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晞溫軟地道了聲嗯。
婚儀很繁瑣,該行的婚俗她早已在白日同慕淮行過了,因著她已有身孕,連撒帳都免了。
進殿後,容晞趕忙命丹香將菜備好,待二人於八仙桌處坐定後,容晞亦是極細心地為慕淮布著菜。
慕淮神色淡淡,似是有心事,他隨意用著精致的菜食。
卻發現,對面的女人卻未用任何菜食,反倒是支頤,用那隻白皙的手撐著小臉蛋,正眼巴巴地看著他。
慕淮覺得好笑,不禁低聲問她:“你看孤做甚?”
也就幾個時辰沒見,這女人的眼睛看向他時便恁直,就像不認識他似的。
慕淮無奈,他夾了一筷香漕肉脯,放在了女人的食碟中。
隨後示意容晞吃下,低聲命道:“用菜,別再看孤了……”
容晞點了點頭,乖順地用下了男人為她夾的菜。
二人都沒什麼食欲,不經時,慕淮便命宮人將菜食撤了下去。
慕淮不喜歡身上沾染血腥氣,雖然回宮後,他換了身衣物,卻仍覺得不自在,今夜自是要沐浴。
待他沐完浴,且換好了寢衣後,見坐在床邊的嬌弱女人也像是副有心事的模樣,便坐在她的身旁,握住了她的手,低聲問道:“怎麼了?今夜總是心不在焉的。”
容晞回過神來,想起今日下午,她和慕淮接受文武百官拜謁時,她便有些緊張。
慕淮未發一言,也如現在這般,隻是握住了她的手,卻予了她很大的安全感,心裡頭也就不緊張了。
慕淮穿著素白的寢衣,墨發半散,單用和田玉簪簡單地束著半湿的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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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眼清雋,懸鼻立體精致,容貌稍顯涼薄冷淡。
這副打扮的他,看著極為年輕,是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應有的模樣。
氣質少了平日那幾分年少老成的深沉和冷肅。
可卻仍讓她覺得可靠。
容晞終是將腦袋靠在了男人的肩頭處,她低嗚了一聲,喃聲道:“妾身現下還心有餘悸,好怕那猛禽會傷到夫君…更怕夫君會喪命…若夫君不在了,那妾身和孩子該怎麼辦?妾身一想到這處…就好害怕。”
第55章 疼愛寵護(二更)
容晞低柔的泣聲聽著實在是過於可憐,雖說平素敦倫時他聽到她的哭聲會更興奮,但若不在那時, 容晞卻像嬌鶯似的在他懷裡嚶嚶涕泣,他卻有些束手無措。
行完婚儀最後的百官朝拜之禮後,莊帝便派人喚他到了乾元殿,原本父皇就對他百般關切,還詢問了他被金雕攻擊一事的細節。
慕淮曾親自率兵徵戰過。
戰場之上,往往是腥風血雨,刀劍無情。
慕淮經歷過那樣殘酷的過往, 腳底下曾踩過無數敵人的屍體,亦躲過了無數的明槍暗箭。
單一個愚蠢的鳥要攻擊他,他自是沒將其放在心上。
卻沒成想, 今夜這一回東宮,他女人竟也跟他父皇一樣,對他是各種的關切, 還因此事而後怕。
容晞的肚子現在是又圓又大, 可她身量卻很嬌小,偏生這倔強的小人挺著肚子極不方便,卻也要靠著他。
今日這繁瑣的婚儀本就把她累了個夠嗆,入夜後這小孕婦情緒又開始失控, 實在是太毀損身子。
思及此, 慕淮沉眉, 剛要斥責她。
卻倏地意識到,如今這個嬌氣的女人半句都斥不得, 若他訓斥她, 她肯定會哭得更厲害。
慕淮隻得動作小心地將淚眼灼灼的女人從懷中推開, 邊伸手為她拭著淚,邊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些,他勸慰道:“你哭什麼?孤不是好好的嗎?單一隻兇禽還奈何不了孤,你也太小看你夫君了。”
容晞掀眸用蘊水的雙目看了男人一眼,隨後小聲嗫嚅道:“夫君不會懂這種感受的......妾身今日坐在辂車上,有一瞬突然覺得,自己即將會失去夫君...這種感覺,真的是太可怕了......妾身想都不敢再想。”
說罷,這哭成淚人的孕美人又要拿那纖細的胳膊往他腰間環。
慕淮的視線往下移了移,低聲制止道:“你肚子還大著,別亂往孤身上撲。”
容晞聽罷雖松開了慕淮,卻是賭氣地別開了臉,她默默地用纖手為自己拭著淚。
原本慕淮就不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他也不會懂得這種可怕的感受,就當她矯情了,自己一個人慢慢平復罷。
慕淮看著女人纖瘦嬌小的背影,一時不知該怎樣哄她。
他前陣子聽太醫講,說這有孕的女人情緒難免會失常,可能會有些脾氣。
那太醫聽久了他的戾名,怕他殘忍到會在妻子的孕期傷到孩子。
雖說因著上次翟家的事,那太醫同容晞生出了些許的龃龉,但他到底還是懷著顆醫者仁心,切身地為病患考慮。
太醫還特意叮囑慕淮,萬萬不要因容晞一時的情緒而責罵她。
見她哭得傷心,慕淮終是無奈地輕嘆了口氣。
他靠近了女人幾分,亦用結實有力的臂膀圈住了她的腰肢。
這女人的纖腰仍是很細,明明身量嬌小,有孕的這數月中卻也沒同他抱怨過,一直很堅強的忍受著孕期的種種不適。
慕淮是個性格極端強勢的人,向來不會低下身段去哄女人,隻是容晞說的那種可怕的感受,他卻能切身體會到。
他前世,便生生的將這滋味嘗了十好幾年。
亦是同這女人的想法一樣,容晞不敢想他死後會怎樣。
他則不敢去想她的容貌,和他與她之前的種種。
尤其是容晞剛死的那段日子。
慕淮想起了前世之事——
那時,他每每獨自回到東宮,見到那空蕩蕩的寢殿再無那女人嬌小的身影,亦聽不見她用溫軟的嗓音喚他殿下,他便覺得心口疼。
再一想起那女人的臉,他心口便更疼。
每夜所做之夢的場景,不是他待她的種種惡劣行為。
便是他抱著她,同她一同躺在冰冷的棺材裡。
他同那女人說著話,那女人的屍體不發一言,在他懷裡越來越僵硬。
被夢魘驚醒後,慕淮便再也睡不下。
夜半他會去書房看些雜書,他想要將那可惡的女人給忘了。
自己怎麼就會這麼思念一個女人,她又有什麼好的?
而他身為大齊太子,未來的大齊天子,什麼樣的女人不會有,難道他就要一直惦記這個女人到死嗎?
慕淮每每想強迫自己將容晞忘了時,耳畔卻總會產生幻聽,他總覺得那女人就站在他身側,用那副細軟的嗓子可憐兮兮地喚他殿下。
一聲聲殿下喚的,他心都要碎了。
待幻聽消失後,他總是悵然若失。
為何當時的自己,就不能對她好一些,他一想起跟容晞的種種,便是她謹小慎微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事,要不然就是她用纖手掩著唇,淚眼灼灼地承著歡,不敢發出太大動靜。
他對她太不好了,可他想對她好些時,這女人卻不在了。
就這樣過了幾年,慕淮仍不承認,他就這麼被一個死去的少女給吃得死死的。
待他登基後的第二年,見後宮除了太後和一些太妃,並沒有他的妃嫔,而他又不想娶翟氏女,有許多大臣便建議他選秀,就算不立後,也要納幾個世家女為妃嫔,以此綿延皇家後嗣。
慕淮採納了大臣的建議,也想通過選秀納幾個妃嫔,將那女人給忘了。
他是皇帝,滿大齊的女子都任由他選,為何他偏要記掛一個容晞?
但縱是應了臣子的請求,決意不日內在雍熙宮舉行選秀,慕淮對此卻毫不熱忱,沒幾日便將選秀的事拋在了腦後。
那日下朝,他一如既往的奔著乾元殿去,一刻也不歇息,每時每刻都在處理著政務。
他批折子正入神時,侍中程頌小心翼翼地進了殿,因著侍中算他的內臣,所以進殿無需由太監向他通稟。
再者,程頌原本活得就像他的太監。
慕淮掀眸,看了恭敬揖禮的程頌一眼,不悅地問道:“何事?”
程頌小心翼翼地答:“…陛下,今日是您選秀的日子,臣昨夜忘了提醒您…還望陛下恕罪。”
慕淮聽罷,慢慢將手中沾著紅墨的筆撂下,隨後淡淡回道:“知道了,朕這便去選秀擇妃。”
他振了振華貴的冕袖,額前的垂旒亦是泠泠作響。
即將有一大批的世家美人供他任意擇選。
他合該高興的,這是多少男兒都羨慕不來的福氣?
可慕淮卻又想起了那個嬌小的女人。
他蹙眉,在心裡惡狠狠地對那女人道,別再纏著朕了,朕今日就會有別的女人,早晚有一天便會將你給忘了。
程頌見慕淮突然陰臉,不禁問道:“…陛下…您怎麼了?”
慕淮仍蹙著眉,回道:“無事,都同朕說說,都有哪家的女子。”
程頌恭敬地同慕淮介紹著各勳爵世家的貴女,年紀幾何?相貌如何?德才又如何。
程頌說了許多,慕淮卻沒聽進去多少。
他沉聲道:“這麼多女人的名字朕也記不住,待朕都一一見過後,再做決定罷。”
程頌連連應是。
而後慕淮端坐於擢英殿中,翟太後因著他不娶翟詩音之事,抱病不出未央宮,還是德太妃惦念著慕淮的婚事,親自到擢英殿中,幫著慕淮擇妃。
可當那些精心打扮的妙齡世家女進殿後,慕淮的臉色卻更難看了。
這些女人,都沒那個女人生的美。
也都沒那女人的嗓子嬌柔動聽。
就算是碰到頗有才華,精通琴棋書畫的世家貴女,慕淮也覺得她們矯情,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就是不及那個可惡的女人順眼,也不及她對他的心意。
就連她未掩蓋容貌時的平庸模樣,他瞧著,也比這些俗氣的女人順眼。
選秀持續到了下午的申時,慕淮卻將在場的上百名秀女都撂了牌子。
德太妃暗嘆,這當今聖上的口味未免也太挑剔,她觀有好幾個姑娘的品貌,都是極出色的。
卻還是溫和地對慕淮道:“皇上若不喜歡今日的這些秀女,過幾日那便再讓內諸司置辦一次選秀,本宮也替皇上再物色物色適齡的世家女。”
慕淮沉眉,低聲回道:“嗯,那便辛苦德太妃了。”
當夜他身心俱疲地回到寢殿後,卻又夢到了容晞。
那夜的夢境很真實,不像之前的夢,總是陰沉又模糊。
夢裡,容晞掩著容貌,臉上亦點著他覺得可愛的雀斑。
容晞穿著當年的宮女服飾,神情悲戚地看著他,喚他殿下。
慕淮想走近她,可當他想靠近她時,卻發現夢中的自己怎麼樣都走不到她身前。
他有些憤懑,在夢裡對那女人命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