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梓聽她說話時那波瀾不驚的語調,總有一種很莫名的感覺。
——時絨從容得像她才是那個久經戰亂的老生,看到如此密集且高級的屍鬼,竟沒有一絲多餘的,驚慌心亂的情緒。
“這架勢可不太妙哇。”
她甚至還有心思說笑,咧了下嘴:“它們不動咱們,多半是有更強吸引力驅動著它們趕路。我記著地圖裡標記骨魂火在石城地底下,裡頭四通八達宛如迷宮,這些屍鬼若都湧進那地宮,或者堵在石城門口,咱們要進去拿骨魂火,豈不是比登天還難?”
玄梓面色一時難看至極:“……你可別烏鴉嘴了!”
時絨哈哈兩聲,更難的她還沒說出口呢。
因為用的行舟,速度遠比驅劍要快,這就意味著他們這隻小隊已經脫離了大部隊,走在絕對的前方。
等到了石城地宮,他們在成千上萬的骨翅屍鬼面前孤立無援。
那才是真正的難辦。
……
丹修的直接戰力相對較弱,面對遠程的屍鬼,毒也用不上。
羅倩和牧丹青負責領航,青山和龍濉都上來甲板幫忙提前清理掉撞向行舟的屍鬼,四人站四角,各負責一面。
別說,有神仙隊友配合著,辦起事兒來就是舒服。
這密密麻麻的屍鬼,陣仗看著兇險,四個時辰過去,行舟除了最開始被撞壞了一處,之後便再無損傷。
“要不然停一停吧?”
牧丹青上來甲板給他們傳消息,“你們的靈氣耗費得差不多,需要好好修真一番了。前頭妖物的密度越來越高,咱們離其他隊伍太遠,恐怕是到了石城也攻不進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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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時絨剛開始也想勸過。
不過機緣一事,從不是在太平日子底下順來的。學府內的都是頂級天驕,自有衝破一切艱難困境的傲氣,不願因這一點危險,輕易放棄大好的優勢。
他們個個年輕氣盛,能打也敢打,沒遇見明顯的阻礙之前,是不可能收手的。
……
結果果然是沒一個人開口答應停船。
青山瓮聲瓮氣:“再堅持兩個時辰不到就天亮了。我們可以趁著天亮,妖物退去再混進石城地宮。”
牧丹青仍是擔憂:“可地宮內地勢復雜,咱們沒辦法保證能在六個時辰之內取得骨魂火再出來。”
“目前的局勢尚在掌握之中,咱們總得試試。”
玄梓猶豫片刻,“現在就算停下,或許也等不到其他人跟上來,他們沒有行舟,根本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飛行,隻能退出沼澤……咱們要等他們,恐怕需要等上好幾日。”
調頭看向龍濉:“龍濉你怎麼看?”
龍濉表情最為輕松,一臉開朗:“我現在覺得還好,尚有餘力,可以再往前走走~”
時絨:“……”
不愧是青雲會上生遊過海峽的牲口體力。
玄梓最後轉去看時絨。
炮灰時絨抽空揉了揉發酸的肩膀:“要不然停一停?萬一,我說萬一啊……”
“你們說這夜裡不一樣了,白天會不會也不一樣?若屍鬼潮沒有就此退下去,還因為血月消失,又對咱們感興趣了。咱們陷入如此之深,該怎麼辦?”
全員無休地血戰一天了,到時候還有力氣面對屍鬼潮嗎?
時絨雖然想趕緊回家,但也要活著回家才行。有了措手不及的變故,就不該一味想著從前的經驗辦事,還是求穩比較好。
“咱們可以原地修整看看情況,若白天情況無異,咱們就繼續前行,拼一拼。若有異,這會兒回去求援已經來不及了,但能修整兩個時辰,咱們的存活率也會大大提升。”
龍濉經驗主義的很聽時絨的話。
她表完態,他便立刻附和道:“也行,頂多隻是損失兩個時辰而已。反正我們把別人甩開一大截,還是領先的。”
青山和玄梓四目相對,認可這是最妥帖的辦法。
最後還是點了頭:“好吧。”
……
行舟懸停在屍鬼相對最少的高度。
時絨作為體力和持久力最差的人族,被安排去休息兩個時辰,龍濉和盾修青山守在外面。
託潔癖師尊的福,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下,時絨累得手都要抬不起來了,也堅持打水擦了把臉,換了身幹淨的衣服才睡覺。那濺飛的屍液撒在身上,氣味可不是鬧著玩的。
窗戶拉起,屋內小型防御陣法打開。
血色的月光透過竹簾的縫隙泄露進來一些。
時絨躺在月光下。
手中抓著一隻醜兔子娃娃,閉上眼,沉沉睡去。
……
“從此以後,我便是你師尊了。”
薄薄雲霧之中,似有人對她說話,嗓音熟悉。還透著一絲與人未熟絡起來時,特地端著的冷清。
時絨費力地睜開眼睛,眼前之景卻是浮華山,風荷舉的遊廊。
師尊走在她的前頭。
浮動的衣袍白得像是遠處山巔的雪,看著近,她卻知道,那很遠很遠。
時絨慢慢想起來。
這是她剛被師尊帶上浮華山時的場景。
就在她上山的當天。
他莫名其妙,又興致勃勃地領著她逛遍了浮華山內所有的園子,把她一小孩累得半死。
最後停在風荷舉,他在那條遊廊前第一次向她轉過了身。
淺笑著,伸手給她遞了一個東西。
一個醜醜的,手工縫制的,兔子娃娃。
白亦滿眼期待,甚至帶著一點兒生疏的討好。
望著她問:“喜歡嗎?”
她當時大受震撼。
不是想原來這世上還有這麼醜的兔子,而是想,傳聞之中高不可攀,冷清卓絕的中州第一人白亦。
原來是個很溫柔的人。
他會親手縫制一個軟綿的娃娃,送給一個初來乍到,尚且對陌生環境惶恐不安的小姑娘。讓她在孤寂的夜裡,能有一絲溫暖的慰藉。
時絨接過那隻醜兮兮的兔子:“謝謝師尊。”
第66章
時絨已經很久沒做過夢了。
前頭的畫面還算美好, 總是見著和師尊在浮華山待著的那段光景。
再後來耳邊突然吵嚷起來,炮火轟鳴不斷,時絨仿佛又被拖入星際戰場, 駕駛著機甲在無數猙獰星獸之中絞殺。
漆黑的蟲洞之中, 密密麻麻的星獸不斷地湧出,像沒有終結一般。
成批的星獸在機甲的光刀之下湮滅,但也有機甲被捕獲,被拖入獸群之中。
伴隨著一聲短促而悽厲驚呼, 緊接著便是漫長的, 讓人頭皮發麻的咀嚼之聲。
呼——
時絨猛然驚醒,發覺自己已是汗流浃背。
手裡的醜兔子被她攥得快變形,歪出一個可憐兮兮的笑容來。
時絨長舒一口氣, 將它拉到懷裡,輕輕安撫地拍了拍。又將那變形的jiojio恢復原樣, 才站起身來去喝口水。
她心跳很快, 像是出汗太多有點脫水, 又像預感不詳, 心神不寧。
時絨揉了揉眉心,心想大概是屍鬼潮, 讓她聯想到了當年在聯邦邊防時抵御的星獸吧。
那是她從軍校畢業之後, 第一次上戰場所經歷的場景。
戰況慘烈異常, 所以讓她印象深刻。
時絨曾以為那就是人間煉獄。
為了不讓煉獄長存,一心制造SSS級機甲, 想要為聯邦徹底解決星際獸潮。
萬萬沒想到, 最恐怖莫測的是人心。
在世上第一架SSS級機甲成功誕生之後, 時絨甚至還沒來得及測量出它巔峰的數據, 就被卸磨殺驢。
因她擁有造“神”的能力, 也有操控“神”的SSS級精神力,更漠視了皇族拋來的橄欖枝——聯姻。
這極大地威脅到了皇族的權威。
也怪她當時一心隻撲在機甲上,沒有注意到身邊人的動向。
她在戰場上的行蹤被賣給了帝國,最終死於帝國軍隊圍剿之下。
……
窗外,叮鈴哐啷殺怪的聲響未減。
時絨平復下來心情,拉開窗子,看到西方的月亮即將落山。
詭異的血月低低地掛在奇形怪狀的枯林子上,血霧逐漸收攏,漸次湮滅在黑暗之中。
由夜入日。
一切都在悄然無聲的靜默之中。
成千上萬的“撲稜蛾子”屍鬼往下墜去,似乎在躲避著什麼他們看不見的“日光”,爭相恐後地擠入沼澤泥潭之中。
直到天空變得幹幹淨淨,再無其他異動。
時絨將腦袋伸出窗外,看到甲板上龍濉衝她招了招手,在黑暗之中咧著一嘴大白牙:“應該暫時安全了?”
屍鬼潮確實退回去了,可時絨總感覺有些不得勁兒,沒有應聲。
牧丹青跟著輕松道:“那咱們是不是可以啟程了呀?”
……
幾人都來到甲板上,抓緊時間整理了一下“戰場”。
骨翅屍鬼作為“不死物”渾身上下都是煉器的材料,毒牙上的毒液還可以給丹修。
仙二代們看不上這種中低級材料,又嫌棄會弄髒了船,且味道實在太衝了。
大半屍鬼的屍骸都被扔了下去,隻留下七八具沒能完全掉下去,骨頭恰好卡在欄杆的凹槽處,掛在船沿外頭,半死不活地慢慢挪騰著。
屍鬼就算被爆了頭,也能存活好長一段時間。
但是沒了腦袋,就沒了指揮所,隻能亂爬。如今已是“白天”,他們動作的速度明顯變慢,像是霜打了的茄子,有氣無力地垂掛在那。
龍濉抬手就要將它們的骨架錘散,時絨趕緊上前攔住,“別別別,給我留著!”
她頂著龍濉嫌棄的目光,將八具屍鬼的骨翅完整地切了下來,“這可是好東西啊!”
……
眾人觀察了小半個時辰,兼整理戰場,發覺一切如常,重新起航。
其他四人休息,之前和她一起輪休的玄梓領航,時絨隨行望風。順道在甲板上架起鍛造爐,分神煉制屍鬼的骨翅。
開爐沒兩分鍾,被兩位睡眼惺忪的師姐罵得狗血淋頭:“臭死了!時絨你在上風向作的什麼妖啊?”
“練屎呢?”
時絨:“……”
時絨臊眉耷眼,連連道歉地跑去了船尾。
……
有行舟速度的加持,兩三日飛劍的行程,被他們走走停停地縮短到了一日。
玄梓估摸著差不多要到了,提前停下了行舟。
下一輪的黑夜將至,他們這時候入石城毫無意義。
明日天亮之前,若屍鬼還是像之前一樣不攻擊他們的話,他們可以在這片沼澤再探探寶,或者在石城邊緣小心地探查一二。
若今夜並非血月,恐怕還需要扛著屍鬼的攻擊,死守一波。
不過不是血月,屍鬼的數量不會那麼多,問題應該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