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溫清下意識地暫且停止拉弓。
她不敢扭頭,隻看到餘光裡,那修長挺拔的身影越來越近,最後站在了旁邊,然後,他抬起他白皙的手,虛虛放在她手臂一側,低聲道:“胳膊往內收一些。”
霍溫清茫然地照做。
阿徹再認真地指點她手指的位置。
男人身上有淡淡的竹子香,霍溫清完全被這種香包圍了,阿徹說了什麼,她根本沒聽見,手臂、手指本能地按照他的動作指使移動位置。
“好,可以射了。”阿徹鼓勵道。
霍溫清便乖乖松了手。
她的箭比睿哥兒的略重,可因為她心不在焉,也忘了用力,箭矢飛出的距離居然還不如睿哥兒!
睿哥兒不厚道地笑了起來,蕭玉蝶也笑出了聲。
霍溫清臉上如同著了火,她很想不顧一切地逃離練武場,可大家閨秀的尊嚴制止了她。
不等阿徹替她解圍,霍溫清重新取出一支箭,然後瞄準箭靶。
“噔”的一聲,箭矢沒入箭靶,雖然射偏了,但也比至今一次都沒射中的蕭玉蝶強。
“霍姐姐好厲害!”睿哥兒第一個大叫道。
蕭玉蝶神色復雜地望著霍溫清。
霍溫清不驕不躁,將弓箭交給小廝,她朝阿徹告辭道:“大公子隨意,我去找母親了,一會兒阿滿回來,煩請大公子替我說一聲。”
小姑娘臉龐殘留緋色,目光卻沉著平靜,阿徹多看了她一眼,才頷首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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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溫清離開不久,阿滿終於牽著勝哥兒回來了。
阿徹便對妹妹道:“家裡有客,你去陪陪。”
阿滿點頭,叫蕭玉蝶一起走。
蕭玉蝶端著弓箭,看眼阿徹,她笑道:“阿滿你去吧,我想繼續練箭。”
阿徹卻注意到了蕭玉蝶說話前的一瞥,目光微冷。蕭玉蝶把他當堂哥,阿徹不介意當個好堂哥,但蕭玉蝶存了別的心思,阿徹絕不奉陪。
“該讀書了。”阿徹拿走睿哥兒的弓,吩咐練武場的小廝:“堂小姐練箭,你們仔細服侍。”
小廝恭敬道:“是。”
阿徹抱起勝哥兒,再叫上沒玩夠的睿哥兒,與阿滿一塊兒走了。
偌大的練武場,轉眼就剩蕭玉蝶與兩個小廝。
☆、第97章
阿滿過得無憂無慮, 但這並不代表她傻, 哥哥居然留蕭玉蝶一個人在練武場, 回來路上哥哥還明著告誡她下次別再帶女客來練武場,實則是想知道是不是她主動邀請蕭玉蝶來的,再聯想蕭玉蝶對哥哥的態度, 阿滿就都明白了。
蕭玉蝶與她待了沒多久就打聽哥哥在哪兒,分明是對哥哥動了心!
可, 堂兄妹的關系,蕭玉蝶怎麼敢想?難道她以為哥哥姓馮, 算不得本宗親戚, 就可以娶她了?
阿滿也姓馮,但她從來沒覺得她與哥哥是外人,兄妹倆不改姓是為了緬懷生父,父親蕭震也從來沒有因為他們不改姓就少疼愛他們一分,而蕭玉蝶的念頭,就意味著蕭玉蝶把他們兄妹與父親蕭震分開了, 算不得這個家裡的人!
阿滿很生氣,她與哥哥才是父親的孩子, 蕭玉蝶算哪根蔥?真以為姓蕭就可以攙和侯府裡的事嗎?
雖然生氣,阿滿並沒有表現出來,阿徹也不是輕易告狀的脾氣, 兩個孩子都瞞著,蘇錦就不知道孩子們當中發生了什麼。華氏母女離開後,蘇錦客套地問高氏、蕭玉蝶要不要留在這邊用飯, 高氏高興地答應了。
開席前,阿徹派小廝平安來知會母親,說他臨時有事要出門,下午才回來。
兒子大了,有自己的事情,蘇錦沒放在心上。
蕭玉蝶暗暗地擔心,大堂哥是不是不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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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徹挑了一家茶館,坐在臨街的位置喝茶,身穿天青色長袍的俊秀公子,吸引了不少視線,阿徹隻當不知,一個人靜靜地坐著。街上有布衣婦人牽著一個男娃娃經過,阿徹的目光被母子倆吸引,直到母子倆走遠了,阿徹仍然沒有回神。
他有三個父親,生父、養父、繼父,阿徹不認生父,懷念養父,敬重繼父,可他隻有一個母親,他對三個父親加起來的感情,也比不上對母親一人的。阿徹永遠忘不了,那一年娘倆北上,大雪紛飛,母親緊緊地將他裹在被子裡,再牢牢地抱住他。
阿徹想一直陪在母親身邊盡孝,但他要替養父繼承馮家的香火,他孤身一人時住在侯府沒關系,可等他成了親,生兒育女後,一個侯府再住著兩家姓人,不妥。睿哥兒、勝哥兒敬他親他,把他當親哥哥,但後面的子孫呢?
親兄弟都會鬧罅隙,更何況沒有血緣關系的,分家是注定的結局。
既然早晚都要分家,阿徹想趁大婚時另買一棟宅子,正式自立門戶。聖意難測,儲君遲遲不立,三王各有支持者,走錯一步就可能萬劫不復,如果他與侯府分了家,他就是隻是馮徹了,萬一他出了事,侯府可以少受些牽連。
阿徹早就想過分家了,今日蕭玉蝶再次提醒了他而已。現在他住在侯府,蕭玉蝶都不把他當蕭家人,京城肯定也有其他人這麼想,一旦他搬出去,他與侯府的關系就更淡了。阿徹也會提醒父母與他保持距離,直到三位王爺分出勝負。
隻是,阿徹還沒想好如何向母親開口,一家人剛剛團聚,馬上又要中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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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日西斜,阿徹拎著兩盒糕點,帶回家給弟弟妹妹們吃。
他回來不久,蕭震也回來了,夫妻倆與四個孩子圍坐一起,其樂融融。
晚飯後,阿滿神秘兮兮地將父親拉到院子裡,好奇地問道:“爹爹,如果玉蝶姐姐想嫁給哥哥,外人會說闲話嗎?”
蕭震臉一沉,皺眉看女兒:“為何這麼說?”
阿滿就把白日的觀察說了一遍,笑道:“我覺得玉蝶姐姐好像挺喜歡哥哥的。”十二歲的小姑娘,仿佛隻是覺得好玩,並沒有表現出對此事的抵觸。
蕭震看眼上房,低聲道:“你同你娘說了?”
阿滿搖搖頭,嘟嘴抱怨:“娘上午招待客人,下午歇晌管賬哄弟弟,我想問她,她嫌我吵,叫我一邊玩去。”關系到父親老家的親戚,阿滿擔心這話從母親嘴裡出來,會影響夫妻倆的感情,阿滿寧可父親嫌她多事。
蕭震松了口氣,自己闖的禍,蕭震習慣他先告訴蘇錦順便賠罪,如果蘇錦先知道了,小婦人跟他置氣的方式花樣百出,蕭震實在是怕了。
“表兄妹是親上加親,堂兄妹在一起有悖倫常,受人唾棄。”蕭震正色教導女兒,“此事我會與你娘商議,阿滿就當不知道罷,也別再對外人提及。”
阿滿懂事地點點頭。
天黑了,孩子們各自回房,蘇錦與蕭震去了內室。
蘇錦坐在梳妝臺前,一邊往下取發簪一邊同蕭震聊天:“今兒個溫清來了,睿哥兒說阿徹親手指點溫清射箭了,阿徹第一次照顧小姑娘,我看這倆孩子有戲。我準備後日與華姐姐一塊兒去寺裡上香時,探探她的意思,你說呢?”
小婦人眼角眉梢都是挑到好兒媳婦的歡喜,蕭震動了動嘴唇,覺得此時提及蕭玉蝶太掃妻子的興致,就暫且沒提。
“可以試試,若是能成,年前咱們兩家把婚事定了,年後挑個吉日成親。”蕭震認真道。阿徹成了親,燕王就沒道理天天叫阿徹留在燕王府了,阿徹每天回家,蘇錦肯定高興。再者,阿徹早點訂婚,也趁早叫侄女蕭玉蝶死心,還省著鬧大了小姑娘顏面過不去。
蕭震是男人,叫他領兵打仗他如魚得水,可後宅的事,蕭震很不擅長處理這些,能順利解決又不落了小姑娘的面子,最好。
蕭震決定,等妻子上香回來再隨機應變,如果霍家不願意把女兒嫁過來,阿徹的親事暫且沒有著落,他再去找堂弟蕭廣榮談談,讓蕭廣榮教女兒明白堂兄妹不能結親的道理。阿徹是姓馮,但蕭震早就把阿徹當親兒子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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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二,蘇錦帶著阿滿,由阿徹陪著去城外與華氏匯合。
華氏出發的早一點,已經到了,母女倆坐在車裡,車外是護衛與丫鬟們。霍雲騰今年十九歲,走的武官路子,去年就開始在禁軍裡當差了,所以不能隨時陪同母親。
兩家馬車一前一後地走,路上無法交談,到了九華寺外,眾人才下車。
阿徹上前,朝華氏行禮:“懷孝見過夫人。”
懷孝是阿徹為自己取的字。
每次聽兒子說出“懷孝”二字,蘇錦的心就忍不住又酸又暖,她生了四個孩子,隻有阿徹隨她過過窮日子,最懂她這一路過來的艱難,兒子取這樣的字,就是想時時刻刻提醒他要孝順母親吧?
華氏也很欣賞阿徹,連聲誇了幾句。
霍溫清站在母親旁邊,飛快看了阿徹一眼,隨即垂下眼簾,嘴角輕輕抿了抿,心情卻意外地更好了起來。說來奇怪,這麼多年隻見過一次的外男,居然就能影響她的情緒了。
小姑娘偷偷地心動,殊不知不遠處蘇錦正暗暗地觀察心儀的兒媳婦,見霍溫清難得露出了幾分小女兒的嬌態,蘇錦大喜,華氏那麼疼女兒,隻要霍溫清對兒子有意,這門婚事就基本成了!
寺裡有楓葉紅了,一行人上完香後,怡然自得地賞楓葉。阿滿牽著霍溫清走在前頭,蘇錦叫兒子過去守著兩個妹妹,等兒子走遠了,蘇錦輕聲問華氏:“姐姐,聽說最近去府上求娶溫清的男家都快把你們門檻踩爛了,你可相中了哪家?”
華氏好笑:“誰跟你說的?統共就那麼幾家而已。”
蕭震是良家百姓出身,窮歸窮,名聲好,可她的丈夫霍維章乃隱居大族中的叛徒,以前就不受名門望族待見,這幾年丈夫擔著錦衣衛指揮使的差事,得罪了不少人,女兒雖好,卻被父親連累,沒有什麼好人家來提親。
“那姐姐可有中意的?”蘇錦繼續問。
華氏望著女兒的背影,苦澀地搖搖頭:“有那樣一個劊子手的爹,誰敢娶她?”
蘇錦想也不想地就接話道:“我敢啊,溫清是我親眼看著長大的好孩子,我早就想娶她過來給我當兒媳婦了,隻怕姐姐嫌棄我家阿徹,遲遲沒好意思跟你開口。”
華氏並非看不出蘇錦喜歡她的女兒,她也挺喜歡阿徹的,但蘇錦不開口,華氏還當蘇錦忌諱丈夫,萬萬沒想到兩人都誤會對方了。英雄不問出處,阿徹聰慧穩重,渾身上下華氏找不到任何可以挑剔的地方,至於阿徹的身世,生父乃當朝首輔,哪裡丟人了?那是蘇錦不想搭理沈復,不然阿徹早就成了首輔家的貴公子。
“妹妹再這麼說,就是沒把我當自己人。”華氏嫌棄地道,不許蘇錦再貶低阿徹。
蘇錦假意吃味兒,嘖嘖道:“姐姐還沒答應把溫清許給我當兒媳婦呢,就先把阿徹當你半個兒子維護了?”
華氏被她逗笑了,看眼孩子們,她謹慎道:“兒女的婚事,光咱們滿意不行,還得問問他們的意思,阿徹交給你,我回去再問溫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