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明殊沒有愧疚。
他看著她的表情,像是因為終於找到了切入點而松了一口氣,神色明朗起來。
臉上的沉重浮於表面,虛假地讓人不忍直視:“你早已知道自己身世了,是麼?”
時絨道:“六歲的孩子已經有記憶了,這不奇怪。”
“你還記得?”
明殊眸低泛起一絲隱約的欣喜,懷念著道:“那你可還記得咱們的小家?就在朝城的文泉巷中,我已經將它買了下來。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始終將院子保留成從前的模樣,你若是想念,改天我帶你去看看。”
時絨:“……”
她真是無法理解,這人哪來的臉,膽敢和女兒懷念過往?
明殊小心翼翼地關注著時絨的面色,後知後覺地感悟到回憶無法喚起她對自己的親情,低聲解釋:“你當時年紀還太小,被我送去雲隱仙府,想必很是怨我吧?”
時絨反問:“我不該怨你?”
“你年紀太輕,又一路順遂,沒經歷過波折,自然不知這世間萬事,總是不隨人意的……”
他慨嘆一番,時絨被這濃重的爹味嗆了嗓子,死活聽不下去了,拔腿要走。
明殊攔住她:“你可知你母親當年為何會死?死在這埋骨秘境?”
時絨腳下一頓。
“她那是為了你。”
明殊臉上難得有了一絲真實惋惜的情緒,“因你生下來便是三靈根資質,平平無奇。我回春門兩系奪權,正值緊要關頭;而你母親所在的懸壺谷更是階級分明,接納不了一個雜靈根,毫無出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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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聽聞骨魂火能淬煉人的根骨,想趁著你年紀尚小,根骨尚且還有成長的餘地。在明知骨魂火尚未成熟,無法被吞噬,依舊選擇了強行吸收骨魂火,因為這是你唯一的出路!秘境下次開啟不知會是何年何月,而你已經六歲,不能再等了。她想給你一個正大光明的身份,讓你得到世族的認可,隻能讓你變成天靈根。”
時絨眸底輕顫。
“你母親死後,我大受打擊,情緒失控,更無法將你帶回族內。把你安排在雲隱仙府,已是對你最好的選擇。”
明殊道,“事實也證明我是對的,你在雲隱仙府得了機緣,以區區三靈根之身走到青雲榜一的位置,這一切難道不是命中注定的嗎?若我當年將你帶回了回春門,你還會是現在的模樣嗎?”
時絨抿了下唇:“……”
這就是他理直氣壯的理由。
棄養的孩子過得好,所以他的棄養也就不存在過錯了。
“如今我來這秘境也是一樣的理由。”
明殊忍不住激動地上前,抓住了時絨的胳膊,雙眸直視著她的的眼睛,仿佛是在給她展示自己的真誠,“等我吸收了骨魂火,幫你淬煉根骨,你定然還能再往上一層。屆時,無論是懸壺谷還是回春門,都會敞開大門迎接你的到來,咱們不就揚眉吐氣了嗎!”
“既然你吸納骨魂火是為了我……”
時絨甩開他的手,淡淡道,“那為何你先前來找我,邀我入隊之際,卻始終不肯松口將骨魂火給我?要給我淬煉靈根根骨,這樣不是最快的法子麼?”
明殊一窒:“我說過,吸納骨魂火對你而言太危——”
咚——
大乘境的神識,悍然朝明殊壓去。
直將他猝不及防壓地膝蓋一軟,雙膝磕地地跪倒在地。
時絨居高臨下,堂而皇之地受了他這一跪。
睥睨地看著他:“看好了,我的神識遠強於你。”
淡淡地:“所以吸納骨魂火這樣危險的事,還是交給我來吧。”
明殊:“你!!!”
明殊被強按在地上起不來身,臉色肉眼可見地鐵青了下去,氣得渾身直抖,又抵抗不得,額間沁出冷汗來。
被揭穿之後,曉得她是軟硬不吃了,甚至不在維持表面上虛假地平和,惱羞成怒:“逆子,你囂張至此,迫父跪女,就不怕遭天譴嗎?!”
“遭天譴這三字從你嘴裡說出來就可笑。”
時絨轉身離開之前,冷冷掃他一眼,“別拿爹不爹的那一套來壓我,我隻有師尊要敬著,其他貓兒狗兒的,少來碰瓷。”
明殊被壓得毫無尊嚴地趴倒在地。
舊疾未愈加上急火攻心,當場被氣得一口血噴了出來,險些暈死過去。
……
時絨經過長廊,突然推開了第一扇房門,躲在門後的牧丹青悚然一驚,連連後退。
時絨進屋後帶上房門,神色了然:“……都聽到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這門剛開始沒合緊,隔音的結界便沒打開……”
時絨:“嗯。”她最開始就注意到了。
牧丹青一臉緩不過神來:“你娘親是懸壺谷出身,死於埋骨秘境……”
“是。”
“是牧、牧清然姑姑?”
“對。”
牧丹青難以置信:“所以,你是我表妹?”
時絨咧開一嘴白牙:“是呀,表姐~”
天降一個大佬小表妹。
這個世界太玄幻了。
……
本是最兇險的夜,在氪金能力之下,變成了安全休息之夜。
龍濉嘀咕著出去之後也要整一個小行舟,以後帶著下秘境。
玄梓欲言又止。
他記得普通的行舟,所銘刻的斂息大陣好像是沒有這麼強的。
但問題不大,等出去了就找時絨走走渠道,想辦法也訂購和她一樣的行舟就行了。
……
天之將明,明殊一隊在做了鄭重地感謝和告別之後,與他們分開了。
此事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懷疑,都是競爭對手,肯定不能一直同路的。
隻有時絨和牧丹青知道,明殊這是想著與她談崩了,曉得此路不通,為了爭奪骨魂火,要另尋他路了。
……
保險起見,時絨和玄梓小隊暫且沒有分開,決定先去探過她說的那個繭之後,再另做打算。
但等時絨趕到,先前堆滿半個洞窟的大小蟲繭竟被啃食殆盡,隻在牆壁和巖石的縫隙之中殘留著一絲蛛絲馬跡——絲絲縷縷粘黏的蟲絲。
“嚯,這是個什麼玩意兒?”
龍濉突然開腔,手裡提起一隻斷裂的,約莫手臂長的,通體漆黑蟲子小腿。
那小腿上還長著頗長的倒刺,像是放大了好多倍的蟑螂腿。
怎麼看都不可能是屍鬼妖物那一掛的。
玄梓震驚了:“這秘境裡還真有新物種?”
趕緊打開“記錄儀”,對著一通猛拍,“新物種有加分的,快快快,大家都記錄一下!”
“蟲子?”
牧丹青自打知道時絨是自家表妹之後,便與她黏得更緊了,小聲同她商量,“蟲子也生活在地底之下,不會和屍鬼有衝突嗎?這群幼蟲就是被屍鬼給吃了的?”
時絨沉著臉:“大概吧。”
從看到龍濉手上的那根殘肢起,就體會到一種異樣的不安感。
不走心道:“但願他們能兩敗俱傷,讓我們平平安安地走出地宮吧。”
雖然一個成蟲都沒見到,但這群蟲子的窩能被屍鬼給掏了,可見雙方的實力差距應該不會太大。
玄梓安了心,在地宮口的三分叉道正式跟時絨小隊告別,雙方各憑機緣得寶物。
……
走迷宮嘛。
不是能背地圖,就是歐皇降臨了。
石城地宮的地圖根本不存在,上次大規模的探索,也沒能將裡頭復雜的結構弄清楚了去,隻能靠臉。
龍濉作為隊裡的“肉盾”擔當,自然走在最前頭。
時絨有天道之子開路,心裡一萬個放心:這麼走準沒錯!
弟弟龍濉暫時獲批了“隊伍指導權”,那叫一個渾身是勁兒,經常遠遠跑在前頭探路。
肉體強悍的龍族可以稱得上是這個秘境之中最來去自由的人,時絨也沒太管著他。
現在是白天,且目前他們瞧見的隻有金丹期的屍鬼。
就算突然冒出來一兩隻,想要把龍濉的鱗片啃下來,都得廢老大的功夫呢。
“聽說元嬰期的屍鬼比例不大,不知道咱們會不會遇見?”
時絨的腳踩上一顆堅硬的石子,輕滑了一下。
趔趄都稱不上,自然更不會引起人的注意。
但下一瞬,時絨就發現自己的身體迅速僵直,失去了對四肢的掌控。
通訊玉符裡,千明成的嗓音傳到她的腦子裡,失聲尖叫著道:“師妹師妹怎麼辦!它綠了,我瘋狂解咒,但是解不掉啊啊啊!”
第69章
時絨僵成一塊木板, 直直往前倒去:“……”
離離原上譜。
這就是師叔給她安排的“滅燈人”?緊要關頭,說掉鏈子就掉鏈子,輸出沒有, 聲音挺大。
砰——
時絨重重撲街的聲音嚇了前頭兩人一大跳。
牧丹青“手電”一掃時絨的面色, 就知大事不好,驚呼:“她中毒了!”
此刻越慌會越亂,牧丹青沒有莽撞上前,定住不動, 理智地先提醒龍濉, “別動,注意所有身體接觸到的東西!!”
時絨躺倒在地,唯一能動的隻有眼珠子。
忍著被手電照射的強光, 費力地拿眼睛給她提示,看向自己的腳下。
牧丹青會意, 把手電挪過去。
照見一顆尖利的毒牙, 墨綠的顏色, 卡在地面上像是一顆普通的碎石。
牙上無血, 可見並不是穿刺傷帶來的。
牧丹青立馬斷定這是一顆元嬰期屍鬼的毒牙。毒性穿透極強,隻要沾染上一點, 便可以透過衣物和皮膚, 迅速麻痺一人的身體。
這樣的毒牙不知道附近還有沒有。
牧丹青沿著自己的腳印往後退, 退到時絨身邊,將人扶起, 一次性給她喂了一大把解毒的丹藥。
險些被丹藥卡著喉嚨噎死的時絨:“???”
牧丹青平靜道:“我煉制的丹藥隻有三品, 對元嬰期屍鬼的毒效力輕, 隻能麻煩你多磕一些了。”
一抬時絨的下巴, 強行將她無法吞下的藥丸拍了進去。
時絨:“……”
雖然但是, 咱們可以一顆一顆地吃嗎?
……
龍濉得知附近有元嬰期屍鬼的屍骸,和牧丹青一起在附近仔細搜尋,看有沒有什麼異常之處:人家屍鬼的毒牙好好地長在嘴裡,總不能是想著埋伏過路人,特地掰了丟在這的吧?
時絨歪在角落裡恢復氣力。
通訊玉符中千明成師兄還在不知疲倦地呼喚她,但明顯是習慣了持續響起的綠燈警報,語氣不再驚惶,反倒好奇:“時絨師妹,你還好嗎?為什麼你的燈還是亮的?亮了這麼久還沒出事呢?”
時絨舌頭麻痺,口不能言,隻在內心吐槽:所以你是在問我為什麼人還沒死嗎?
謝邀,差點就死了。
毒素險些攻入她的靈竅,把她也變作一具無意識的行屍。
純靠她神識凝練,抵擋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