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震已經很久沒聽到她的聲音了,更是很久沒聽到她這樣客氣疏離地喚他大人,還行禮。
也對,去年她負氣離開,如今半年已過,她早放下那份情,從此隻把他當大人看了吧?雖然她時常會讓如意陪阿滿去看他,逢年過節也會以一雙孩子的名義送份節禮,但她不再關心他了,徹徹底底地,將他當陌路客。
蕭震喉頭發堵,借著夜色掩飾,他近乎貪婪地看著月色下她嬌美的臉龐:“弟妹無需多禮,我連夜過來,是想知會弟妹一聲,明日我將隨王爺出兵,鳳陽城雖然有王妃、大公子防守,但誰也不敢保證朝廷的軍馬會不會殺過來,就算朝廷攻不破城門,城內民心動蕩,或許會有歹人趁機作亂,弟妹與阿滿單獨住在這邊,容易遇險,所以我想請弟妹即刻帶著阿滿先搬回我那邊暫住,等局勢穩定了,弟妹再回來。”
明天一早,王府周圍將嚴禁百姓擅闖,蕭震必須今晚就帶蘇錦娘倆走。
蘇錦怕死,一聽蕭震說的那麼嚴重,她立即應道:“多謝大人關照,我這就去收拾包袱。”
雖然遇險就搬去他家有點沒骨氣,可,與她們娘倆的命相比,骨氣算什麼?
蘇錦讓阿貴去準備驢車,她與如意、吉祥快速地收拾衣服,阿滿醒了,揉著眼睛要娘親抱,蘇錦很忙,要如意把阿滿送蕭震身邊去。阿滿聽說幹爹來了,乖乖地讓如意抱,等蘇錦一手拎著一個包袱過來,阿滿已經趴在蕭震肩頭重新睡著了。
這座兩進小院有對兒五旬的老夫妻,是主人家留下看家的門房,蘇錦叮囑二人先替她看守宅子,她早晚還會搬過來。
老夫妻連連點頭。
蘇錦與如意、吉祥上了驢車,坐好了,蘇錦示意蕭震將阿滿交給她,可阿滿小手緊緊地抱著幹爹脖子,半睡不醒地不想離開幹爹,就連娘親抱她也不依。深更半夜的,蘇錦怕女兒哭鬧驚動街坊,沒辦法,隻得請蕭震上車。
蕭震也想多抱阿滿一會兒,肅容上車,背對蘇錦盤腿而坐。
阿貴將蕭震的馬拴在車尾的橫杆上,趕車出發了。
月朗星稀,安靜地隻有驢車發出的聲響,如意吉祥相繼打了個幾次哈欠,蘇錦的視線,卻不由自主朝蕭震斜了過去。
男人岿然不動,如一座山,又冷又硬,不知是不解風情,還是隻不待見她的風情,有時候蘇錦真想撬開他的腦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什麼。
驢車慢悠悠地走,路上經過幾次侍衛查崗,看到蕭震才準許通行。
三刻鍾後,驢車終於來到了蕭府前,不遠處,遼王後門,戒備森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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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竹等丫鬟出來幫忙,蘇錦手頭沒事做,走到蕭震身邊,再次接女兒。
阿滿睡沉了,小手也松開了,微微地張著小嘴兒。
蘇錦伸手,就在她抱住女兒,準備發力時,頭頂忽然傳來蕭震微不可聞的聲音:“弟妹,我又攢了一百餘兩銀子,連同地契都在徐文手裡,明早他會將銀子、地契交給你,如果我回不來,請弟妹收下這些,如此我在那邊見到馮兄,也好有個交代。”
蘇錦忽地湿了眼眶。
蕭震轉身離開,走得那麼快,蘇錦想要喊他,懷裡阿滿拱了拱,似乎要醒,蘇錦低頭看女兒,等她再次抬頭,蕭震已經消失不見了。
蘇錦心頭,突然漫過一股悲涼。為何她寄予厚望的男人,她老實聽話的丈夫,她想要嫁的傻漢子,都要離開她?難道這就是她的命?命中兒女成雙衣食無憂,唯獨留不住男人?
蘇錦不信命!
仰頭憋回淚,蘇錦先去了後院,被褥都鋪好了,蘇錦無意與夏竹等丫鬟們敘舊,將阿滿交給如意,蘇錦翻箱倒櫃找出一樣物.事,再單獨往前院去了。
徐文剛從蕭震屋裡出來,見到她,面露錯愕。蘇錦託起手中的東西,低聲解釋道:“大人明早出發,我可能來不及送大人,趁現在大人還沒睡,我有件事想託付他。”
徐文道:“我去通傳。”
蘇錦搖頭,垂眸道:“我進去說。”
她若進去,便是真的三更半夜孤.男寡女。
徐文意外,但,跟了蕭震這麼久,徐文隱約也猜到了一些,故而直接讓開地方,沒有多問。
蘇錦朝他點點頭,輕步跨進堂屋。
徐文識趣地走遠一點,默默地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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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錦先進了側室,沒看到蕭震,她也沒喊,繼續往內室走,挑開簾子,蘇錦一抬頭,驚見蕭震從淨房那邊出來了,隻穿一條灰色長褲,上面赤著膀子。燈光昏黃,男人肩膀寬闊,老銅色的胸膛精.壯健.碩。
蘇錦震驚地差點掉了手裡的東西!
蕭震剛剛在裡面解手,水聲哗哗,他沒聽見蘇錦來,故此這般模樣看到蘇錦,蕭震整個人都傻了,還是蘇錦最先回神,低下腦袋側對著蕭震,卻沒有出去回避的意思。
蕭震也反應過來,幾個箭步衝到衣架前,拽起外袍就往身上披,不想動作太大,有什麼從衣袍間甩出,掉在了地上。
那東西很輕,落地無聲,隻是蘇錦情不自禁地在用餘光偷窺呢,眼前有東西閃過,她下意識地看過去,然後就見地上多了一個玉色的香囊,小小的香囊,很是眼熟。蘇錦皺眉,下一刻,蕭震飛快撿起地上的香囊,收進袖中,掩飾般冷聲問她:“弟妹怎麼進來了?”
蘇錦沒聽見,她盯著他的袖子,突然記了起來,那是她送蕭震的香囊。送完之後,蘇錦觀察了蕭震好久,這男人從未戴過,蘇錦以為他不喜歡,沒想到,竟然是一直貼身收著的?收也就收了,香囊裡有平安符,他揣著很正常,可他為何急著掩飾,為何怕她看見?
腦海裡有個猜測一閃而過,蘇錦猛地抬頭。
小婦人鳳眼璀璨,耀似星辰。
蕭震不敢直視,越慌亂無措臉就越冷,一邊往外走一邊皺眉道:“弟妹若有事,去外面說罷。”
蘇錦直勾勾地盯著他,然後,眼看蕭震就要從她身邊經過,蘇錦突地拽住他手腕,如最大膽的小賊,惡狠狠地往他袖口裡掏。蕭震反應也夠迅速,左手往後躲,右手拽住蘇錦輕輕往後一扯,就抡小雞似的將人抡到了後面。
蘇錦明明能穩住的,但她目光一轉,咬咬牙,故意撲到了地上!
蕭震大驚,見她倒地後便一動不動地伏在那兒,一襲白裙委地,如朵風雨過後飄零的梨花,他心一慌,想也不想地衝過去,緊張地扶她肩膀。
蘇錦遂順著他的力道,扭頭撲進了他懷裡。
作者有話要說: 霍維章:好兄弟,快上!
蕭震:上是何意?
霍維章:就是抱她上炕!
翌日見面,霍維章邪笑著詢問蕭震事後感受。
蕭震捂著半邊臉:她進被窩後睡不著,我給她唱催眠曲,她不知為何扇了我一巴掌。
霍維章:該!
☆、第42章
坐著驢車來蕭府的路上, 蘇錦望著蕭震的背影想了很多, 那時她覺得, 蕭震連夜接她們娘倆來這邊避難,主要是因為他不放心女兒阿滿,但看見蕭震衣袍裡掉出來的香囊, 蘇錦忽的冒出一個念頭,其實蕭震, 也是關心她的吧?
趁蕭震呆住,蘇錦小手飛快地探進他左袖, 將她親手繡的那個玉色香囊掏了出來, 確認自己沒看錯,蘇錦仰面靠在他臂彎,舉高香囊咬牙切齒地問他:“大人既然敢貼身收藏我的香囊,為何又怕我知道?你有什麼可心虛的?”
蕭震臉龐僵硬,看眼香囊,他偏頭, 寒著臉辯駁道:“香囊裡有護身符,我要出徵了, 白日才翻出來,無意落在地上,怕弟妹誤會, 故……”
話沒說完,蘇錦一拳頭砸了下來,狠狠地砸在他胸口。
蕭震不疼, 隻是錯愕地看過來,卻見懷裡的小婦人鬢發散亂,烏黑的鳳眼裡淚光點點,倔強又憤恨地瞪著他:“裝,你還裝,你心裡分明有我!”
蕭震想反駁,薄唇剛動,她眼裡豆大的淚珠倏地滾落,沿著那白皙嬌嫩的臉蛋滑了下去。
想了半年的女人哭了,為他哭了,貝齒咬著唇瓣,似在承受極大的委屈,蕭震強迫自己不去抱緊她,卻再也說不出任何否認的話。
就算他想否認,就算他的臉比臘月冰雪還冷,蘇錦也不信了,她埋到他胸口,小手緊緊攥著他衣袍,壓抑不住地哽咽起來:“為何要騙我,我這輩子就主動對你殷勤了,你卻天天虎著臉,害我以為你真的嫌棄我,嫌我是破鞋……”
這是蘇錦氣他的地方,她的淚卻是為了他即將離開而流,為兩人未卜的前路而流。如果蕭震早點承認,早點告訴她,至少兩人會有半年的恩愛日子共度,現在他要走了才露出痕跡,蘇錦一點準備也無,心裡全是酸全是怕。
扒開他胡亂披上的外袍,蘇錦一口咬在了他胸膛,別看小婦人沒他高沒他壯,兩顆小門牙卻有勁兒地很。直到口中傳來腥甜的血氣味兒,蘇錦才收了力道,恨他,又心疼他,嘴唇軟軟地貼著破皮的地方,憐惜地幫他止血。
她咬,蕭震疼,可他心甘情願,害她哭得那麼傷心,被她咬死他也無悔。
可蘇錦一抿,蕭震通身的肌肉瞬間繃.緊,當即推開她腦袋,再一把拽起衣袍,語無倫次道:“弟妹……”
“你還叫我弟妹?”蘇錦兇巴巴地打斷他,仿佛蕭震再敢喊一句弟妹,她就再咬他一口。
蕭震沉默,試圖扶她一同站起來。
蘇錦賴在他臂彎,再次逼問他:“你實話實說,到底為何要騙我?喜歡我,卻嫌棄我嫁過人?”
蕭震皺眉,看著一側道:“我從來沒有嫌棄過你。”
蘇錦愛聽,捶他的力氣都變小了,拳頭輕飄飄砸在他胸口,嗔怪道:“既然不嫌棄,那是為什麼?”
蕭震說不出口,蘇錦又捶了他一下,他才攥緊拳頭,別開眼道:“我不能對不起馮實。”
蘇錦動作一頓。
蕭震迅速扶她起來,然後退後幾步,背對蘇錦道:“弟妹很好,我管不住自己的心,但蕭某能給弟妹的也僅限於此,弟妹有何要求,隻要弟妹開口,我都會全力幫你,唯獨娶你,蕭某不能做也不該做,否則將來陰曹地府見到馮兄,我無顏以對。”
蘇錦這才明白,他居然是因為馮實……
“可,馮實已經死了啊。”蘇錦喃喃地道,如果馮實活著,她自然也不會對蕭震上心。
蕭震沉聲道:“生與死,他都是我的兄弟,朋友之妻不可欺。”
蘇錦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時候不早,弟妹若無事,請回罷。”蕭震低聲道,“我還要早起,必須休息了。”說完,蕭震轉身走到內室門口,挑起簾子送客。
蘇錦心情復雜地看著門邊的冷臉男人。如果蕭震明日無事,她定要與他好好談談,可明日蕭震就要出徵了,生死攸關,與其在此時為他添亂,不如等他回來後再細細分辨。
理理散亂的發髻,蘇錦朝一臉戒備的蕭震笑了笑,柔聲道:“好,弟妹就弟妹,我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