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紀凌來說,回家遠比愛情重要。
他不會愛上這裡的任何人,既然都是一般無二,那麼在誰身邊又有什麼區別呢?
所以他不介意順手做一些可以做的事情,也許僅僅隻是為了,自己能夠更安心的回家吧。
寧鈺扯開嘴角,露出一抹澀然自嘲的笑意,是啊,這真不像是他會說的話。
在他眼中,自由與信仰……比愛情重要的太多,所以即便動心也選擇了遠離,即便不舍也選擇了放手。
一次次的,任由那個動搖他心的少年,離開他的世界。
可是直到此時此刻,當某種從未有過的情感在衝擊著他的理智,令他作出錯誤判斷的時候,他才明白有時候想要一直理智下去,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人性之所以有弱點,正因為人類終歸是情感動物,而不是完全理智的機器。
哪怕明知舍棄一個人,可以救更多的人,卻也無法輕而易舉的將心中的人就此剜去,無動於衷。
他不想再一次,失去他。
寧鈺垂下眼簾,他的臉色因為失血而顯得蒼白,漆黑的雙眸隱隱有壓抑的悲哀,他走過去,低下頭,用額頭抵著少年的額頭,聲音很輕很輕,仿佛帶著一絲哀求的意味,他說:“我會有辦法的,不需要你來幫助我,所以別再說這樣的話了,好嗎……”
紀凌沉默許久,別過眼睛,道:“你在這裡耽誤太長時間了,會有人來找你的。”
寧鈺動作微微一頓。
他接連在外面廝殺,好不容易才帶領著幸存者們回來,甚至沒有時間去治傷,就為了來看看少年一眼,看看少年是否還好好的在這裡,但是他知道他不能久留,因為需要他的人還很多。
他沒有時間去隨心所欲,肆意妄為。
寧鈺閉了閉眼睛,掩去眼底的難過苦澀,聲音低啞而溫柔,吻了下少年的額頭,道:“別瞎想了,嗯?好好呆在這裡,不會有事的。”
紀凌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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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寧鈺終於離開,才上前淡定的關上門。
系統遲疑了片刻,說:【你真的打算回到景隋身邊嗎?】
紀凌說:【是的。】
系統道:【是因為今天那些人的話嗎?那些人確實有些過分。】不論這一次寧鈺如何,至少他以前無數次保護了他們,為他們出生入死,而這次寧鈺隻是想保護一個人,卻要面臨這般指責質疑……
紀凌沉默片刻,吐出一口氣,笑了一聲:【其實也可以理解,偶像包袱嘛。】
系統:【?】
紀凌:【不論寧鈺為他們做的再多,犧牲的再多,但隻要犯了一次錯誤,有一件事做的不盡如人意,就會有人不滿,人心向來如此……但隻要是人又怎麼可能不犯錯誤呢?他又不是無心無情的神,永遠隻為別人而活。】
系統有些難以接受這樣的事。
紀凌幽幽道:【所以從某種程度來說,做個壞人比做個好人要輕松多了,好人成佛需要歷經九九八十一難,而壞人隻需要做一件事就夠了。】
系統:【什麼事?】
紀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系統:【……】
紀凌嘆了口氣,雖然大家都知道景隋和卡洛斯不會放過反抗軍,利用完之後一定會斬草除根,反抗軍和加百列的存在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但寧鈺為了尋找自己暴露身份,並且在卡洛斯的婚禮上帶走自己也確實加快了這一步伐。
寧鈺確實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盡管他已經盡量將影響減到最低,盡量一個人來承受這一切,但是他的身份他的立場,注定他的一言一行不可能隻代表他自己,他的身後還有太多人依靠著他。
如果他足夠理智冷靜,就根本不應該來救自己,根本不應該來靠近自己,就應該像上一世一樣……
‘相安無事’。
貴族和反抗軍,其實他們之間,才是最沒有可能的啊。
這個錯誤應該由他來結束了。
………………
紀凌知道自己該離開了,但不好的事情,總是來得比人想象的更快。
第二天他剛剛起床和阿滿一起來到小隊,忽然天地都震動起來,基地頂端的護板被震了落了下來,露出一塊塊黑色的口子,像是天空被挖了一個個的洞。
放眼望去,人們驚惶不安。
刺耳的警報聲和人們的哭喊聲,嘈雜聲,怒喝聲夾雜在一起,像是天崩地裂,絕望恐懼在蔓延。
阿滿怔怔的站在那裡,轉頭望著紀凌,喃喃道:“怎麼這麼快,我們又被發現了……”
是啊,真是太快了。
看來景隋他們真是鐵了心,想要早點把自己找回去呢,好在他們還沒有喪心病狂的用毀滅性的武器,恐怕是怕不小心直接把自己轟的灰都找不出來……自己是不是還要感謝他們手下留情呢?至少沒有趕盡殺絕,留有一線。
紀凌有些走神。
忽的他感到手上一緊,低頭,就看到阿滿緊緊抓著他的手,蒼白著臉說:“我們快逃。”
人流向著後方湧去,大家都在拼命的前往飛船和避難所。
試圖逃離這裡。
這次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可以活下來?
紀凌望著阿滿笑了一下,猛地甩開他的手,逆著人流向前走去,這時候也沒人來得及管他。
阿滿十分焦急,不明白紀凌這是做什麼,大喊著他的名字,可惜因為人太多了,很快阿滿的話語就淹沒在人流中,被人流裹挾著向後倒退。
紀凌慶幸自己至少還有一個C級體質,在這群平民中不至於被踩踏至死,而且成功的逆流而上,漸漸身邊的人減少了。
平民和老弱婦孺都已經先退走,墊後的是反抗軍中的士兵們,他們穿著作戰服阻擋著敵人的攻擊。
死傷遍地,空氣中是灰塵和鮮血的味道。
基地的天空已經破碎不堪,搖搖欲墜,天幕即將傾落一般……
紀凌已經能看到外面的帝國士兵,看裝束應該是景隋那邊的皇家軍隊,他行走在廢墟之中,抬步就要走出去,這時一身黑色裝束,面容冷冽嚴肅的男人從前方一躍而來,雙腿筆直,矗立在那裡,像是一尊永不會倒的戰神,阻攔在紀凌的面前。
寧鈺又受傷了,英挺冷冽的面容被鮮血染紅,順著他削瘦的下巴流下來,他深深望著紀凌,啞聲開口:“不要去。”
紀凌沉默片刻,忽然揚起嘴角笑了笑:“你之前問我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你還告訴我,我可以選擇去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寧鈺似乎預料到了他即將說出的話,嘴唇微微抖了一下,眼神微變,身側的手猛地攥緊。
紀凌認真的看著他,緩緩道:“我現在就在我做想做的事情,你卻要阻攔我嗎?”
寧鈺看著他,神色痛苦而難過、兇狠又決絕,鮮血順著他的指尖滴落在地上。
他從未這樣懇求過一個人,懇求一個人留下,這是唯一一次……可是卻注定得不到他想要的結果,因為他心中明白,少年看似弱小,卻比任何人都更固執,他有著屬於他自己的堅持。
現在他終於看到了真實的少年,看到他勇敢的選擇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可是他卻忽然寧可自己沒有看到。
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紀凌看著寧鈺,沉默片刻,輕聲道:“何必呢……”
他不會愛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因為他不想把心丟在一個找不回來的地方,不想背負太多的無法承受的東西,始終小心翼翼的守著自己的底線。
也許有些冷漠,也許有些無情,但隻要是人,誰沒有想要自私一點的時候呢?
他也是一樣的。
所以,抱歉。
寧鈺胸腔起伏著,黑眸中情緒劇烈的波動,他執著的再次向紀凌伸出自己的手,緩慢而嘶啞的道:“和我回去,別任性。”
紀凌嘆了口氣,他忽然的抬手摘下耳後的易容裝置,露出那張明豔漂亮的面容,藍色雙眼中肆意張揚,翹起嘴角,笑了笑:“別任性的那個人應該是你才對。你知道的吧……隻要我不願意,你是留不下我的。”
沒有人會允許他們的神,他們的希望,他們的領袖……去留下一個帝國貴族。
尤其還是這樣一個,會讓他們萬劫不復的帝國貴族。
揭開偽裝,表露身份——就是他們分別的那一刻。
寧鈺看著眼前少年展露真實容顏,這般耀眼奪目,即便身處紛飛的戰火之中,也讓人移不開視線,像是血與火中的一抹亮色,如此美麗……但又比任何人都更決絕和殘忍。
沉重的機甲部隊轟然降落在地面上,一尊尊鋼鐵之軀所向睥睨,無情的摧毀著眼前的一切……
寧鈺站在那裡。
看著少年對他露出一個笑容,然後轉過身向著前方走去,從他身邊擦身而過,一步步……離他越來越遠。
而他卻不能動。
他自以為看透一切,自以為最接近真相,自以為他是不一樣的。但其實……他才是離他最遠,最沒有資格靠近的那個人,他甚至連挽留對方的資格都沒有……
掀開偽裝,表露身份。
相逢即是別離。
也許正是明白這一點,料到會有今天,所以才不願意靠近,不想交付自己的心吧,隻可惜……
上一世他做到了的事情,這一世他沒有做到。
一步之差,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