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寂一看便知她的注意力不在這兒,忍了忍後冷淡開口:“我的確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流景一愣。
“脾氣大又冷漠,不體貼也就算了,還動不動對你喊打喊殺,你雖然臉皮厚又荒唐,可模樣好,修為也好,不知有多少人喜歡你,你但凡……但凡遇上更好的人,都不會選擇我。”
非寂雖然面上不在意,卻還是將狸奴當初說的話盡數記在了心上,此刻一字一句復述,心髒上猶如壓了塊巨石。他別開臉,冷淡看向桌子上盛開的有情花,那是流景開的花,已經擱置幾個月了,如今開始漸漸枯萎,要不了幾日便會恢復成綠枝。
“我的確沒什麼好的,”他聲音低沉平靜,卻不見惱意,仿佛隻是在闡述事實,“無聊,古板,不解風情,連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父君厭棄,母親不容,親友不顧,除了冥域帝君這個身份,幾乎一無是處,你出去一趟,看過不同的風景,會後悔也正常。”
“帝君……”
非寂抬眸,黑色的瞳孔有一瞬變得血紅,又轉瞬恢復正常:“但後悔也沒用,我不可能放過你,你與其整日這樣悶悶不樂,不如想想該如何教我做個好夫君……”
他喉結動了動,冷著臉別開視線,“我會好好學。”
流景隻覺心口好像中了一箭,疼痛伴隨著酸麻蔓延四肢百骸,多日思慮過重的腦子好像有一瞬停擺,等她回過神時,已經扣著他的手腕將人壓在了床上。
“父君厭棄,是因為他眼瞎人蠢不會教孩子,母親不容,是因為她不慈不善不認命,親友不顧……你有個屁的親友,陽羲若算一個的話,她何時不顧你了?舟明……”她停頓一瞬,又一字一句告訴他,“你什麼都不必改,什麼也不必學,便已經是這世上最好最好的非寂,懂嗎?”
非寂沉默與她對視,許久之後眼底突然閃過一絲笑意:“所以你沒後悔。”
流景靜了靜,笑了:“我何時說自己後悔了?”
“那你為何總是不高興?”非寂反握住她的手坐起身,流景往後退了退,跨坐在他膝上,“還有,你一直沒告訴我的事,究竟是什麼。”
雖然不想說,可沒有比今日更好的時機了。
“你先答應我不生氣。”她先提醒一句。
非寂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似乎很怕我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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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啊,你自己都說自己脾氣大了。”流景攤手。
非寂眯起長眸:“你還說我什麼都不必改呢。”
流景沒忍住樂了:“那脾氣多少還是要收斂一點的。”
非寂面無表情,靜了片刻後突然撓她痒痒,流景嗷嗚一聲在他腿上扭開了,肚子裡的小家伙似乎感覺到了父親的氣息,也跟著蠢蠢欲動。流景被這父子倆一同鬧著,很快便沒了力氣:“我錯了我錯了,帝君……”
非寂放開她:“現在能說了?”
流景重新坐好,略微整理一下頭發,這才訕訕開口:“就是……我可能又得走了。”
非寂一頓:“去哪?”
“凡間,也可能是天界,總之還不確定,”流景深吸一口氣,“我這次回來沒帶舍迦,你也一直未曾問過,可是猜到了什麼?”
非寂眼眸微動,半晌才說一句:“節哀。”
正在天界美美睡覺的舍迦突然打了個噴嚏。
“……節什麼哀,人又沒死,隻是暫時沒找到而已。”流景無語。
非寂:“哦。”
短暫的沉默後,他回過味來:“你又要去尋他?”
“是。”
然後便是漫長的沉默。
流景低頭不語。
非寂盯著她看了許久,道:“我陪你一起去。”
“冥域這麼多事,你走不開。”流景拒絕。
“走得開。”非寂堅持。
流景:“帝君……”
“所以你這次打算去多久?”非寂聽出她不想帶自己,聲音漸漸冷硬。
流景匆匆避開他的視線:“我也不確定。”
她強忍著情緒的模樣瞧著實在可憐,非寂到底還是心軟了:“辦完封後大典再走。”
“隻怕不行。”流景抿唇。
非寂知道那個表弟在她心裡的分量,說完那句話後也猜到她會拒絕,此刻聽她親口說出來,他沒有糾結太久,隻是點了點頭道:“沒有親人觀禮,於你算是遺憾,若是可以,最好還是別有遺憾。”
流景一頓,抬眸看向他:“帝君……”
“你去吧,”非寂眉眼清明,“早些回來,我等著你。”
兩人無聲對視許久,流景突然笑了一聲:“我後天離開,帝君可以別去送我嗎?我怕我會哭出來。”
“你還會哭?”非寂掃了她一眼,顯然不怎麼相信。
“會呀,而且會哭得鼻涕眼淚一大把。”流景煞有介事。
非寂輕嗤一聲:“那便不送。”
“也別沒事就去界門那邊等著,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拋棄帝君了呢,”流景臉上笑意漸深,“我會盡快回來,早日與你相聚,到時候……”
到時候就告訴你一切真相。
非寂靜靜與她對視,突然揚起唇角笑了笑。
離開那天,非寂果然沒來送她,隻是在她出門前拿了四個乾坤袋給她:“裡頭有三個月的膳食,和一些法器靈藥,需要什麼就直接找。”
“你這是把全部家當都給我帶上了吧?”流景玩笑地問。
非寂掃了她一眼:“冥域帝君的私庫沒那麼單薄。”
“那便多謝帝君了。”流景晃了晃手裡的四個乾坤袋,轉身便離開了。
非寂目送她遠去,一回頭便看到桌上的有情花隻剩下鬱鬱蔥蔥的綠枝,他頓了一下,略有些遺憾:“忘了讓她開花了。”
斷羽將流景一路送到界門處,道別時忍不住問一句:“您打算何時回來。”
“找到拔出斷靈針的法子就回。”流景回答。
斷羽:“若是找不到呢?”
流景沉默片刻,道:“那便不回了。”
斷羽嘆了聲氣:“仙尊,您打算去哪找?蓬萊嗎?”
“蓬萊沒有,”流景淡淡一笑,“回天界找。”
“天界……有?”斷羽遲疑了。
流景看她一眼,轉身離開時眸色漸漸冰冷。
第62章
天界位於九重天之上,仙尊所居寢宮重華殿又在天界之上,從延伸而出的平臺之上,可以俯瞰整個天界盛景。
流景坐在平臺邊緣,一邊喝酒一邊欣賞美景,整個人都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悠闲自在。
“怎麼回來也不跟我說一聲,”舟明在她旁邊坐下,聞到酒味之後有些意外,“大早上喝這麼烈的酒?”
流景斜睨他一眼,又從乾坤袋裡拿出三壇,然後丟給他一個杯子。
舟明看著她旁邊整整齊齊的四個酒壇,笑了:“你哪來這麼多酒?”
“一壇是不聽送的,一壇是老祖給的,另外兩壇是非寂給的。”流景一一介紹這些酒的來歷。
舟明倒了一杯淺藏輒止,但辛辣的味道一入喉,還是辣得他耳朵都快紅了:“鮮露釀?”
“你知道?”流景看他。
舟明捏了捏眉心,識趣地放下杯子:“老祖初釀酒時,給我嘗了幾口,味道雖不及如今醇厚辛辣,卻也令人難忘。”
“哦對,我差點忘了,你先前經常去蓬萊陪老祖說話,知道這酒也正常,”流景淺笑一聲,看向下方淡淡薄霧籠罩的天界,“畢竟蓬萊對你一向不設防,你知道什麼都正常。”
舟明無聲笑了笑:“老祖當時一共釀了十壇,最後隻成了五壇,說是都要給你留著,怎麼又輾轉到了不聽和帝君手裡?”
“他們開口討要了,老祖總不好拒絕。”流景回答。
舟明臉上笑意漸深:“他們要來也是給你的。”
“是。”
“所以也算歪打正著,沒有浪費老祖的心意。”舟明沉思片刻,又嘗試喝了一杯,頓時嗆得咳嗽幾聲。
流景聽到動靜回頭,對上他泛紅的眼睛後失笑:“駕馭不了,又何必強撐。”
“總要試試嘛,說不定喝著喝著就習慣了。”舟明嗆得眼底泛起淡淡水光,可唇角始終掛著笑。
流景盯著他看了許久,最後緩緩開口:“為什麼?”
她聲音很輕,幾乎要消散在風裡,舟明表情沒變,也不知聽到了沒有。
流景隻問一句便沒有再問,隻是又倒了杯酒慢慢地喝。天界歲月悠長,時間在這裡好似沒有了意義,她看著緩慢遊動的雲層,仿佛隨著時間一起靜止。
許久,舟明問:“何時發現的?”
“在我提醒你留個活口,你卻執意要殺假南府時。”流景沒有看他,眉眼間是沉寂已久的平靜。
舟明失笑:“就為這個?”
“這個就夠了,”流景視線轉向自己手裡隻剩半杯的酒,“我們一起長大,一起去蓬萊修煉,一起殺南府、主天界,這些年好像除了你轉世修養那段時間,一直在一起,我對你的了解,不比你對我的淺,一點不對勁便足以下判斷,你不也早就發現我知道真相了嗎?”
舟明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安靜看著雲層。
流景伸了伸懶腰,慵懶地朝後躺去,任由金烏將光灑在她的臉上。
“其實這些事都不難猜,難的是我從未想過懷疑你,而一旦起疑,太多破綻就露了出來,”流景閉著眼睛,聲音平靜緩緩道來,“比如你離開冥域時,明明有無數理由可以選,偏偏說了個讓非寂最起疑的,比如還有一個所謂的‘南府’流竄在外,你為何一直沒去抓捕,比如不聽在冥域時,你還沒有過來,為何知道她被非啟抓走時沒有動用法器,再比如……”
她喉嚨動了動,再開口聲音有些許的艱澀:“再比如即便那些叛軍能順利進入我的寢宮,單憑我的修為也不可能會被他們偷襲成功,除非偷襲我的人,是我足夠信任、絕對不會防備的人……”
“太信任了,所以將整個天界都懷疑一遍,單單沒有懷疑你。”流景失笑,“非寂也信你,所以識海被種了斷靈針也不知道。”
舟明又倒了杯酒,一飲而盡後眼角都紅了。
流景輕呼一口氣,再開口已經恢復平靜:“塵憂當初配合叛軍誣陷我時,我一直不懂她為什麼會信任這些平白冒出來的人,可如果對方是你,我便明白了。”
“非啟的傷我最清楚,世間能治的人少有,舟明仙君的人品天下皆知,醫術更是出神入化,他若說可以救回非啟,那便無人會懷疑,所以塵憂能坦然赴死,隻為給兒子留一線生機。”
流景停頓片刻,無奈地笑了笑,“可惜她沒有想到,即便是舟明仙君,也並非事事都能遵守承諾,甚至可以為了自己的目的,犧牲毫不相幹的人,所謂的會治好非寂的心誓,也是假的吧。”
她緩緩睜開眼睛,側目與舟明對視:“非啟是你殺的嗎?”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