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宮女名喚丹香,她隱約瞧著,眼前的美人有些像被撵出宮去的容姑姑。
可二人的相貌差得大相徑庭,她復又打消了這個猜想。
雍熙宮的人隻知,太子昨夜從民間擇了個美人,攜她進了東宮。
至於這美人姓甚名甚,無人知曉。
容晞現下無名無份,見這些丫鬟應是慕淮派來伺候她梳洗的,她目前的身份頂多算個侍婢。
丹香這時道:“姑娘既已起身,那奴婢現下就伺候姑娘梳洗?”
容晞頷首後,丹香便動作沉穩又不失迅速地為她绾髻梳妝。
不經時,她更換好了衣物,丹香這時恭敬道:“待姑娘用完早食後,會有太醫為姑娘診脈,這些都是殿下安排的。”
容晞聽後回道:“嗯,知道了。”
這幾日她受了不少顛簸和驚嚇,今日也著實應該讓太醫來瞧瞧身子,看看肚裡的孩子可還安好。
待她用了些早食後,來的太醫卻是位面生且極為年輕的男子,容晞坐在繡有梅花的紗質屏風後,懸出了手腕。
慕淮這次擇的太醫明顯是個新人,並未選宮中的老人。
容晞暗覺,慕淮似是並不大信任宮裡的老太醫。
而這位年輕太醫,應是他新培植的人。
那太醫在屏風另一側後為容晞把完脈後,恭敬道:“姑娘體質雖虛寒些,但胎孩還算康健,多飲些滋補的湯藥便能無虞。”
容晞聽到孩子沒事,心中安沉,待謝過那太醫後,卻還是想讓這胎坐得更穩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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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整個宮內,她最信任的醫官便是葉雲嵐,隻有她為她診過脈後,她才能徹底安心。
自己的容貌一直是被遮掩的,這事她瞞了葉雲嵐好幾年,而葉雲嵐這個單純的姑娘卻將什麼事都同她講。
容晞心中對此過意不去,想著這番再見到葉雲嵐後,便好好同她解釋。
若葉雲嵐真的生了她的氣,她亦會好好向其賠罪,她一直很珍惜同葉雲嵐的友情。
思及,容晞對丹香道:“丹香,你一會隨我去趟尚藥局。”
丹香聽罷,言語卻是一頓。
半晌,她方回道:“姑娘…太子殿下有令,您是不能擅自離開這東宮的。”
容晞微微顰眉,慕淮不讓她離開東宮也有道理,畢竟她無名無份,這突然被帶回了宮,若在宮道衝撞上了什麼人,生出是非便不好了。
便又對丹香道:“嗯,那拜託你跑一趟腿,去尚藥局尋下葉司醫,讓她來東宮一趟。”
丹香應是。
容晞坐在羅漢床處,看暖日斜灑入庭廊,卻在心中思考著該如何同葉雲嵐道出她掩貌的緣由。
這時,名喚丹香的宮女已然歸來。
見丹香面色稍有沉重,容晞心感不妙。
她略有些急切地問向丹香:“葉司醫怎的沒過來,是尚藥局差事重,沒騰出空子嗎?”
丹香啟唇,猶豫了下,終是回道:“回姑娘,葉司醫於前日……自戕了。”
第29章 萬分憐意(二更)
雲嵐自戕了?
容晞呼吸一窒,眸色也是登時一變。
她難以置信,耐著心頭突湧的悲憤, 又問丹香:“確定是葉司醫嗎?我要尋的人名喚葉雲嵐。”
容晞的嗓音縱是軟極,這番話問的也滿是急切,竟是有些咄咄逼人之態。
丹香點了點頭, 回道:“……卻然是葉雲嵐, 葉司醫。姑娘節哀,莫要傷心過度。”
容晞心跳突地變快, 她強抑著淚,詢問丹香可有探得在葉雲嵐自戕前, 到底發生過什麼事。
丹香是個聰慧且穩重的, 去了趟內諸司的尚藥局, 又得知自己要給容晞帶來的消息是她友人的死訊,自是留了個心眼, 賄賂了一名醫女, 探得了些許消息。
她將這些消息一一對容晞道出。
卻說前幾日, 也就是容晞剛被趕出宮的那段時間,皇後帶著翟家大小姐翟詩音去了趟內諸司。
內諸司的錄事也停下了手中差事作陪。
皇後似是胸有成竹,認為翟詩音一定能成為慕淮的太子妃,這麼早便開始親自提點, 要教翟詩音協理六宮之事。
她帶翟詩音見了內諸司各局的奉御和直長, 順便從錄事那處查了查賬簿。
最先看的賬簿便是尚藥局的, 那翟詩音性情還算聰穎,看完賬後, 立即便查出, 這尚藥局中, 缺了幾味名貴的藥材。
而這些藥材,竟都是助人保胎安孕的。
這事自是查到了葉雲嵐的頭上,雍熙宮中總有女官會私藏皇家之物,偷偷從長寧門處賣到宮外,原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皇後念及葉雲嵐醫術出眾,又是初犯,便要按照後宮之律,打葉雲嵐二十個板子,再將她司醫一職褫奪,貶為最尋常的醫女,罰俸半年。
可翟詩音卻覺得不對勁。
講到這兒,丹香又對容晞徐徐道:“奴婢聽聞,那翟小姐問了葉司醫同殿下身側容姑姑的關系,說她知道容姑姑和葉司醫交情極好。再然後,翟小姐附在皇後耳側說了些什麼,皇後便命人將葉司醫帶出了尚藥局。葉司醫回尚藥局的當夜…便自戕了。”
見容晞嬌美的面容泛青,丹香低聲道:“…奴婢…奴婢隻探得了這些消息。”
聽罷丹香之語,容晞隻覺得渾身力量頓時被抽走,心卻漸漸冉起了恨意。
她不是沒懷疑過,是不是翟詩音想害她死。
之前覺得自己多想的緣由,是因為她知道,翟詩音並不將她放在眼中。
她那時掩著容貌,身份又低,對她這個世家小姐毫無威脅。
直到今日,她方才確定,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誰。
容晞攥緊了粉拳,淚已溢出了眼眶,且愈發洶湧。
慕淮怕是不久便要娶翟詩音為妃,到那時,她是他的妻子,縱是她同慕淮說了此事,慕淮也不一定會站在她這處。
容晞強自讓自己冷靜。
她賭,慕淮因著肚裡的孩子,定會給她個位份,最差她也會是最末等的奉儀。
她昨夜還想,她為妾室,先翟詩音有孕,定會淪為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她不圖求慕淮的寵愛,隻要翟詩音不害她的孩子,不主動招惹她,她定會本本分分,不行逾矩爭寵之事。
可現下,翟詩音不僅想害死她,還連帶著害了她的親人和友人。
雲嵐同她一樣,都是很珍惜自己性命的人,斷不會自尋短見。
葉雲嵐受了多少委屈容晞不知,但卻猜,自己有孕的事,便是從她這處泄的。
翟詩音應是拿什麼東西做為要挾,迫得葉雲嵐說出了實情,然後又索了她的性命。
思及此,容晞的美目漸漸冉上了赤紅。
可美人落淚,卻仍是賞心悅目,連那泛紅的眼尾都帶著冶豔。
丹香覺得容晞可憐,怕她哭壞了身子,忙勸道:“姑娘…姑娘莫再哭了,當心身子……”
容晞的嗓音依舊嬌糯甜柔,但聲調卻明顯冷了幾分,她對丹香道:“你先隨她們下去,我想一人靜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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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下朝後,慕淮便去了乾元殿同莊帝敘話。
重活一世,他對父親的感情仍有些復雜。
都說莊帝十分愛他母親賢妃,但慕淮卻覺,莊帝雖愛他母親,亦是博愛的。
旁的妃子,莊帝也沒少寵幸過。
他總覺得,若要真心喜愛一個女人,那便應當獨寵於她。
但既是重活一世,莊帝也仍健在,他便該想法子,在中原遍尋名醫,看看莊帝的惡疾能否被治愈,多讓自己的父親活幾年。
乾元殿中爐煙浥浥,莊帝下朝後,面色看上去更為灰青,頗有垂垂老矣之態。
他看向慕淮,問道:“聽聞你帶回個民間女子?”
慕淮頷首,對莊帝應是。
莊帝嗯了一聲,他最是了解自己的兒子,知道既是將那女子帶進了宮,定是將她放在了心上,便問:“既是民間女子,要許她什麼位份。”
慕淮身量高大,挺拔如松地站在殿中,拱手恭敬回道:“回父皇,她雖出身不高,但性情柔順體已…亦懷了兒臣的子嗣,兒臣想許她良娣之位。”
莊帝聽到子嗣二字時,略有些渾濁的老眼登時有了光亮。
慕淮封王之後經常因公事出宮,若是因此逢上了民間佳人,也不甚奇怪。
他共有四個兒子,長子已逝,慕淮最小,卻是第一個有自己子嗣的。
莊帝唇邊有了笑意,對慕淮道:“想不到,朕的滿牙竟也有自己的孩子了。不過這良娣位份許一民女,還是有些太高。”
慕淮毫不猶豫,語氣堅決道:“兒臣好不容易碰到一個喜歡的,自是要許她最好的。”
他當然想馬上就讓容晞當太子妃,讓她成為他名正言順的正妻。
但現下他剛被立儲,朝中的許多勢力還未開始清掃,如若現在就求太子妃的身份,依莊帝對他的寵愛,也能許他。
但是容晞便會被諫院那幫老頭子詬病,萬一哪個碎嘴的將消息傳到她的耳中,她因此思慮過重,太容易傷及腹中胎孩。
莊帝見慕淮堅決,道:“你既是喜歡,那便許她良娣位份,待禮部選好冊立太子的日子後,便讓她陪著你參儀。”
慕淮聽罷,一貫凌厲涼薄的深邃墨眸,竟變得有些澄澈。
他對莊帝謝恩後,莊帝似是突地想起了什麼,又對他道:“你選的黃門侍郎,很有才幹。”
莊帝口中的黃門侍郎,便是剛剛成為新科狀元的嚴居胥。
提到他,慕淮面色不易察覺地微變,卻對莊帝道:“父皇滿意便好。”
這黃門侍郎一職,本是服務於帝王。
隻是明眼人皆知,嚴居胥實則是東宮近臣。
慕淮同莊帝商議了些許政事後,便離了乾元殿。
他回想著前世為帝時,做的昏庸事。
疑心過重,逼嚴居胥自盡是其一。
窮兵黩武,害尹誠英年早逝是其二。
徵伐中原需耗大量國力,若無嚴居胥在內治國有方,他哪來得軍糧去打仗?
他對權柄的掌控欲過強,前世沒怎麼放權過,許多事都要牢牢掌握在手。
今世的他,雖亦不會放權。
但現下看來,嚴居胥的才幹並未完全發揮出來,是他這個做君主的猜忌心過強,浪費了這麼好的能臣。
殿外空氣清寒,慕淮身上難得輕松,為帝的那十幾年中,他從未安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