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的女兒淪落至此,他定會將這樣對她的男人碎屍萬段。
到現在他雖然許了容晞位份,可她的母族背景卻仍讓一個賤人看不起,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還要受這般折辱,當真是讓他心冉暴虐。
容晞已然尋來了帕子,低首細心地為慕淮拭著手上的藥油,那案都被他砸成了兩半,他手上自是也微微泛紅。
慕淮想起那日,容晞哭著對他說,她沒有任何親眷,隻有他一個人。
思及,他心中驟緊。
慕淮垂了眼目,低聲道:“日後不用在意旁人說你的家世,孤的母妃家世亦不高...孤的外祖父也隻是個守城門的侍郎。”
容晞抬眼,看向了慕淮深邃的墨眸。
這還是他第一提到自己的母親。
慕淮嗓音低醇,語氣鄭重道:“日後,孤便是你最大的靠山。”
第40章 寵溺
夜色漸濃, 東宮殿中爐煙浥浥,羅漢床兩側懸立的绡紗宮燈中,燭火燁燁。
滿室散著悠沉松遠的燻香味, 容晞嗅著這好聞的氣味,心緒卻絲毫都未平復。
聽罷慕淮之語,容晞的那雙桃花美目卻顯得有些怔然。
慕淮說他會是她的靠山,亦會護著她,讓她不要對自己的家世感到自卑。
可如慕淮這樣身份的男人,在年少之際許給女人的承諾,是不能完全相信的。
容晞不知道, 慕淮許她的這份承諾能維持多久, 她不敢將自己的那顆信任之心完全託付給眼前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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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她同翟詩音在御花園爭執時,展露的一言一行雖說都是在做戲,可教訓翟詩音時, 她見慕淮如此護著她,心中終是在一瞬間有了可怕的念頭——
做個恃寵生驕的女人, 滋味甚好。
若她的性情真如俞昭容一樣,既跋扈又目中無人,但無論闖下什麼禍事, 都有男人兜著護著、縱容寵慣著。
這種感覺, 自是比做端淑禮讓的正室,或是謹小慎微的妾室強上百倍。
現下慕淮對她的承諾應是出於內心的真誠,可保不齊哪一日, 這份承諾就會隨著新人的到來,煙消雲散。
那新人未來之前,容晞選擇相信慕淮,她珍惜他獨對自己的這份寵護。
眼見著宮內宮外的流言愈甚, 她是罪臣之女的身份早晚要瞞不住,容晞神情略帶著愧意,低聲詢問道:“…可妾身的身份,終歸是罪臣之女,若僅是個平民百姓都沒這麼多事…終歸是給夫君添麻煩了。”
美人細軟的嗓音稍帶著怯意,白皙纖細的腳腕在他的捻揉下,紅了一大片。
如雲霧般烏黑的發髻散亂著,明明該是副落魄的窘態,可在暖黃的燈燭下,她眼睫微垂,瞧上去卻是靡麗生姿,盡露著讓人心旌搖曳的媚態。
慕淮情不自禁地伸手,將她發上的簪飾拆解,赴宴的發髻總是繁復沉重,他拆得有些費力。
眉頭雖然蹙著,但動作還算耐心。
慕淮邊替女人攏著頭發,邊低聲道:“這些你都不必想,隻消在東宮好好安你的胎,外面的事自有孤替你解決。”
容晞的視線隨著自己長發的輕落下移,細聲道:“嗯,還好有夫君在,護著妾身。”
慕淮的這番話讓她很有安全感,雖說他這人性子強勢且桀骜,但無論是做他的奴婢,還是他的女人,容晞都清楚,慕淮見不得別人欺負自己的人,甚至有些護短。
這時,適才被慕淮勒令拔翟詩音頭發的侍從回東宮復命,他跪在地上,將皇後親自阻止他懲戒翟詩音的事同慕淮說明。
隨後低下了頭首,靜等著慕淮罰他。
容晞眼神帶著乞求,示意慕淮饒了那侍從。
慕淮會出了容晞的心意,畢竟是皇後攔著,他一小小的侍從也不敢不聽後宮之主的命令。
他頷首,神色卻是漸陰,冷聲道:“便宜那個賤人了。”
賤人這詞讓容晞一怔。
他既是稱翟詩音為賤人,那應是對她無甚好感。
但若莊帝偏要讓慕淮娶她呢?
莊帝放權放得很徹底,亦不忌憚慕淮的儲君身份,極其信任自己的兒子,慕淮自然也是孝順的,不會輕易違逆莊帝的心意。
容晞知道,甭管是宮裡宮外,男人納妾,向來都會納自己喜歡的,娶妻卻要娶身份高且賢德大度的。
縱是不娶翟詩音,他也會娶旁的身份尊貴的世家貴女為正妻。
容晞悄悄看著慕淮英俊的側顏,心中有些落寞,終歸他是不會讓她當正室的,他總要娶妻的。
那現在,她該好好珍惜能獨佔他的時光。
******
慕淮讓侍從退下後,命容晞早些歇息,自己則乘著月色去了趟乾元殿。
前世莊帝去世後,他嫌翟氏女總在皇後的安排下,出現在他身前礙眼,便下了命令不許翟氏女再入宮。
翟太後對此自是不滿,但莊帝不在,他屬實沒必要去看她的臉色。
現下容晞有了身孕,那賤人若總在她面前亂晃,難免會讓她心中不爽利,他得同莊帝說明此事,現在就讓那翟氏二女不得再進宮內。
至乾元殿後,莊帝剛剛飲完苦澀的湯藥。
慕淮被立儲後,幫他分擔了不少政事,他身子狀況愈差,屬實也負擔不了這些繁重的政務,折子僅挑緊要的看,剩下的多數由慕淮代批。
好在慕淮爭氣,剛剛理政便能得心應手,讓莊帝倍感欣慰。
待慕淮在乾元殿的圈椅處坐定後,宮女在他身側的高幾處呈上了清茶,慕淮瞥了眼那茶盞,卻不欲用下。
莊帝自是知道慕淮是因何事來尋他,先開口問道:“聽聞今夜,你那良娣同翟家女扭打起來了?”
慕淮低首,恭敬回道:“回父皇,確有此事。”
莊帝微微抬了下斑白的眉宇,今夜這事,他對翟詩音的看法有了轉觀,對她也有了不滿。
本以為她會是個溫順知禮的世家小姐,還想著規勸慕淮,讓他納翟氏女為正妃。
可今夜發生的這事,卻讓莊帝絕了這個念頭。
容良娣縱是有身孕,但憑那樣的出身,無論如何也當不得正室。
嬌縱便嬌縱了些,一個玩物而已。
慕淮現在喜歡她,怎麼慣著是他的事,早晚亦會有新人取代那容良娣的位置。
翟詩音若聰明些,便不該在她懷著身子的情況下,同她爭執。
更遑論,他還未松口賜婚,那翟氏女如今並無任何名分。
思及此,莊帝無奈搖首,卻道:“容良娣今夜是受了委屈,但那翟家女畢竟是皇後親眷,斥幾句罰個跪便也罷了,你屬實不該命下人去拔她頭發…”
莊帝心想,滿牙年歲尚輕,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教訓起人從不留情面。
他性情溫方,雖是皇帝,卻和煦待人。
賢妃亦是個溫婉柔順的女子。
慕淮的性格卻絲毫都不像二人,反倒是像他皇祖父,亦是大齊的開國君主:成帝慕祐。
慕淮平靜地答:“兒臣謹記父皇教誨,隻是今夜之事,兒臣實在是怕那翟氏女傷到容良娣的孩子,這才處事冒進。為保她這胎穩妥,兒臣還請父皇下旨,讓那翟氏二女永不得再進雍熙禁宮。”
他回莊帝的話極為謙謹,但心中卻是頗為不屑。
敢欺負老子女人,不把她腦袋擰下來就不錯了。
莊帝無奈失笑,待微忖片刻後,道:“此事不可。皇後並無子嗣,將她的這兩位侄女視若親女,若不讓她見那二人,對皇後太過殘忍…既是怕容氏女這胎有虞,大可讓她在東宮不出,沒必要不讓翟氏二女進宮看望皇後。”
慕淮聽後抿著唇,前世他也是在莊帝去世後,才開始不給翟太後面子的。
這時,莊帝同他講出了和前世相近的話語:“你不喜歡翟氏女,朕心中清楚。先讓這良娣伺候著你,待日後,朕會為滿牙擇位更好的正妃。滿汴京貴女這麼多,這翟氏女確然不是最出色的,配不上朕的滿牙。”
慕淮卻想,滿汴京貴女那麼多,他卻隻想要東宮那個嬌小的女人。
但父親慕楨對他一直是寵愛甚至是縱容的,他就是性情再強勢,也知道父親將不久於人世,不想因著娶妃之事頂撞莊帝。
慕淮不想讓那女人僅是他的妾室,他隻想讓她做他名正言順的妻子。
這一世,他有了容晞,卻頭一回覺得這太子身份是個枷鎖。
妾為何物?夫主的奴婢而已。
但若再加個罪臣之女的身份,甭說是正妻,就算做他的妾室,都難以堵住眾人那悠悠之口。
或許在莊帝和外人眼中,容晞隻是暫供他消遣的玩物,他寵則寵矣,早晚都要換下一個寵妾。
但慕淮清楚,這女人在他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
他從不是受任何事物挾制的人,對手愈可怕,他亦愈強大。
局勢愈嚴峻困厄,他便愈有鬥志。
他一定要將那女人扶到那個位置上,讓旁人敬她怕她,再不讓她受如今這憋屈的鄙視。
******
初春的汴京雨季倏至,這日天際難得晴好。
煙空水清,一派祥和氣象。
慕淮這日從嘉政殿下朝後,便同嚴居胥直接前往政事堂,秘召了諫院官階較低的新任官員。
大齊諫院官銜從高到低往下分別有都御史、副都御史、斂都御史①,而品階較低的屬官則有司獄和檢校。
現下諫院的那幫人還未完全成為慕淮的爪牙,官位較高的御史多數都是些性情頑固的老頭,不畏強權。
過幾年這幫人死的死,辭官的辭官,前世的慕淮方才將自己的勢力慢慢植入諫院中。
前世他便是從這諫院中,品階最低的司獄和檢校二職入手,慢慢用這些新血,去替換那些舊血。
新入仕的司獄和檢校得知自己被太子重用時,自是興奮且充滿了幹勁,如果做事得力,那便是未來君主的舊臣,待慕淮繼位後,在朝中的地位自是與普通官員不同。
慕淮這一世亦是先動用了這些諫院的底層官員,隻不過,這番卻是讓這些官員去民間搜集關於翟氏一族的所有醜聞,同時也暗暗將細作混入了尚書府從牙行新買的下人中。
翟卓今晨還如常的上著早朝,卻不知身後有這麼多諫院的官員要搜集他的把柄。
慕淮命人掉了禮部的志稿,上面記載著禮部一眾在任官員的職位、籍貫和履歷。
他本想命人將禮部這些年主持典儀的賬簿送到政事堂中,仔細考慮後卻覺這賬簿若是真有問題,早便被人造了假,查不出任何東西來。
慕淮面色微凜,他看著那禮部志稿,竟是微嘆了口氣。
嚴居胥見此,不禁恭敬地問:“殿下何故嘆氣?”
慕淮將手中志稿置於書案,語氣稍沉,回道:“這禮部冗官太多,都是些屍位素餐的無用之人,白拿著朝廷俸祿。”
嚴居胥淡哂,他低首,徐徐道:“不僅是禮部,大齊六部十二司中,這樣的冗官還有許多。但隻要不犯大錯,朝廷仍會拿國庫,養著這些可謂是蛀蟲的官員們。”
慕淮聽罷,想起自己前世將心思都撲在了軍政上。
這次為了幫容晞父親容炳翻案,才看了禮部的官員志稿,卻沒成想發現了這麼多的問題。
文治對於一個國家的重要程度,不亞於強大的軍隊。
一個政策的改變,往往會牽連許多事,皆與百姓民生息息相關,所以君主做決策前定要慎重。
好在有個嚴居胥在他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