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大眼瞪小眼,誰也沒有動。
舟明看不下去了,上前便要把小月亮帶走,小月亮察覺到動靜,趕緊抱緊了流景的手。
“我陪景景。”她認真道。
舟明蹙眉:“乖,跟我走。”
“我陪景景。”小月亮堅持。
舟明頓時頭疼,想強行把人帶走,可又舍不得。
僵持之下,還是流景先開口了:“讓她留下吧。”
舟明頓了頓。
“神仙生子,又不像凡人那般見血,不會嚇到她。”流景緩緩開口,“更何況一時半會兒也生不下來,她陪著我也挺好,若是累了,我便叫人送她出去。”
舟明聞言隻好答應,臨離開前又叮囑小月亮:“仙尊如今很是不適,你別鬧她。”
小月亮乖巧點頭,舟明這才離開。
又一陣痛意襲來,流景眉頭緊蹙,仙侍立刻吩咐屋裡眾人啟動陣法。小月亮乖乖坐在枕頭上,直到看到流景鬢角虛汗,才伸手幫她擦擦。
流景有氣無力地笑笑:“不怕吧?”
“疼嗎?”小月亮反問。
流景點頭:“有點疼。”
小月亮眼底蓄淚:“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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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忍就過去了。”流景低聲回答。
陣法啟動,屋內漸漸凝聚祥瑞之氣,流景頓覺舒緩許多,於是安慰地朝小月亮點點頭。小月亮呆呆與她對視片刻,突然跳下枕頭跑到她的肚子前。
“別讓娘親痛。”她說。
流景驚訝:“你知道我是她娘親?”
“我是姨母。”小月亮一本正經。
流景沒忍住樂了,結果剛好肚子一疼,好好的笑變成了龇牙咧嘴:“你好聰明呀小月亮,我怎麼感覺你今日腦子十分清明呢?”
“大限將至,回光返照。”小月亮認真回答。
流景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連旁邊服侍的仙侍都訝異地看了小月亮一眼。
漫長的沉默後,流景戳戳小月亮的臉:“我和舟明已經找到了可以救你的仙草,你不會有事。”
小月亮歪歪頭,也不知聽懂沒有。
流景揚起唇角:“待你康復了,我送你一樣禮物如何,你可有想要的?”
小月亮想了想,道:“有。”
“要什麼?”流景問。
“要你和舟舟,不吵架。”小月亮回答。
她腦子混沌不清,時常連自己是誰都會忘記,卻也能感覺到他們兩個沒以前要好了,所以她想讓他們和好,讓一切像以前一樣。
流景沒想到她的心願是這個,沉默片刻後沒有像別人一樣敷衍她,而是認真解釋:“小月亮,我可能沒辦法實現你這個願望了。”
“為什麼?”小月亮歪頭,隱約有些傷心。
流景笑笑:“因為人是會變的,他也好,我也罷,都有了各自更在乎的人,便很難再回到曾經。”
雖然沒有約定過,但所有人都默契瞞住了小月亮,所以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舟明做過什麼,以及不遠的將來會發生什麼,所以即便她問起,流景也隻是含糊過去。
小月亮聽不懂,沉默許久後問:“那我呢?”
“我永遠喜歡你。”流景回答。
小月亮盯著她看了片刻,突然露出一排小牙齒。
“……舍迦教你這麼笑的吧?”流景無語。
小月亮眨了眨眼,嘴角咧得更大了些,流景忍俊不禁,正要讓她停下,屋外突然傳來非寂的聲音:“流景,你現下如何?”
小月亮聽到他的聲音,嚇得趕緊縮進被子裡。
“陣法開啟後,我沒那麼疼了。”流景高聲回答。
非寂聽她聲音中氣十足,便放心回到自己的位置。
“出來吧。”流景拍拍被子的小鼓包。
小月亮猶猶豫豫從被子裡鑽出來,四下看了一圈才放松。
“他又沒欺負過你,你怎麼如此怕他?”流景好笑地問。
小月亮認真回答:“他是瘋子。”
流景挑眉:“不過是脾氣大點,哪裡瘋了?”
“是呀,帝君平日瞧著不好惹,卻是個心細守禮的人,可不是什麼瘋子。”仙侍笑道。
流景看著小月亮皺巴巴的表情笑了笑,本以為這個話題就這麼過去了,卻聽到小月亮小聲說:“他總是泡在水裡。”
流景一愣:“什麼?”
“還總是抓雲團。”小月亮又道。
流景定定看著她,許久之後才嘗試詢問:“你說的水……是忘川?”
“一直抓,一直抓,抓完又放掉。”小月亮不由得抖了一下。
流景無言許久,低聲問:“小月亮,我能看看你的記憶嗎?”
雖然不知道要怎麼看,但小月亮還是果斷點頭。
流景無聲笑笑,將手指點在她的眉心。
忘川河上清冷幽寂,千萬無□□回的魂靈在空中漂浮,幽藍的光亮宛若星子落下,而這些魂靈之外,還有閃著光的記憶霧團,這些記憶霧團皆是因為被主人遺忘,才出現在忘川裡,和無數魂靈一起等候誰來帶它們回家。
非寂仍是少年模樣,跌跌撞撞遊走在忘川中,抓了一個又一個霧團,辨別之後又放開。
狸奴還沒化作人形,以貓兒的樣子苦口婆心相勸:“帝君,您傷勢未愈,還是先回宮養傷吧,等養好之後我再陪您過來找尋,您的記憶就在這裡,總會找回來的,帝君……”
非寂眸色黑沉,全然不聽勸阻,隻一遍又一遍地尋找,直到體力不支倒在地上,仍舊不甘地看著成千上萬的霧團。
“帝君,”貓兒跳到他身邊,“丟失的那些記憶又不重要,您何必如此執著。”
“再不重要……也是本座的東西。”他眼睛逐漸赤紅,下一瞬便徹底昏了過去,恰好倒在她面前。
準確來說,是倒在小月亮還未成人形的魂魄碎片前。
流景睜開眼睛,許久才輕笑一聲:“痴兒。”
小月亮不知從哪摸來一個果脯,一邊吃一邊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不管是凡人還是神仙,生孩子都是一個極為漫長的過程,而前期的那些疼痛跟後期相比,簡直是不值一提。流景在床上躺了大半日,躺到下午的時候,渾身已經如水中撈出來的一般,她怕嚇到小月亮,幹脆一點靈力讓她睡過去,還順便把她挪到床角,用被子給她蓋上。
“……都什麼時候了,您還有空管別人呢?”仙侍無奈地問。不過短短幾個時辰,自己便從一開始的從容變得不安,又到如今的神情凝重心急焦躁了,仙尊倒好,除了虛弱許多,其他都跟個沒事人一樣。
流景見她眉頭緊皺,笑了笑問:“可是靈力快用完了?”
“您怎麼知道?”仙侍驚訝。
流景抬眸掃一眼寢房:“祥瑞之氣淡了許多。”
“……天道有衡,越是高階修者便越難留下後代,老祖已經按照尋常大能生產所用的十倍靈力準備,卻仍舊不夠用,待會兒即便有帝君他們相助,隻怕您也要吃些苦頭了。”仙侍歉疚道。
三界五族,唯有仙族生子要在痛到極致後再受剖腹之苦,若有降生之陣庇護,痛意能減少十之八九,若是沒有……便隻能生扛了。
流景揚了揚唇:“無妨,都到這地步了,總是沒有回頭路了。”
仙侍憂愁地嘆了聲氣,出去將情況說了一遍。
一直守在外面的非寂面色陰沉,一聽說祥瑞之氣減少,當即便要燃燒神魂為降生之陣輸入靈力,卻被舟明及時制止。
“你的神魂已經崩裂,如今全靠仙尊一股靈力維系,若是將這股靈力也輸出來,隻怕會兇多吉少。”
“滾開。”非寂不悅。
舟明眉頭緊皺,正要繼續勸說,屋裡又出來一個婢女:“仙尊交代,任何人都不得再給法陣輸送靈力。”
屋外所有人皆是一愣。
“還有,任何人沒有她的吩咐,也不準進屋。”婢女看向非寂,這句話針對的是誰不言而喻。
非寂眸色沉沉,許久才啞聲問:“她可還好?”
“仙尊一切安好,”婢女頷首,“她請帝君乖乖守在外面,切莫衝動行事。”
非寂神情怔忪,許久才回過神來:“告訴她,照顧好自己,別掛心我。”
婢女見他冷靜下來,便徑直回屋去了。
“帝君別擔心,仙尊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狸奴笨拙地安慰。
舍迦都快哭出來了,卻還是堅強地跟著安慰:“是啊是啊,仙尊她、她一定沒事的,當年靈骨被鎖之痛都能忍下來,這點痛又算什麼……你說是不是啊舟明?”
面對舍迦暗示的眼神,舟明扯了一下唇角:“生孩子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事。”
“舟明!”舍迦不悅。
“但有我在,她便一定平安無事,”舟明抬眸看一眼緊閉的房門,“尋常靈藥無用,降生之陣又停了,隻能以銀針施法減緩疼痛了。”
他說著話,便直接進屋去了。
流景當初連鎖靈骨和識海破裂之苦都忍過去了,自認耐力極佳,可直到降生之陣停下,全部痛意來襲,才知道當初經歷的那些,跟現在相比簡直九牛一毛。
知道非寂就在外面,不想他擔心之下做出衝動的事就該忍著,可她還是不由得嗚咽一聲。這一聲不算大,對外面等著的人而言卻猶如重雷。
舍迦臉色都變了,四肢無力地跌坐在地上:“仙尊當初身受重傷都沒喊過疼……”
狸奴抿唇,眼圈漸漸紅了。
相比他們,非寂低著頭,半張臉都隱匿在散落的碎發裡,冷靜得仿佛屋裡是毫不相幹的陌生人。
舍迦和狸奴擔憂地對視一眼,皆是覺得他此刻很不對勁。兩人正猶豫要不要同他說說話時,非寂突然叫住一個婢女。
屋內,流景汗如雨下,虛弱地看著舟明取出三寸長的銀針。
“……這是我見過最長的銀針。”她呼吸急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