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陽城到雲隱仙府約莫有三日的路程, 她竟就這麼一路睡了過來。
時絨頂著一頭雞窩頭坐起身, 有點發懵地盯著自己的手好一會兒,唇角翹起一絲。
看來果然是有變化了。
小宴之上,她撞見孟知雪後,便體會到了熟悉的發懵“降智”之感, 但這次發作卻遠沒有從前那麼兇險。
不致命, 隻在龍騰和一些人族大佬面前表現出“狂妄自大”的“酒後真性情”來,讓她的聲譽下跌,自然就反襯凸顯了同為榜一的龍濉。
這一點, 在師尊當時的舉止上可以得到論證。
他到時,第一時間握住了她的手, 而非觸碰她腦袋上光環。由此可見, 當時在他心裡更為要緊的是她醉酒的狀態, 而非光環。
要麼, 是師尊給的發簪起了效用。
要麼,就是她強行衝破過一次降智光環, 硬剛得勝的結果。天道退了一步, 不打算要她的小命了, 反正也拿不走。
如此一來,降智綠環除了難看點, 對她而言已經算不得一件太差的事了。
亂世將至, 做一個偶爾降智, 能作但不會死的炮灰, 總好過做氣運之子, 被迫頂起那塌下的天來。
……
時絨隨意收拾了一下雞窩頭和一身的酒氣,想出門尋個人問問這裡是哪座峰。
剛出院便碰見了金友安。
他換了一身簇新的衣裳,錦衣華服,玉冠高豎,衝她拱手行禮:“小師叔,你醒了。”
時絨吃了一驚:“你叫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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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友安笑得仿佛中了一百萬,春風拂面:“小師叔放心,我不會在外頭宣揚的,師祖特地囑咐過我讓我這幾日好生照看小師叔。”
他上前來,奉上一張單子:“這是師祖給的。前往青雲學府需採購的物件兒頗多,從弟子峰下山去城鎮,比在浮華山方便。師祖說你若怕麻煩,也可以暫住在這裡,正好還能遮掩身份。”
時絨看了他一眼,
明白過來是在青雲會上就露餡了。金友安前半程囂張得要上天,後半程卻不作不鬧,安靜得仿佛透明。
時絨原本以為他是遭難之後頓悟了,沒想到是知道了師尊的馬甲,不得不乖巧。
以他的出身,接觸到雲隱仙府上層消息的機會頗多,能認出來不稀奇。
時絨便沒裝了,
暈乎乎地接過單子,上頭細致地寫著一些在青雲學府需要注意的細則和需備的行李物件單子。
“那師尊是回浮華山了?”
“這個……我不太清楚,師祖沒告訴我。”他為難地笑了下,“但小師叔若是要出門採買,我隨時可以同行,聽從吩咐。”
時絨聽他說是師尊安排來的,再聽到這一句,感覺微妙極了。
上下打量他一眼:“你也給掌門遞了畫像嗎?”
金友安咳嗽了聲:“是家母安排的。”
時絨點點頭,看他的眼神愈發地詭異,心想:難道師尊選中了這個人?
特地神隱,是想要他倆多相處相處?
那他老人家可夠物質的。
放著第一的越天瑜不要,挑著第二的金友安,是因為他家裡特別有錢?
……
白亦沒這麼想。
他這兩天總在反思,他這麼純情正派的一個人,怎麼養出來一個登徒子徒弟。
那日借著醉酒,她不僅是聞了他,還偷偷摸他!
若不是他手快攔住了,她甚至要把手伸進他的衣襟裡頭。
被抓了手還毫無愧疚,彎眸淺笑著,直望著他:“師尊人瞅著瘦,腰細腿長的,身上卻挺有料呀~尤其這腹肌,嘿嘿,以後師娘肯定很愛你~”
他先是沒反應過來,
琢磨了半刻鍾終於懂了,一身血全衝臉上去,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
她出言不遜,調戲了師尊,
按理說,是要被好好訓斥一通的。
但他板起的臉對她而言毫無殺傷力,
時絨依舊能膽大包天地拉著他哼哼唧唧:“師尊我頭暈,您給我倒杯水唄~”
白亦:“……”
白亦一口氣泄到了地底,
他是拿她沒轍了。
慈師多敗兒。
他狠不下心,管不了,便隻得委託別人去管一管了。
素仁帶了那麼多徒弟,除了最小的弟子陳維,其他人性子一個板正過一個。
他從前覺得那麼太死板規矩,人都沒生氣了。現在看,太出格的,他瞅著也心慌。
就怕時絨這沒羞沒臊的流氓性子養成了,
別人去青雲學府學習,她去青雲學府開後宮。
……
時絨在小宴上鬧的那一場,哽在素仁心裡好幾天,放不下。遇上清慈道君親自委託,要他教規矩,他哪有不從的道理。
特地挑出來幾位去過青雲學府上學的學長,給這一批愣頭青們上了幾堂青雲學府相關知識的輔導課,免得到了那瞎鬧丟人。時絨作為重點監視對象,更是成天被他逮住了耳提面命。
時絨不愛聽素仁講的大道理,倒喜歡聽學長們講的狗血八卦。哪怕是頂級學府,也逃不開校園純愛的戲份,更有私相授受,把姑娘肚子弄大了,又拒不成婚,反目成仇的狗血劇。
時絨聽得好奇:“不是說能進青雲學府的弟子家世都不錯。既然有情,也門當戶對,為何不聯姻算了?鬧到最後反目成仇,何苦來哉?”
“個人的感情,哪能拗過家族的利益?”
學長低低嘆息了一聲,道:“學府裡成的情侶,最後能黃了大半。倒不是說感情是假的,有些是家裡早就□□地安排好了更好的婚事,由不得他們抗拒;有些是兩個家族之間正好有世仇;還有些是無恥小人見不得人家強強聯合,故意從中作梗……”
陳維學長:“總之嘛,在學府的那幾年神仙眷侶見得多,但都不必當真。出了學府,天就不一樣了,雜七雜八的因素影響太多。小師妹去談個戀愛還行,若要與人成婚,還是要等畢業了,再慎重考慮考慮的。”
時絨沉吟著點了點頭,像是把話聽進去了。
最後開口問得卻是毫不相幹的問題:“那師兄知道,那些不被承認的私生子,最後去了哪兒嗎?”
“這等不光彩的事,誰會廣而告之?”
陳維道,“要我猜,若是孩子資質好,多半還是給送回族裡,換到已婚至親的名下寄養著,以後還是自家人。”
時絨眸一沉:“那若是資質不好呢?”
陳維呆愣片刻,最後苦笑一聲,搖搖頭沒有回答。
……
時絨忙得抽不開身,眼見著開學的日子一天天近了,雙倍的行李也置辦齊全,師尊那頭卻始終沒個動靜。
面都不露一個,隻時不時地給她傳些消息,關懷一下她最近“思想品德教育課程”上得怎麼樣,還說查著了奪舍原身的那名青雲侍,編號為189,名叫汪右淳。
言辭之中,提也沒提怎麼去青雲學府的事。
這架勢,像是想要鴿了她,要她自己一個人去了。
若不是被鴿的人是她,時絨倒是很能理解一個在浮華山上獨居了近百年的老社恐,對於出遠門的抗拒。
但他既然答應了,時絨哪會就這樣被他含混帶過。
特發了傳音過去,直言東西已經幫他準備好了,後日一早就能動身了,問他要不要來弟子峰集合。
隔了不到三分鍾,傳音紙鶴重新落在她窗前。
師尊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來:“不必了,你們先行,我晚些再到。”
時絨:“……”
昂貴的傳音紙鶴在弟子峰和浮華山之間來來回回奔波,
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被用來做日常聊天用。
“師尊不會不去了吧?”
“怎麼可能?”
“那師尊為何不同我一趟去?”
緊接著又是一隻紙鶴跳進窗來,自顧自道,“是因為那日,我對師尊言辭舉止輕浮,叫師尊生氣了?”
第45章
話問出口, 窗臺之上整整一刻鍾沒了動靜。
時絨躺在床上,撥弄著紙鶴的翅膀等得笑起來,仿佛能想象到那頭師尊糾結的模樣。
——不知是該言辭鋒利地譴責她,
還是該佯裝無事發生, 亦或者假意大度地說沒事。
時絨酒醒之後,也曾有過愧疚。
她前世在軍隊裡和一群兵魯子待慣了,什麼黃腔沒聽過。她自個倒是從不搭腔,沒想到喝醉了酒, 就原形畢露了。雖說調戲師尊的尺度不大, 但依舊驚著他老人家了。
愧疚完了,又覺得師尊的豆腐可太好吃了。
瞧著那麼不可侵犯一人,實際裡卻怪“好欺負”的。
吃了暗虧隻往肚子裡咽, 也不聲張。
要是真遇見個“流氓”,豈不是更縱容人家得寸進尺麼?
時絨無不憂心, 又興致昂揚地想, 幸好她是個正經人啊!
……
時絨不好這個時候鬧得師尊下不來臺,
怎麼說都得先把人哄到青雲學府了再說。
道歉態度誠懇, 又傳了小紙條過去,認真道:“對不起師尊, 我這幾日已經反思過了, 都是我舉止欠妥, 我給您道歉!”
……
她這麼說,白亦收了道歉信, 就信了。
他一個多月來輾轉反側, 仿佛就是等著這麼一道容他下臺的臺階, 霎時一身輕松。
大半夜的親自從浮華山趕了過來。
他已經整整一個多月沒見著時絨, 心裡掛念得緊。
又想著她在素仁手底下聽訓, 肯定是會吃些苦頭的,半刻也等不得了。
真到了地兒,卻又沒推門進去,隻躲在樹後偷偷瞄上一眼。
時絨就住在布置簡單的弟子別院之中,正孤零零地蜷坐在榻上看書。
院子裡就桌上點起了一盞燈,屋內又黑又暗的。
她無精打採地低著腦袋,整個人像是瘦了一圈。
如此模樣,可見是認真反思了的。
白亦越看越不是滋味,心疼地遞了個紙鶴過去,
與她作雙方和解:“你知錯就好,師尊原諒你了。”
……
時絨收著信,放在枕邊,聽了一遍又一遍。
心想:師尊這麼好哄,以後可怎麼得了哦……
……
兩日後,雲隱仙府送學的行舟停在弟子峰前
弟子峰上,從山腳到半山腰,水泄不通地擠滿了圍觀的弟子。個個如打了雞血一般,吵吵鬧鬧地呼喚著此次進學之人的名字,手中還扯了橫幅,像極了追星現場。
時絨心情好,登舟之前往喊著自己名字的方向瞥了一眼。
隻見那姑娘額頭上綁著一條絲帶,絲帶上寫著:絨絨你還愛亦亦嗎?
時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