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迦頓時心生絕望,下一瞬便看到流景紅了眼圈。
“我、我一聽‘陽羲’二字,便想到了我那可憐的爹娘,”流景哽咽望天,不讓眼淚掉下來,“要不是陽羲那狗賊殺了他們,我現在也不至於無依無靠,連個親人都沒有。”
……您天生地養無父無母,哪來的爹娘?還罵自己是狗賊,可真夠狠的。舍迦腹誹幾句,一抬頭就看到自家仙尊撲到了禾女懷中:“夫子,您面慈心善,我一瞧見您,就想起我那可憐的母親,夫子嗚嗚……”
禾女愣了愣,眼底的嚴厲剎那間化作心疼。
舍迦:“……”仙尊這境界,他就是拍馬八千年也追不上。
不利臺上,無妄閣中。
一夜沒怎麼睡卻要早起處理公務的非寂坐在王座上,閉目蹙眉總算聽完了下面的人叨叨叨的廢話,正要回寢殿打坐時,突然想到什麼,於是輕輕敲了一下桌面。
一刻鍾後,黑煙閃進房中,化作一個女子。
“帝君。”女子跪下行禮。
非寂隨口一問:“那女人在做什麼?”
“在禾女大人懷裡撒嬌。”女子一板一眼地回答。
非寂:“?”
誰?禾女?那個孤僻嚴厲、連他都不怎麼搭理的禾女?
第12章
將近兩個時辰的課結束,流景走出書院,隻覺空氣是清新的,但心情是鬱悶的。
“我之前一直以為雖然這些年隔閡越來越深,但至少在蓬萊上學那段時間裡,我們是極好的朋友,沒想到他那個時候就對我心存恨意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流景唉聲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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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迦太了解她,看得出她此刻是真不高興,於是趕緊安慰:“這些事都是狸奴說的,他對您本來就有成見,事事偏頗也正常。”
提起這個,流景更鬱悶了:“那破貓還是我送非寂的。”
舍迦對蓬萊的事不太了解,但流景撿貓送非寂的事還是知道的,猶豫半晌小心道:“破貓當時是隻野貓吧?您隻是忘了給帝君準備生辰禮,就隨手指了一下,甚至還是帝君自己抓的。”
“你就說是不是我送的吧?”流景理直氣壯。
舍迦想點頭,但實在違背不了良心,於是強行轉移話題:“姐姐,連禾女都能糊弄過去,您可真不是一般的厲害。”
流景斜了他一眼:“你也挺厲害,幽冥宮收人的標準如此嚴苛,你能進來不說,還可以一待兩千多年,那麼多臥底都被發現了,唯你一人還好好的。”
提起這件事她就鬱悶,本想多派些人來盯著非寂,結果全被抓住了,什麼消息沒得到不說,她還得用靈石靈脈把人給換回去,可以說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典範。
舍迦提起這件事就頗為得意:“那些人,都太急功近利,一來就想查些個大秘密,能不被發現麼,我就很聰明了,什麼都不幹,無為就是無敵,所以能這麼多平安無事。”
“……難怪你給我的信裡除了廢話,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有。”流景無語。
舍迦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幹笑幾聲突然指著前面:“快看!”
流景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先前在課上站起來的幾個人,正一同喪眉搭眼地往外走。
“禾女上課到後半,喜歡隨機點名抽問,若是回答得不夠好,就會被趕出去,”舍迦解釋,“他們就是表現不好的那些人,現在正準備離宮,日後怕是沒機會再回來了。”
流景:“怎樣回答才算好?”
全然不知自己落入圈套的舍迦:“其實很簡單,罵天界和您就行了。”
“哦……”流景意味深長地點點頭,“當初能留下了,沒少罵我吧?”
舍迦假裝沒聽到:“已經聽完課了,該去無祭司登記名冊了,姐姐你回去補覺,我替你跑這一趟吧。”
說完就趕緊溜。
“不是要本人去嗎?”流景在他身後追問。
“無祭司我熟!不用您親自過去!”舍迦轉過拐角,徹底沒了身影。
流景輕嗤一聲,獨自回小破院了。
她昨夜沒怎麼睡,一大早又起來聽了兩個時辰的課,這會兒困得厲害,一回到寢房就倒在了被子上,直接睡了個昏天暗地。
她又做夢了,夢裡是初到蓬萊那一日。
三界四族精英齊聚島上,原本寧靜的世外仙地嘈雜猶如菜市場,雖然熱鬧卻也泾渭分明,仙、妖各一邊,同是冥域出身的魔族和鬼卒聚在一起,以非啟為首將一個瘦高孤絕的少年團團圍住。
少年神色淡漠地說了句什麼,非啟瞬間炸了,一掌擊在他的心口。少年被擊飛三米遠,撞在石頭上又狠狠跌落在地,撐著地面咳了些血。
突然的一幕引起眾人注意,但也隻是瞧一眼就算了,四族關系微妙,雖礙於不成文的約定同在蓬萊老祖門下修行,但輕易也不會摻和外族的事。
少年額發垂下,隱約遮住了眼睛,但眼底的決絕卻不減半分,非啟被他的眼神激怒,咬著牙便要繼續找他麻煩,一直在暗處看熱鬧的流景揚起唇角,輕輕點地出現在非啟面前:“喲,這位難道就是冥域的小閻君?”
“你誰啊?”非啟一臉不耐煩。
他剛問完,天界的人一改冷漠,紛紛起身行禮:“參見陽羲仙君。”
彼時的她還未登上仙尊之位,天界隻有兩位仙君,一是負責教養她的南府仙君,一是生來便身份尊貴的她。
非啟果然愣了愣:“陽羲仙君?”
雖沒有明確定論,但三界一向以天界為主,在天界之人拜過流景後,其餘三族也紛紛行禮,非啟面露不屑,卻被親信強行拉著低頭。
在一片‘參見陽羲仙君’的聲音裡,流景勾唇看向少年,少年眼底一片沉鬱,安靜與她對視。
待風波平息,所有人都忙著找自己的寢居,唯有流景湊到少年身邊提醒:“你還沒向我行禮。”
少年不理人,隻管低著頭收拾被非啟弄亂的行李,堂堂冥域大閻君,竟連個乾坤袋都沒有,隻有一個破破爛爛的包袱。
流景見他不理自己,嘖了一聲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少年突然說話了,“靈骨不全、等同廢人,廢物但命好的未來天界之主。”
流景無言許久,道:“我也知道你是誰。”
少年看向她。
“你是狗。”
少年:“……”
流景倏然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小破院寢房的屋頂。
又做夢了,這對她來說可不算什麼好事,畢竟多夢就意味著神魂不穩,她除了要修復識海,還得穩固神魂,而且……這夢怎麼回事?她記得第一次見面挺愉快啊,她美救英雄,又住到了他隔壁,之後很快就熟悉了。
這怎麼剛一見面就他罵她廢物、她說他是狗了?想到夢中場景,流景有些頭疼,但不得不承認記憶沒有被篡改,這的確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所以他是那時候就記恨她了?流景想不通,索性也不想了,反正從南府仙君死後、她強行用靈索將他綁住開始,他們就算是徹底決裂了。
流景嘆了聲氣,從乾坤袋裡取出幾枚靈藥服下,閉上眼睛打坐修煉。
許久,窗外魔氣團一閃而過,直接離開了院子。流景閉著眼睛沒動,偷偷又拿了幾顆靈藥吃下,一邊吃一邊心裡抱怨,被盯著就是不方便,連靈藥都不敢一次性用光光。
再次睜眼時,已經天黑了,小兔子還沒回來。
流景伸了伸懶腰出門,正準備去尋他,就看到他頂著兔耳朵紅著眼圈回來了。
少年長身玉立眉眼清俊,一看到流景便擠出笑容,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她:“我給您帶了饅頭。”
“被欺負了?”流景一眼看穿。
舍迦嘴一撇,兔耳朵耷拉著:“她們一直拖著不給我登記,磨到下值時直接用倆饅頭把我打發了。”
“他們是誰?”流景咬一口饅頭。
小少年長身玉立眉眼清俊,頂著兩個毛茸茸的兔耳朵站在慘淡月光下:“無祭司的宮人。”
“知道了,明天帶你去找回場子。”流景吃著饅頭往屋裡走。
舍迦大驚:“您可別亂來啊,這麼多……”
他緊張地看一眼周圍,什麼也沒看出來,等流景眼神示意沒事之後,才敢壓低聲音繼續道:“這麼多人盯著你呢,萬一身份暴露就完了。”
“放心吧,我有分寸。”流景不當回事。
舍迦頭都大了,但也知道她不會聽自己的,隻好作罷。
送她到寢房門口後,他嘆氣道:“就兩個饅頭,您全吃了吧,不必給我留。”
“……啊?”流景茫然抬頭,嘴裡還叼著最後一小塊饅頭。
舍迦:“……”當我沒說。
翌日一大早,流景就帶著舍迦殺進了無祭司。
一進門,她便叉著腰問:“昨天是誰找我表弟麻煩的?”
舍迦沒想到她所謂的找回場子,會是如此大張旗鼓,頓時心中叫苦不迭,生怕之後不好收場。可不論心裡多擔憂,面上卻是不能顯露半分,畢竟他不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給仙尊跌份,於是一向好說話的小少年面無表情,頗有幾分冷淡矜貴的氣場。
流景一嗓子問出來,當即有幾個小宮女聚在一起,分別戴著粉、綠、黃、紅四種顏色的發釵,其中小綠不悅開口:“嚷嚷什麼,當無祭司是你自己家嗎?真沒規矩。”
“這就是帝君寵幸過的女修?”小黃小聲嘟囔,卻讓所有人都聽到了,“好粗蠻哦,長得也一般,真不知帝君看上她什麼了。”
“帝君當時神志不清,隨便找個人解毒罷了,若真能看上她,也不會隻讓做個雜役。”小粉輕嗤。
旁邊的小紅立刻點頭:“跟雨兒姐姐比差遠了,若雨兒姐姐當時也在,肯定輪不到她。”
小綠頓時滿臉倨傲。
流景本來還一副老大替小弟找場子的氣勢,聽完她們亂七八糟的言語攻擊後,無辜看向身旁的少年:“我怎麼覺得……她們是衝我來的?”
“不用覺得了,就是衝你。”舍迦無奈,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才是被牽連的那個。
衝她就好辦了,流景唇角一揚,笑眯眯地迎上去:“我當是因為什麼呢,原來是嫉妒我被帝君寵幸,所以才故意為難我弟弟呀。”
“你少胡說,昨日無祭司事務繁忙,才一直拖著沒有登記,更何況……”小綠掃了她一眼,“你本人沒到,誰知道你是人是鬼,本著為無祭司負責的態度,就算不忙,我也不會給你登記名冊。”
“無祭司從來沒有必須本人到場才能登記的規矩。”舍迦板著臉開口。
小綠理直氣壯:“那又如何?”
“你……”
“多大點事兒,沒必要生氣,”流景安撫完舍迦,又問小綠,“我現在本人來了,可以登記了嗎?”
小綠不吱聲了,倒是旁邊的小粉忍不住說了句:“我要是你,就不會留在幽冥宮。”
“就是,帝君但凡能看上你一分,怎麼也該給你一個侍妾的身份,如今卻讓你來做什麼雜役,擺明了是對你心生厭惡,你死賴著不走,難不成是覺得自己還有翻身的機會?”小紅跟著問。
自家主子是不太靠譜,可也不是誰都能詆毀的,舍迦火氣噌地上來了,兩隻兔耳立得直直的,隻是剛要發作,便被流景一個眼神制止了。
“你們還沒成婚吧?”流景笑著問幾個小姑娘。
幾人不知道她什麼意思,謹慎地沒有說話。
流景輕嗤一聲:“難怪什麼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