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上一道八珍蟹羹,便要耗費數十兩白銀,真真可謂是奢靡至極。
容晞美目盯著賬簿,喚了個跑腿宮女,對其命道:“去同尚食局的人說一聲,若惠太妃再要此菜,便提醒她份例已超。若惠太妃問起,便讓尚食監同她說,讓她自己掏母家銀子做此菜。”
那宮女聽罷,認真地將容晞的話記在了心裡。
宮女出殿後,容晞繼續翻著賬簿,見德太妃的吃穿用度都合乎儀制,卻又想起,陳王慕濤被耽擱的婚事。
莊帝既駕崩,那慕濤同郡公嫡次女的婚事也隻能三年後再舉行。
而慕濤娶妻後,德妃才能出宮同兒子住在王府上,被慕濤奉養。
容晞心中正惋惜著,待看到翟太後宮中的支出時,美麗的眸中,全無平日的恬靜溫和。
翟太後這幾日竟是要了許多名貴的補藥,按說翟太後雖被困於她的舊宮,不得而出。
但莊帝的一樁聖旨,卻讓慕淮索不了她的性命。
莊帝對自己的兒子很了解,他怕他一死,慕淮立即就會對翟太後下手,臨終前也特意對慕淮叮囑了一些話。
慕淮心腸再狠,卻也不能不顧莊帝的遺囑,隻能繼續供養著這位翟姓太後。
容晞一想到翟太後,難免會生出些惡毒的心思。
俞昭容、浣娘、葉雲嵐的死都與她有關。
最讓她無法忍受的,是她利用淑妃和周荇,要害她的阿珏。
容晞恨不得翟太後早死,可她身為皇後,亦是先帝的兒媳,自是也不能違背莊帝的遺願。
這般想著,容晞白皙的手已然攥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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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香在一旁立侍著,無意間瞥見了容晞的神情,心中嚇得一凜。
她難能在容晞那張嬌美的面容上,瞧見了一抹帶著陰氣的狠色。
平日的皇後娘娘,總是溫和柔婉的。
如今她這副模樣,唇上又塗著絳色,瞧著倒有些蛇蠍美人之姿。
但這樣一看,她的那張絕色容顏瞧上去卻更生動了些。
容晞很快收斂了情緒,她自是覺出了丹香的異樣,亦清楚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很像個深宮毒婦。
不過令她慶幸的是,慕淮離開汴京後,她終於恢復了如常,不再如頭幾日那般傷感無助。
雖然這心裡頭,仍是空落落的。
——“皇後娘娘,太後娘娘請您去一趟,先帝的那些太妃們,也在太後那處。”
東宮太監的尖細嗓音打斷了容晞的思緒。
容晞的嗓音聽著仍如往常般嬌柔,她語氣淡淡地回道:“知道了。”
丹香見主子娘娘聽完這消息後,卻也沒著慌,也沒說馬上就去。
反倒是命她帶些桃花香澤帶到太後的宮裡,丹香雖不解,卻也不敢多問,隻恭敬地應了聲是。
容晞表情平靜,又到鏡臺前攏了攏鬢發。
鏡中的美人兒依舊絕色,隻是面上卻少了幾分嬌柔,眼神也清冷了幾分。
丹香備好了桃花香澤,卻見容晞仍未急於出東宮,反倒是又去看了看小太子。
她不解地問道:“娘娘…我們還去不去太後那處?”
容晞看向慕珏的眼神很溫柔,回丹香道:“去,當然要去。”
丹香略有些無措,語氣低了幾分:“那娘娘……”
容晞直起身子,命乳娘照看好慕珏,隨後對丹香道:“走罷。”
她清楚,她雖貴為皇後,但那些太妃骨子裡卻是看不起她的。
她們嫌她是小官之女,到今日這地位,全仗皇上寵愛,是狐媚惑主。
就算翟太後失勢,亦要同她抱團,一同來看她這個新後的笑話。
畢竟翟太後雖被慕淮軟禁,但她若要召見她這個兒媳,慕淮又不在宮中,她若不去,定會被人詬病。
可她要去翟太後那兒,也不必殷勤。
她就是要刻意晾晾那些不懷好意的太妃,也要給翟太後些下馬威看看。
果然,翟太後宮裡的正殿中,滿屋子坐的太妃見新後還未至此,等得都有些不耐。
惠太妃問道:“這新後是怎麼回事,傳話太監去東宮也有小半個時辰了,她怎麼還不過來?”
翟太後淡哂,回道:“小官之女出身,又被新帝寵慣壞了,自是不會太守規矩。”
話音剛落,正殿外便傳來了太監尖細的嗓音——
“皇後娘娘駕到——”
一屋子的太妃面色各異,有的訕訕,有的平靜淡然。
見容晞頭戴華冠,著正紅鞠衣至此,位份稍低的先帝妃嫔還是從圈椅處起身,對容晞施了一禮。
容晞同德太妃視線相觸,見德太妃唇角微牽,她亦回以微笑,表達了友善。
翟太後在容晞略施了禮節後,賜了她上座,自己則仍坐於正殿主位。
蘭若這時從殿外走近,同翟太後耳語,說殿外站著數名佩刀侍從。
翟太後頷了頷首。
容晞款款落座後,先於翟太後開口,語氣還算恭敬地問道:“娘娘喚兒臣來,可有何事?”
翟太後眼裡蘊著不明的笑,自翟家被抄後,她這是第一次見容氏。
容氏亦是。
翟太後也不想同容晞多寒暄,準備直入主題,便同蘭若使了個眼色。
不經時,蘭若便引了個年歲不大的宮女入殿。
容晞看向了那宮女,見她步態扭捏,小腹亦是微攏。
她眸色微變,眉目亦是微顰,卻是很快恢復如常。
容晞猜出了翟太後的意圖,卻不做聲色。
翟太後這時對著滿屋子的太妃道:“這宮女名喚阿錦,是哀家宮裡的粗實婢子,模樣還算清秀。先帝去世前,還是太子的新帝於醉中在御花園的亭榭中幸了她。”
德妃神色一變,看向了容晞,卻見她表情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緒來。
翟太後也瞥了容晞一眼,繼續講道:“幸了便幸了,原也不是什麼大事,新帝既是未許這阿錦任何名分,那她便還是哀家宮裡的一命宮婢。但幾日前,哀家竟是發現她有孕了,這腹中既是有了龍嗣,那再做個宮女,便不太合規矩了。”
話落,容晞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阿錦。
見她容貌隻能算作清秀,跟美這個字都不沾邊。
容晞清楚慕淮的性情,他很倨傲,輕易看不上別的女子。
如阿錦這樣普通的宮女,並不能入了他的眼。
但那陣子,慕淮確實時常同尹誠飲酒。
容晞心中對阿錦懷了慕淮孩子的事,半信半疑。
德妃這時道:“皇帝在東巡的路上,並不在宮裡,可皇帝這一走,卻冒出了個有孕的阿錦來。這事屬實蹊蹺,單一宮女的一面之詞並不可信。再說,新帝的為人本宮清楚,斷不會做出隨意臨幸宮女的事。”
翟太後卻是輕笑一聲,那雙帶著褶紋的眼定定地看向了容晞,嘴上像是在回著德妃的話,實則卻是在對容晞講話:“從前這宮裡,皇子收用宮女為侍婢的事還少嗎?之前就曾有皇子讓賤婢懷了身孕。這些,皇後應該很清楚罷。”
容晞聽罷,唇角卻是微勾,並未展露任何怒意。
翟太後是在指桑罵槐,她說這些,表面是在說阿錦同慕淮的事。
實在是在暗諷她和慕淮從前的關系。
翟太後知道她曾經是慕淮的宮婢,她也是在沒有任何名分時,懷上了他的孩子。
容晞語氣很平靜,命那阿錦,道:“抬起頭來。”
阿錦依言,調整了一下跪姿,看向了容晞。
容晞眼帶審視,語帶盤問,又道:“身子有幾個月了?”
阿錦嗫嚅著答:“回娘娘,已有兩月。”
算日子,是慕淮時常出宮同尹誠飲酒的那段時日。
容晞面色未變,復問道:“陛下是何日幸的你,還能記得嗎?”
阿錦瞥了眼翟太後,翟太後沒想到容晞竟會如此冷靜地細細盤問阿錦,神色不禁微變。
阿錦從翟太後那兒看不出任何訊息,隻得回道:“奴婢…奴婢不記得了。”
容晞聽罷,單挑精致峨眉,語氣卻是重了幾分:“不記得了?你既已懷了兩月的身孕,那應一早便有所察覺,為何一直瞞著不說?若誤了皇嗣,你該當何罪?”
阿錦嚇得落了淚,身子也發起抖來。
惠太妃見容晞咄咄逼人,語氣微訕地道:“皇後,這宮女可還懷著龍嗣呢,你這樣,未免有些善妒且不容人。”
容晞卻絲毫都未理睬惠太妃尖酸的言語,反是命宮人喚來了太醫,當著一殿太妃的面,讓那太醫為阿錦問了診。
太醫對容晞說,阿錦卻然身懷有孕,且月份已有兩月。
翟太後眸色微寒地看著端坐於圈椅上的容晞。
慕淮繼位後,竟連後宮都未設,這容氏女,過得未免不要太順遂。
她知道,憑她的能耐,是動不得這個女人的。
她就是想趁慕淮不在時,拿這阿錦隔應隔應她,也想通過這個阿錦,讓慕淮和容氏心生嫌隙。
容晞待太醫為阿錦診完脈後,才對惠太妃說:“本宮適才是在關切皇嗣,太妃從哪兒聽出本宮是語帶妒意?本宮是皇後,是後宮之主,亦為皇上生下了太子慕珏。一個小小的宮女,就算懷了皇嗣,本宮也犯不著妒她。”
惠太妃被這話噎了個夠嗆。
不過她說的也對,這阿錦確實什麼都不如她。
單拿著相貌來說,阿錦就同容晞差了個十萬八千裡。
翟太後這時道:“皇後想怎麼安置阿錦?”
容晞半垂著頭首,語氣還算恭敬地回道:“自是先賜她一殿,讓她暫住養胎,至於位份……還需皇上回來擬定。”
翟太後從容晞的臉上,看不出半絲她想見的挫敗、慍怒、亦或是嫉妒,不由得有些悻悻然。
容晞已然命身後宮女將阿錦帶了下去,再度看向皇後時,面上笑意卻若春風。
翟太後有些不解,卻聽見容晞用那副嬌柔的嗓子對她道:“兒臣此番,特意為母後帶了些桃花香澤來,這桃花香澤盥發,可防華發再生,亦可留香持久。”
聽到桃花香澤這詞後,翟太後悄悄將指尖嵌進了掌心中。
有些話,二人自是不便當著眾人明說。
翟太後有些難以置信,容晞竟是知道了,她曾用桃花香澤害過俞昭容的事。
她今日這番舉動,也是在告誡她,她知道她做的所有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