將我撈去他懷裡。
一群兄弟們也沒敢再開玩笑,齊刷刷地喊了聲「嫂子好」。
聲音甚至蓋過了震耳的音樂聲。
我臊得將臉埋進了林馳胸口。
可實際上。
我倒還有點想笑。
林馳手底下的兄弟都和他一個樣,又糙又直。
不像是混的,倒像是群中二少年。
14
因為顧忌著我這朵「花骨朵」,林馳的弟兄們都忍得很辛苦。
糙話不敢講,葷段子不敢提,煙都沒人敢抽一根。
生怕嗆了我。
「大嫂,」喝了兩杯酒後,左手邊的男生一臉八卦地問我,「給我們講講唄,你是怎麼拿下我們老大的?」
「就是。」
有人附和,「嫂子,你是不知道,老大都單了好幾年了。追他的姑娘能排出三條街,結果他愣是連看都不看人一眼。」
「我們原來都以為老大喜歡男人,整天膽戰心驚的,出去砍人都恨不得把褲子縫腰上,生怕一不小心被老大給糟蹋了。」
哄笑聲一片。
我也跟著笑了笑。
接著。
又聽見有人說道,「嫂子,我們私底下打過賭,猜老大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最後一致認為,老大喜歡那種特純特幹淨的。」
「就是嫂子你這種。」
我照舊笑著。
卻始終沒應聲。
其實我煙癮也犯了,縮在桌下的手在腿上蹭了蹭,拼命遏制住對尼古丁的欲望。
然而。
餘光裡有道火光蹿起。
林馳點了根煙,然後遞到我面前。
「不用忍。」
他替我把頭發掖去耳後,笑,「昨晚,我聞到煙味了。」
15
我錯愕著回不過神,可身體卻很誠實——
右手已經接過了煙。
食指與中指夾著那根點燃的煙,掸了掸,動作嫻熟無比。
所有人都愣住,不敢置信地看著我這朵「小白蓮」,唯獨林馳笑了。
他給自己也點了根,甚至還惡趣味地同我的煙支碰了碰。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
「害。」他們紛紛掏出煙來,互相遞火。
「嫂子你早說啊,嚇得我們憋半天了,連火都沒敢碰。」
我笑了笑,沒應聲。
因為摸不準林馳究竟是怎麼想的。
林馳和手下兄弟們相處得很好,沒什麼老大的架子,大家喝著酒,說說笑笑。
「嫂子。」
坐在我對面的男生戴了副黑框眼鏡,怎麼看都不像是社會青年,反倒有股子書卷氣。
他推了推眼鏡,笑著問我,「你還有多少事是我們老大不知道的啊?」
他語氣戲謔,像是在開玩笑揶揄。
可我卻透過那厚重的鏡片,看見了他眼底的挑釁與威脅。
貫穿其中的,是最原始的欲望。
我有種感覺。
他似乎知道我原本的身份。
但他沒繼續說,隻是跟大家一起笑鬧著換了個話題。
煙味聞多了,胸口有點發悶。
我喝了口果汁,口袋裡的手機忽然振動了一聲。
「我去一下衛生間。」
林馳點頭。
那群小兄弟正纏著他玩骰子,他今天輸得慘,已經連喝幾杯了。
廁所裡沒人。
我倚著牆點了根煙,胸口那股子翻湧的惡心感卻怎麼也壓不下去。
煙剛吸了兩口,忽然有人推門進來。
是一個小腹微微隆起的孕婦。
我掃了一眼,摁滅了煙,並順手推開窗散散煙味。
「謝謝。」
孕婦說話聲很好聽,柔柔的。
我點了點頭,可胸口那股子上湧的感覺更加強烈。
直到再壓不住。
我衝進廁所隔間,連門都來不及鎖,彎腰就吐了起來。
這次吐得最狠,隻覺著膽汁都快吐了出來。
「你……沒事吧?」
身後響起軟軟的詢問聲。
那孕婦走上前來替我順了順後背,「怎麼吐得這麼厲害……血!」
她驚呼,「你吐血了?」
16
劇烈的嘔吐使我眼前出現短暫的模糊。
緩了幾秒視線才算恢復。
沒她說的那麼誇張。
隻是嘔吐物裡有點紅而已。
將她小心地推出了隔間,我按下衝水鍵,又用她遞來的紙巾擦了下嘴角。
「謝了。」
「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