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前要放鞭炮,蕭震帶著阿徹去點爆竹,蘇錦牽著女兒站在遠處觀看。阿滿雙手捂著耳朵,明明害怕鞭炮卻非要仰著小腦袋瞧,蕭震點完一根爆竹,剛要起身,身後就傳來小丫頭焦急的催促:“爹爹快跑!”
蕭震從容不迫地退回來,轉身,最先看到的,卻是一身紅衣朝他柔柔笑的蘇錦。
蕭震的心,突然就暖呼呼的了。
放完鞭炮,一家四口圍成一團吃早飯,廚娘端了熱氣騰騰的餃子上來。
蕭震悄悄地咽口水。小時候他家裡窮,隻有逢年過節才能吃頓餃子,家裡的面沒有這麼白,餡兒裡肉也少的可憐,幾乎都是白菜,可那樣的餃子,便是蕭震心裡的人間最好吃的美味兒。後來當官了有錢了,蕭震最愛吃的仍然是餃子。
“知道侯爺愛吃餃子,昨天我特意做的,侯爺嘗嘗味道如何?”蘇錦將醋碟擺在他面前,笑著道。
蕭震低頭,白瓷碗裡的餃子精致小巧,餃子皮捏出的紋絡如花,小婦人人美,捏的餃子也美。
可鬼使神差的,面對這樣一碗餃子,蕭震腦海裡卻冒出了蘇錦的腳,白白淨淨的,指甲塗著豔麗的蔻丹。喉頭滾動,蕭震心不在焉地夾起一隻餃子。
“好吃嗎?”蘇錦期待地問。
蕭震連忙迅速咽了餃子,垂眸道:“好吃,多謝弟妹。”
蘇錦本來就在看他,那邊阿徹聽到“弟妹”的舊稱,意外地瞥了蕭震一眼。
蕭震反應過來,全身都僵硬了,想看蘇錦有沒有注意到他的口誤,又不敢看。
“阿滿慢點吃,餃子裡放了銅錢,小心把你牙崩掉了。”蘇錦若無其事地照顧女兒。
阿滿乖乖放慢速度。
蕭震送了半口氣,隻希望蘇錦沒有聽見那聲“弟妹”,然後再也想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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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才開始走親訪友,初一各家各府都比較清闲,蕭震帶著阿徹去練武場考究最近阿徹武藝有沒有進步,阿滿貪玩也跟了去。
今兒個陽光好,蘇錦坐在院子裡曬日頭,阿貴去街上溜達一圈,回來後對蘇錦道:“夫人放心,大爺一家已經搬走了,我也將他們搬走的緣由放了出去,二姑娘在金陵的名聲徹底臭了,想來那一家再也無顏來金陵搗亂。”
蘇錦點點頭,雖然事情與她的計劃有了差錯,但蕭震這歪打正著的一掐一威脅,潘氏都嚇尿褲子了,料她也不敢再觸怒蕭震。有的時候啊,拳頭就是比話管用。
吃晚飯的時候,蕭震想起一事,對蘇錦道:“你我成親時,正逢朝臣休假,宮裡一切事務推遲到元宵後再辦。我已經擬好了為你請封诰命夫人的折子,十六那日便遞上去。”
蘇錦都忘了這事,笑道:“不急,侯爺晚些時候再遞折子吧,免得人家說你過了一個年,心裡隻惦記為妻子請诰命的事。”
蕭震嘴笨,不知道該怎麼接。
蘇錦笑著給他夾了一塊兒燒雞肉。
天黑了,又要睡覺了,如意、春桃端了兩盆熱乎乎的洗腳水來。
蕭震心裡繃了一條弦,白日的口誤能不能糊弄過去,就看此時了。
就在蕭震第一次準備搶在蘇錦前面脫靴時,蘇錦忽地對兩個丫鬟道:“你們先下去。”
蕭震心猛地一哆嗦。
如意、春桃安靜地退了出去。
蘇錦坐在床邊,斜眼旁邊的男人,她攥攥手指頭,幽幽道:“侯爺可還記得咱們之間的賭約?”
蕭震:……
蘇錦抿抿唇,又道:“白日侯爺喊我弟妹了,阿徹似乎有所懷疑。”
她與蕭震假成親,這事蘇錦向兒子坦白了,但坦白一事,蕭震並不知情。
蕭震還是沉默,額頭冒出汗珠。
蘇錦腦袋垂得更低,偏頭道:“我也不想為難侯爺做下人該做的事,可,若不如此,侯爺記不住教訓,阿徹起疑還好說,萬一哪日侯爺在外面也喊錯,他人猜忌咱們的婚事都算輕的,就怕有人誤會侯爺、誤會侯爺有什麼特殊癖好,故意婚後還喚我弟妹……”
小婦人越說聲音越含糊不清,嗡嗡嗡的,卻字字都傳進了蕭震耳中,羞澀又帶著幾分幽怨。
總歸就是一個意思,你答應過喊錯就幫我洗腳的,是不是想耍賴?
蕭震就是想耍賴,可她來討債了,蕭震便做不出耍賴的事。
而且,照蘇錦的意思,她以為他耍賴的原因,是他不想做下人的差事?怎麼可能,如果霍維章要求蕭震為他洗腳,蕭震定會當成侮.辱,哪怕願賭服輸那也是叫人惡心的賭注,但換成蘇錦,換成蘇錦那雙白白淨淨的小腳丫子……
蕭震覺得有點熱。
“既然侯爺實在不願,那就算了……”
蘇錦欲擒故縱的話還沒說完,蕭震突然起身,轉眼就蹲在蘇錦面前了,闔眸道:“君子一言九鼎,我蕭震雖算不得君子,也斷不會食言。弟……你不必在意,我蕭震粗人一個,替人洗洗腳,於我而言算不得什麼。”
蘇錦聽了,忍笑道:“那,那就有勞侯爺了。”
說完,蘇錦脫了繡花鞋,卷起松松的紗褲褲腿,將腳放進水盆中。
蕭震聞聲,肅容挽起雙袖,大手往水盆裡一伸,恰好碰到了蘇錦。
蘇錦害羞般往回縮腳。
蕭震額頭的汗滴落下來,不知所措。然後,就在他準備為唐突她道歉時,水盆裡仿佛多了一對兒小魚,羞答答地又遊回了他寬大的掌心,最終,落穩了,輕輕地搭在他手上。
蕭震深深吸口氣,一邊念著阿彌陀佛,一邊搓衣服似的幫她洗腳,隻求速戰速決。
蘇錦不滿意,小聲地嗔他:“侯爺小點勁兒,我的腳又不是竹筍,都快被你搓層皮下去了。”
蕭震汗顏,力氣一下子就輕了,仿佛手裡握著一雙易碎的珍寶,怠慢不得。
☆、第63章
洗了一雙腳, 蕭震渾身都熱乎乎的, 宛如酷暑來臨。
蘇錦也熱乎乎的, 偏腿坐在那兒,低垂著腦袋,一雙湿漉漉的眸子偷偷地瞥著蕭震, 那眼神,就像一隻想要害人的小妖, 面對身強體健的大將軍饞死了,卻又忌憚什麼, 想吃不敢下手, 偏偏又特別想吃。
蕭震彎著腰,使勁兒地搓著自己的大腳,故意搓疼的那種,好快點忘掉她那雙魚兒似的小腳丫。
蘇錦盯了半天,到底還是沒敢下手。
可蘇錦難受。
馮實死了六年了,她也當了整整六年的寡婦, 蘇錦不知道別的寡婦是怎麼熬過來的,隻知道她每個月總有幾天會特別想。沒喜歡蕭震前, 蘇錦逗逗女兒惦記惦記兒子,很容易就忽略那股子想,然而現在, 蕭震就在她身邊,蘇錦,就是難受!
吹了燈, 蘇錦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蕭震也睡不著,聽她不停地轉身,蕭震更加難以入睡了,低聲問她:“嫌外面吵?”過年的鞭炮聲,會一直持續到初五。
“不是。”蘇錦背對他,咬唇道。
蕭震疑惑:“有煩心事?”
蘇錦不說話了。
蕭震等了會兒,忍不住問:“是不是有什麼麻煩?”
蘇錦幽怨道:“說了你也不懂。”
蕭震:……
在她眼裡,他就那麼笨嗎?也許他無法解決她的煩惱,懂好歹能聽懂吧?
“不妨說來聽聽,或許我能幫上忙。”蕭震特別誠心地道。
蘇錦就是不說。
蕭震無可奈何。
兩人一個平躺,一個面朝裡側,漫長的沉寂後,蕭震不知道蘇錦在想什麼,反正他是誰不著。
不知過了多久,蕭震聽見蘇錦在喚他。
蕭震剛要答應,她又喚了一聲,侯爺,侯爺,輕輕的呢喃,好似夢語。
蕭震慢慢地偏頭,看見蘇錦模糊的影子,她仰面躺著,下巴揚得很高,嘴裡依然在喚著他,但除了“侯爺”,她還發出了斷斷續續的某種聲音,那是馮實活著時,蕭震多次無意聽見的,也就是在這一刻,蕭震忽然明白,蘇錦在做什麼樣的夢了。
她,居然夢見他了,兩人還……
旁邊,蘇錦忽的朝裡側偏轉了腦袋,左手送到嘴邊,似在忍受什麼。
蕭震呼吸陡然變重,不受控制地看著這樣的蘇錦。
蘇錦不停地喚著侯爺,直到最後一聲“侯爺”之後,她雖然張著嘴,卻好久都沒再出聲。許久許久,小婦人突然長長地吐了口氣,下巴不揚了,腦袋也不扭了,翹著嘴角拉起被子,甜甜地睡了。
蕭震卻再也睡不著了,念多少聲阿彌陀佛都不管用,總是忍不住幻想身處她夢。心知自己熬不過這關,蕭震掀開被子,赤腳去了後面的淨房。就在蕭震挑開紗帳的那一刻,被窩裡,蘇錦睜開了眼睛,眼裡掠過一絲嘲諷。原來蕭震是男人啊,她還以為他是木頭精呢,有本事他繼續當死人啊?
攥緊被子,蘇錦咬牙切齒,等著,將來總有她心如止水換成蕭震百般哀求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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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蕭震早早遞上了為蘇錦請封诰命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