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鬟垂著頭首,身量看著跟慕娆差不多。
容晞淡淡地掃了一眼慕娆的丫鬟,便收回了視線,問向慕娆:“胳膊上的傷,可有好些?”
她之前派人出宮往親王府裡送了些上好的金瘡藥,並不希望慕娆的身上留下疤痕。
慕娆溫聲回道:“勞皇嫂惦記,慕娆已無大礙。”
二人剛進偏殿,容晞卻覺慕娆的眼神微有閃躲,便低聲問道:“可有事,要同我私下講?”
慕娆嗓音低了幾分,回道:“皇嫂可否借一步說話。”
容晞向她頷首,卻覺慕娆的眼神正向她示意著,讓她看她的丫鬟。
容晞順勢望去,那丫鬟抬起了腦袋,待她看清了那丫鬟的長相時,神色不禁一變。
那丫鬟,竟是弟弟容暉!
容晞立即會意,強自鎮定地對殿內的宮人道:“我帶著郡主在東宮內逛逛,你們不必跟著。”
丹香啟了啟唇,欲言又止。
容晞便對她道:“你去小廚房看看菜食,待我和郡主回殿後,便要用膳。”
丹香應是。
四人擇了東宮內,較為隱蔽的假山處。
慕娆命女使守好周遭,她則站在假山洞門外,留容晞和拓跋虞單獨講話。
容晞仍是有些難以置信,說來弟弟的五官雖然生的深邃立體,但小時候確實長得陰柔,有些男生女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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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年幼時,還總將他扮成女孩子,為他擦脂抹粉,將他當成娃娃來玩。
拓跋虞先開了口,關切地問道:“姐姐剛剛生產完,身子可還好?”
容晞點了點頭,神情卻稍有些復雜。
她很想念阿暉,本以為不會再見到他,卻沒成想,會是用這樣一種方式再度見到弟弟。
容晞微嘆了口氣,她知拓跋虞不宜在宮中久留,語氣還算溫和地抓緊要的話,對他叮囑道:“阿暉,你在鹘國的義父應於明日至齊,他定會護著你。你放心,太子答應過我,再不會索你性命。待明日見到你義父後,便好好地隨他回去。姐姐能為你做的,太有限,隻能盡量做到,讓太子不會再尋你麻煩。”
拓跋虞眼睫微垂,聽罷姐姐這番話,俊美的面容卻透著幾分鬱色,他幽幽道:“阿暉是會回鹘國的,可姐姐你呢?”
容晞向他展露了溫柔的笑意,就像小時候,同弟弟講道理似的,很有耐心:“姐姐嫁給了太子,是大齊的太子妃,又為他生下了孩子,自是要照顧好太子,亦要替他撫養孩子。”
拓跋虞聽罷,卻暗自攥緊了拳頭,他眸中的溫馴漸失,倏地透了幾分冷色。
容晞覺察出了弟弟的不對勁,隻聽他語氣稍有咄咄地問她:“姐姐是心甘情願嫁給慕淮的嗎?姐姐之前沒有名分時,難道不是他的奴婢嗎?慕淮他…在姐姐沒有名分時,便…”
看著容晞那雙含水的眼,拓跋虞這話的後半句再說不出口。
他再度攥了攥拳頭。
不管怎樣,慕淮之前強佔了姐姐身子這事,卻是板上釘釘的。
因為他從姐姐的眼中,看出了閃躲和恐慌。
容晞極耐心地同弟弟解釋道:“…之前,我是他的奴婢,他是我的主子,我們之間的關系,本就是不平等的…況且…也有些不方便同你說的特殊緣由。”
原是因為李貴妃在慕淮的酒中下了合.歡.散,而她那時,也是心甘情願的想要將自己的主子救於水火。
再後來,慕淮向她索.歡時,她雖不情願,卻也不敢拒絕。
並不算是,他強迫了她。
容晞又道:“不管之前如何,他現在待我很好,於我而言,太子是值得信任的夫君。”
拓跋虞聽容晞說她信任慕淮,眉間微獰,掀眸看向容晞時,卻倏地將那抹獰色及時收斂。
在容晞的面前,他永遠都是那個如幼犬般可愛且隻聽她一人之命的弟弟容暉。
——“可姐姐,能接受他日後有別的女人嗎?”
容晞一怔,隻聽拓跋虞又道:“慕淮將來會是大齊的帝王,做皇帝的,哪能沒有三宮六院,後宮佳麗無數?他現在最寵愛你,保不齊日後就會棄你如敝履。”
拓跋虞覺自己的語氣稍有些泛狠,他克制了一下,語氣輕了幾分,又道:“姐姐小時候也給阿暉講過那麼多寵妃的舊聞,她們沒有一個有好下場。姐姐現在便如那些寵妃一樣,像隻螢蟲,沉溺在慕淮為你編的網中。隻是姐姐可有想過,現在這網讓你待得很舒服,可若你日後想要脫身,便再來不及了。”
容晞顰著眉,表情漸變得凝重。
弟弟將她心裡最怕的東西,毫不留情地、血淋淋地都講了出來。
拓跋虞見容晞神情明顯松動,順勢又道:“我在鹘國的義父明日至此,又會為阿暉添了份助力。姐姐既已替慕淮生下了孩子,不再身懷有孕,事情也會變得好辦許多。我會幫姐姐弄到假死藥,此事亦可好好籌劃,隻要姐姐肯,阿暉定會幫姐姐逃出這禁城。”
見容晞面色難看,卻不做言語,拓跋虞瞳孔微轉,在心中思慮著對策。
畢竟齊國是中原最強大的國家,能做齊國的太子妃,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福氣。
姐姐或許也是因著這個,才不想同他回去的罷。
拓跋虞向容晞許諾:“慕淮能給姐姐的,阿暉雖然現在做不到,但日後卻不一定做不到的。姐姐隨阿暉去鹘國後,我會將草原最華麗的帳子給姐姐住,阿暉一定會護好姐姐,再不讓姐姐受任何委屈。”
他走近了容晞幾步,又低聲道出了誅心之語:“慕淮對姐姐,是霸主對美人的喜歡,而我,是與姐姐有血緣關系的親人,也是姐姐唯一的親人。長痛不如短痛,姐姐要想好,在慕淮身側,現在看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行錯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阿暉不想讓姐姐將來會傷心。”
拓跋虞看她的眼神,很真摯誠懇,就像隻被主人訓斥的小犬,眼神看著可憐兮兮的。
弟弟的話,句句戳心。
容晞也一直心存有疑,慕淮對她的喜歡,很可能便是霸主對美人的喜歡。
她是掌中嬌,亦是籠中雀。
雖然受盡了他的寵愛,可這樣的感情,卻同她渴望的不一樣。
容晞嗓音依舊甜柔,卻稍帶著顫音,半晌,終於回道:“阿暉說的,姐姐都懂。不管前路如何,姐姐都會陪太子走下去。就算…他日後會厭棄我,我也做好了準備。”
見容晞的態度堅決,拓跋虞再不復適才的溫良,反倒是稍帶著鸷色。
他緘默片刻後,嗓音冷了幾分,道:“若當時,那金雕能將慕淮殺死就好了。”
容晞掀眸,難以置信地看向了弟弟。
“你…婚儀當日的金雕…是你的?”
容晞一貫細軟的嗓子冷了幾分,她又問:“那日你要索太子性命?”
拓跋虞眼都未眨,回道:“沒錯,是我要殺他。”
見性情溫軟的容晞面上存了罕見的慍色,拓跋虞一直不願承認的事,這番卻也不得不承認。
在容晞的心中,慕淮那個男人已經比他重要了。
當然,她的孩子,也比他重要了。
拓跋虞淺棕的瞳孔稍帶著寥落,又道:“姐姐若恨,便恨我罷。弟弟無法左右姐姐的選擇,但終有一天,我會成為比慕淮還要強大的男人。”
他從袖中,拿出了塊帕子,遞給了容晞,想讓她拭拭眼角的淚。
容晞別過了臉,沒有接過。
拓跋虞便攥著容晞的手腕,將那帕子放到了她的手中,“若到時,他負了姐姐,姐姐也不想再做他慕淮的女人,那阿暉一定會想法子讓姐姐離開那個男人,也定會親手將他殺了。”
容晞一聽殺這個字,便覺頭腦嗡的一聲,血液也隱隱有逆流之勢。
她心情是難言的復雜和難過,語氣艱澀道:“你…你顧好你自己,不必再惦記我。”
容晞嗓音復又冷了幾分:“若你再對太子動殺心,那麼日後,你我姐弟二人就會是勢不兩立的敵人。若太子…他再動殺你的心思…我亦會選擇自戕。”
“姐姐……”
容晞身上漸變得無力,又道:“隨郡主回去的路上,低著點頭,宮裡有的人還是知道你的長相的。明日羅鷺可汗來齊,會護你周全。”
拓跋虞想扶姐姐一把,卻被她顫著胳膊甩開了。
二人從假山洞中走出後,拓跋虞瞥了一眼對容晞甚為關切的慕娆,見她並未察覺到他的注視,他原本猶豫的心,也落定了主意。
姐姐身份太低,在慕淮面前還是太過卑微。
而他,也確實讓姐姐處於了兩難的抉擇中。
姐姐這樣的身份,就算做了皇後,也會被人詬病。
今日容晞對他說,她能為他做的,太有限。
而他身為弟弟,卻也沒為她這個姐姐做過什麼。
他離開齊國前,總得為姐姐做些什麼。
思及,拓跋虞陰臉跟在了慕娆和容晞的身後,心中也有了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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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羅鷺可汗便要至齊,慕淮與嚴居胥和尹誠、王驍等人在樞密院密談至了夜中亥時。
他提前差太監去東宮告知容晞,讓她先睡下。
這時雍熙宮內已是阒然無聲,太監提著鳳頭宮燈,為慕淮照引著前路。
慕淮不覺疲憊,因為有容晞在身側,他並不如前世般,終日難以入睡。
容晞將他照料得很好,精力自是也比前世要更充沛。
至東宮後,他覺他的小晞兒應該已經睡下了,所以立侍的宮人要向他問安,被他示意噤聲。
慕淮進寢殿的動作也很輕,生怕會擾了嬌人兒的安夢。
可甫一進室,卻發現寢殿裡的燭火亮著,那女人非但沒睡,竟還跪在了四柱華床旁的地上。
慕淮的神情再不復適才的溫和,周身也隱隱散著怒氣,他快步走到女人身前,剛要將女人從地上扶起來。
容晞覺出男人已歸,她躲閃了一下,竟是當著慕淮的面,重重地向他扣了首。
她螓首觸地時,發出的篤篤之聲很大。
慕淮聽著這動靜,眉間愈冷。
他大手拽著女人纖細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沉聲問道:“怎麼回事?好端端地跪著做甚?你還未出月,不要身子了?”
容晞抑著眼眶中漸湧的淚水,她覺她沒臉在慕淮面前哭,便強自平靜地答:“妾身…有罪,愧於見殿下。”
聽她又喚他殿下,慕淮蹙著鋒眉,卻絲毫不知這女人為何突然同他這樣。
二人站在殿內,容晞赤著雙足,長發亦是披散在腰際,她略帶怯意地看向了慕淮,小聲問道:“那日婚儀,是鹘國世子…要用金雕害殿下嗎?”
慕淮墨眸深邃,看了身前的女子一眼,卻未作言語。
他不知她是怎麼知道的這事,隻聽容晞又自顧自地喃喃道:“是他害你在先,妾身…妾身屬實不該拿孩子,來逼迫殿下。”
她的聲音愈發委屈,且透著哭腔,聽上去一哽一哽的。
慕淮被她的泣音弄得心顫,剛要伸手為女人拭淚,隻見容晞用纖手覆面,萬分痛苦地低泣道:“妾…妾身真的好難過,不想讓你和阿暉互相害對方,可妾身什麼都做不了…竟又拿孩子…來要挾了殿下。妾身真的無顏再見殿下,也知道沒臉再在殿下面前哭……”
慕淮見此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即將哭成淚人的嬌弱女子擁進了懷中,他知她赤著雙足會著涼,便圈著她的腰往上提了提,讓她那雙如嫩藕般的玉足踩在了他的華舄上。
女人低柔的泣聲仍未止,慕淮隻得將自己的語氣放得很輕,低聲哄道:“別哭……孤受不住你哭。”
容晞在他懷裡點了點頭。
她原也沒臉在他面前哭,自己本來就什麼都沒為他做,終日竟給他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