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寂一步步逼近,漸漸發覺有些不對勁——
眼前這道背影,似乎過於眼熟。
正當他要再上前查探時,昏睡的人幽幽轉醒,掙扎著從湿沙裡坐起來,捶著心口小聲咳嗽。
“流景?”非寂眼神微變。
還不知道自己變回原身的流景驚愕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後頓了頓,突然悲憤欲絕:“帝君救我!”
非寂周身殺意未消,便已經轉瞬出現在她面前。
第50章
流景渾身湿透,又加上剛才攻擊陣眼時耗費太多靈力,如今識海一片空空蕩蕩,被風一吹便忍不住瑟瑟發抖。
她作為‘流景’憑空出現在沉星嶼,這件事怎麼都透著蹊蹺,自然要好好解釋。流景略一斟酌便要開口,一件法衣卻兜頭罩了過來,徹底為她隔絕了夜間的涼氣。
流景頓了頓,湿漉漉抬起頭,恰好對上非寂沉靜的目光。
“本座先帶你去休息。”他低聲道。
流景:“你……不問我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非寂看一眼她發白的唇色:“稍後再說。”
……你剛才怎麼沒這麼好心!流景無言以對,隻能默默貼在他身上汲取體溫。
非寂抱著她便往外走,結果剛一離開,舍迦便帶著老祖急匆匆趕了過來。
“人呢?方才明明還在這裡。”舍迦來的時候已經看見了風語君的屍體,一雙眼睛此刻紅得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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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抬頭看一眼被冰劍強行卡住的陣眼,掐指一算後松了口氣:“兩個都沒事。”
“可我們仙尊……”
“興許是跑到什麼地方躲起來了,”老祖面色沉靜,“她鬼主意多得很,應該是沒事的,你且回去等著吧,以你的修為在外頭找人,隻會暴露更快。”
老祖的卜算能力毋庸置疑,舍迦沉默片刻後低聲道:“那我先去給風語君收屍。”
老祖眼眸微動:“去吧。”
舍迦勉強笑笑,行禮之後便轉身離開了。
老祖在沙灘上獨自站了片刻,醞起靈力試圖將上空被冰劍卡住的陣眼強行毀了,可靈力衝進陣眼的瞬間,冰劍突然不堪重負地發出一聲輕響,老祖眼神一凜,意識到這陣眼在吞噬她的靈力化為己用,立刻強行將放出的靈力收回一部分。
轟隆——
又是一聲巨大的震動,這次沒有她的護法,聲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遍整座島嶼,不出片刻沙灘上便聚滿了三界五族的人。
“上面是什麼東西,好像是個陣眼。”
“裡頭似乎卡了把劍,我怎麼覺得這劍如此眼熟呢?”不聽看著晶瑩剔透的冰劍,心裡隱隱有了一個推測。
“不知道啊,瞧著有點像仙尊的,但仙尊又不在這兒,劍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議論紛紛中,老祖緩緩開口:“此間上古大陣,不知何故突然開啟,眼下雖已強行停下,但陣眼不除為穩妥起見,諸君可盡快離去,三界會談擇日再辦。”
眾人不明就裡,但出於對老祖的信任,猶豫再三後還是選擇各自離去,唯有不聽糾結再三,才在同伴的催促下暫時離開。
舍迦還頂著仙士的外貌,收屍回來後紅著眼圈站在沙灘上。
“你也走吧。”老祖放緩了聲音,“去對岸等著,陽羲脫身之後,自會去尋你。”
舍迦也知道非寂在島上,他繼續留下很可能會暴露身份,於是沉默地點點頭。
老祖見他還算聽話,目光愈發慈祥:“去吧。”
“老祖您呢,不走嗎?”舍迦不放心地看一眼半空中卡頓的陣眼,總覺得這東西懸在頭上不太安全。
老祖聞言,也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你可知這是什麼陣。”
“弟子不知。”
“是天地回旋陣,布陣者可借此陣法汲取生靈氣息,一旦徹底開啟,方圓上萬裡都會跟著遭殃,老身必須毀了這陣眼方可放心離開。”老祖緩緩解釋。
“原來如此,”舍迦頓了頓,“仙尊雖然此刻下落不明,但之後肯定會來幫您,萬一她和帝君遇上……”
“老身在,就不會讓他們同門相殘。”老祖打斷他的話。
舍迦得了老祖的保證,總算是放松了,深深行了一禮後才轉身離開。
老祖獨自盯著半空中的陣眼看了片刻,最後幽幽嘆了聲氣。
三界五族都相繼撤離,沉星嶼夜晚的寧靜被徹底打破,流景穿著非寂幹燥柔軟的寢衣,坐在他寢房的床上裹著被子,小口小口地喝姜湯,每喝一口就忍不住抱怨一下,對外界的嘈雜倒是充耳不聞。
“這東西對凡人或許有用,但對我真沒什麼用。”抱怨半天,她隻喝了幾口就不肯再喝了。
非寂盯著她看了片刻,突然朝她伸手,流景下意識要躲,但對上他的視線後硬生生停下。非寂沒有察覺到她的警惕,伸手摸了摸她的後頸確定出汗後,才將她手裡的姜湯拿走。
“可以不喝了?”她眨了眨眼睛。
非寂:“嗯。”
“那你喝了吧,別浪費。”流景看一眼還剩一半的姜湯。
非寂:“不喝。”
“為什麼?”
“難喝。”
流景:“……”
短暫的沉默後,她哭笑不得:“難喝你還給我喝。”
“怕你生病。”非寂再次看向她的眼睛。
流景頓了頓,突然嗓子有些痒:“你……應該有很多問題吧,可以問我了。”
“你自己說。”非寂坐在床邊,將她身上的被子扯下來點。
流景清了清嗓子:“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被人抓來的?”非寂反問。
流景表情逐漸微妙。
“什麼反應?”非寂敲了一下她的腦袋。
……沒什麼,就是沒想到你連理由都幫我想好了。流景一本正經:“對,是被抓來的。”
“南府?”非寂想起自己先前在海上看到的身影。
流景這回學聰明了:“誰?”
非寂指尖一彈,空中便出現了南府的臉。
這張臉,真是不論什麼時候看都令人作嘔。流景輕咳:“好像是他。”
南府的臉瞬間化作一股煙,徹底消失不見。
“亦或是扮成他的人。”非寂淡淡道。
流景眼眸一動:“什麼意思?”
非寂卻不打算多說,隻是問她一句:“你靈力脫竭,可是與他有關?”
跟你有關。流景一臉乖巧:“嗯,跟他打了一架,沒打過。”
“無妨,日後本座自會幫你討回來。”非寂眸色沉沉。
流景表情逐漸微妙:“你這就信了?”
“嗯?”非寂看她。
流景一臉無辜:“沒事,我還以為你得再審問一番呢,畢竟我憑空出現在這裡,總是太奇怪了。”
非寂繼續盯著她看,先前因陽羲而生的肅殺之意早不知散到哪去了,清俊的眉眼竟透著幾分煙火味。
流景本不想與他對視,可一看進他的眼睛裡,便突然有些失神。
“沒事就好。”許久,他緩緩開口。
流景心口仿佛中了一箭,靜默許久後笑了笑,低頭捏著他的手指把玩:“你方才提著劍幹嘛呢,可也經過一場惡戰?”
“嗯。”
“跟誰?”
“陽羲。”
流景沒想到他是半點不瞞自己,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套話了,結果非寂今晚也不知是怎麼了,竟然格外配合,沒等她問起便主動解釋了這幾日發生的事。
“單憑師父對她的態度,本座還不太確定,後來見她與風語舉止親密,便驗證了。她一向不參加三界會談,如今卻突然跑來,定是因為發生了什麼事,本座便靜觀其變,本想趁機殺了她,誰知遇上陣法開啟,隻能先關陣法,就讓她給逃了。”
提起陽羲逃走的事,非寂眉頭還蹙了蹙,但再來一回,他估計還是隻能跟陽羲合作,先把陣法關閉了再說,畢竟一來老祖還在島上,二來流景也在,無論私怨還是公仇,都不該牽連她們。
流景隻得違心安慰:“不氣不氣,逃就逃了吧。”
非寂眼神瞬間和緩了些:“隻是有些可惜這次的機會。”
這次一過,還不知何時才能殺了她。
“……殺不了人有什麼可惜的,”流景無奈,“帝君,即便如今立場不同,可過去同窗這麼多年,當真就半點情分都沒有?”
這個問題,她今晚似乎已經問過多次,但唯有這一次是以流景的身份問的。
非寂抬眸看向屋裡照明的珠子久久不語,就在流景以為他不會回答時,突然聽到他緩緩說了句:“無關任何,她必須死。”
流景眼眸微動。
“你可知道,冥域有生靈多少。”
流景不知他為何這麼問,眉頭微微蹙起。
“子民三百餘萬,鬼獸幾十萬,其餘生靈加起來則有將近七百萬,這些生靈從誕生於冥域這片土地開始,便背負了不祥、晦氣、非吉的苦厄,此後千百輪回,都再難滌清。”
“冥域久居地下千年萬年,享最稀薄的靈力,守最難守的忘川,大部分冥域生人,卻連曬一曬日頭的資格都沒有,凡人妖族進可上天,退可下地,仙族更是受盡天道寵愛,唯有冥域之人,死了之後轉世輪回,甚至會因為久居地下身帶陰鸷,連出生都極為困難。”
流景怔怔看著非寂,心口猶如被壓了一塊巨石。
“天道從來不公,冥域不說,是因為沒有過得天獨厚,自然生不出反抗的火焰,本座的祖父當年用半身神魂將忘川的流向強行固定,避免子民再受亡靈泛濫的苦,父君努力一輩子,養兵煉丹廣招大能,隻為培養出與天界抗衡的大軍,如此種種已然千年萬年。”
“冥域每一任帝君的使命,便是讓每一個子民,都有曬日頭的資格,本座也從來不是那個例外,天道不公,我們便與天道為敵,仙族不公,我們便殺盡仙族,世間萬靈皆與本座無關,本座亦隻在乎冥域子民的生死。”
照明的珠子並非夜明珠,而是一團野火凝聚而成的火光珠,珠子裡火焰跳躍,明滅不定的光線落在非寂側臉上,照得他眉眼淡漠卻又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