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空中光幕閃爍了下,代表著又被攻擊了。
魔修們輪流攻打大陣,會導致大陣消耗更多能量,如今大陣光芒越來越微弱,怕是……今日就要扛不住了。
謝懷從問仙殿中緩步而出,抬首望去,便看到天幕光芒漸弱,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那些守候在外的弟子,見到他出來了,俱都露出崇仰之色,恭敬的道:“謝師兄。”
謝懷乃是雲間闕這一輩的大弟子,他們所有人的師兄,雖然年紀輕輕,卻有著分神期的修為,因此才有資格進入問仙殿,協助長老們操縱大陣,而他們等人卻隻能守在外面……
但,他們雖然沒有謝懷的天賦修為,幫不上多少忙,卻也不會貪生怕死,定會和魔修們死戰至最後一刻,絕不墮了雲間闕的名聲。
謝懷望著面前一張張年輕的面容,俱都掛著破釜沉舟的決絕神情,就連平日裡,最是頑劣的幾個小師弟小師妹,此刻也都正襟危坐,握緊了手中的劍,面臨生死存亡之危,沒有一個臨陣逃脫之輩,也沒有一個人……想過要把他交出去,以求苟活。
是的,就在雲間闕被困的那一日,魔尊便派人前來傳話,若是將他謝懷獻給魔尊,便給雲間闕一條生路。
這番猖狂之言,無疑是對整個雲間闕的羞-辱,堂堂正道仙門,若是靠獻出弟子而苟活,隻會成為整個靈仙界的笑柄,從此再無立足之地,當時大家都很憤慨,一場血戰難以避免。
如今七七四十九日過去了。
一日比一日更接近死亡,一日比一日更加絕望……卻還是沒有一個人妥協。
這便是雲間闕的風骨,寧可覆滅在此,也不肯向魔道低頭。
謝懷腳步沉重,一步步走下臺階。
即將越過這裡的時候,一隻手拉住了他的衣角,是小師弟陶鹿,少年對他眨眨眼,說:“師兄,你一定要活下去。”
這孩子平時最是頑劣,修煉也常常偷奸耍滑,平日沒少被師父訓斥,現在卻乖乖坐在這裡……謝懷緩緩道:“為什麼?”
少年見沒人注意到,露出一個熟悉的狡黠眼神,咧嘴露出可愛的小虎牙,悄聲說:“師兄,你是靈仙界最年輕的分神期,大家都說你是幾千年來,唯一有希望成就合道真仙的天才,你和我們都不一樣……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這樣,就可以給我們報仇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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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到這裡,眼神發亮,差點手舞足蹈起來,仿佛自己在大殺四方似得:“到時候殺的那些魔修哭爹喊娘,看他們還敢不敢這般胡作非為!”
謝懷喉嚨微哽。
陶鹿怕耽誤他正事,說完趕緊松開手,不好意思的撓頭:“平時都是師兄你擋在前面,這次也換我們保護你一次!”
謝懷緩緩伸出手,揉了揉少年腦袋,啞聲道:“你還小,別想那麼多。”
他轉過頭,沒再停留,下了山頂。
………………
明隱上人乃是這一任雲間闕的宗主,是全靈仙界僅有的幾名煉虛期大能之一,在靈仙界德高望重,隻是如今天年將近,卻遲遲在煉虛期巔峰無法突破,因此常年閉關不出,若非遭遇此等危機……他也不會出關應對魔禍。
隻可惜……
白發老者盤膝而坐,面如金紙,神色虛弱,顯是身受重傷。
他緩緩睜開眼,聲音蒼老:“懷兒,你來了。”
謝懷恭恭敬敬上前,行禮道:“師父。”
謝懷望著老者氣息虛弱的模樣,心中越發沉重,師父親自出關迎戰,卻依然不是那魔頭對手……且師父在煉虛期已停滯一百多年,本就突破希望渺茫,此次又傷了根骨,怕是無望更進一步了。
謝懷眸光沉沉,一字字道:“師父,那魔頭可是合道期了?”
煉虛之上便是合道,達到合道期的修士,形神合一,幾乎壽元無盡,可引天地之力,可以破碎虛空,因此也稱之為合道真仙,而靈仙界……自從上一位合道真仙元初隕落後,已經數千年不曾有過合道真仙了。
若是那魔頭真到了此等境界,恐怕今日不僅僅隻是雲間闕之危,也是整個靈仙界之危。
明隱上人搖搖頭:“應當不是,若他真的已是合道期,護宗大陣也阻不了他……”但到底是何種境界,明隱上人也說不清。
謝懷神色肅然凝重,隻要不是合道期,便有抵擋的希望……況且,就算真是合道期又如何?隻要他活著一日,就定要斬殺這魔頭,還靈仙界一個太平。
明隱上人輕輕嘆息一聲。
五年前,那魔頭橫空出世,以殘酷暴虐的手段,一統魔道,令群魔俯首不敢不從……那時候的靈仙界,還沒有意識到這是災難的開始。
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沒有人知道他的修為,隻知道他很強,迄今為止未有一敗,所有反抗他的人,都會被殘忍的殺死。
魔尊厭睢一統魔道之後,很快便開始擴張,肆意殺伐掠奪資源,手下群魔魚肉百姓……前些時日,雲間闕的弟子下山遊歷,為了庇護當地的百姓,和一些魔修引發了衝突,不想引來了此次魔禍。
隻因區區摩擦,不惜大動幹戈,要滅門屠派……此魔頭行事無半點常理可言,肆無忌憚至極,怕是起了殺雞儆猴的心思。
而眾仙門卻還一盤散沙,根本無力抵抗。
雲間闕苦戰之後不得不退守宗內,開啟護宗大陣,被困的那一日,明隱上人便給各大門派去了信,至今卻隻收到寥寥幾個回復,就連那幾個交好的門派,盡管說會來馳援,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過去了,卻沒有等來一個門派的援助。
明隱上人苦笑一聲,也是,如今萬魔聚集,又有哪個門派膽敢過來呢?怕是還沒救到他們,自己便被群魔給滅了……
哪怕是修仙之人,也到底是個人,是人便會計較得失取舍……隻是雖情有可原,但到底還是有些失望,若眾仙門不能聯合起來——雲間闕今日遭遇,就會是他們明日。
明隱上人定定看著眼前青年,眼神慈愛而不舍……如今山窮水盡,也該是到了做出決斷的時候了。
謝懷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弟子,天生道骨,悟性極高,不過二十便成就分神期,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他此生要止步於此了,但謝懷未來卻不可限量,成就合道真仙也不無可能,隻有謝懷活著,雲間闕的傳承才有希望延續……
明隱上人緩緩開口:“破陣那一刻,為師會親自迎戰——”
謝懷眉心蹙起,道:“師父,您傷勢未愈……”
明隱上人輕輕一笑,打斷他的話:“為師自爆元神,必可以阻那魔頭一阻,而你——可以趁機離開。”
謝懷臉色微變:“師父——”
明隱上人神色凝重,語重心長道:“你是雲間闕最後的希望,為師不希望,雲間闕傳承斷於今日,你明白嗎?”
謝懷身側的手握緊,下颌緊繃著,他如何不明白師父和同門們的想法,他們都將希望寄託在他身上,想要犧牲自己給他謀一條生路,希望他能將雲間闕的傳承延續下去,有朝一日為他們報仇雪恨……
隻是,他卻無法接受這種結局。
謝懷似終於下定決心,他忽的輕輕笑了聲,眸光銳利如刀,道:“還不到這個地步,我們還有一條路的,難道您忘了嗎?”
明隱上人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謝懷的意思,怒斥道:“胡鬧,不可!”
謝懷神色平靜的道:“魔尊說過,隻要我一人,他可以放過雲間闕。”
明隱上人橫眉豎目:“魔頭的話哪有半分信譽可言!他說那種話無非是想羞-辱我們罷了,你若是真的去了,隻會是死路一條!”
謝懷不是沒有想到這一點,但是……他緩緩開口:“但也有三成可能,他真的會退兵離開……一是眾目睽睽之下,出爾反爾,恐怕有損他的威信。其次,他的目的隻是殺雞儆猴,讓天下仙門知道,忤逆違抗他的下場,隻要給他一個臺階,雲間闕同他無仇無怨,倒也沒有趕盡殺絕的必要。
如今魔門那邊也是死傷慘重,很多人心中已生不滿,隻是敢怒不敢言而已……他既做了這個魔尊,哪怕再殘暴無道,也得考慮一下手下人的想法,過猶不及,隻要我們答應他的要求……順勢退兵的可能性很大。”
謝懷娓娓道來,冷靜理智的推論了一番魔門退兵的可能性,仿佛在談論的,根本不是將自己作為娈寵獻出去這件事。
明隱上人眼神悲痛,這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有著天賦的根骨,絕佳的悟性,堅定的道心,和最冷靜理智的心性……本該在求仙路上一往無前,卻不得不面臨這般抉擇。
謝懷是他看著長大的,明隱上人不忍,道:“你可知道,若你去了魔頭那裡,你會是什麼下場?”
魔尊殘暴天下皆知,恐怕到時候,就連死都是奢望。
謝懷淡淡道:“雲間闕的傳承,不應系於我一人之身,師父師叔,師弟師妹們……你們才是雲間闕的傳承,才是雲間闕的未來……若明明還有其他可能,卻要你們犧牲性命,換我一人苟活,於我道心有礙,恐怕此生再難突破,要辜負師父期望了。”
謝懷這番話讓明隱上人無言以對,修仙之人最為注重道心,謝懷心性高傲,他的道心不容有瑕……顯然是已下定決心,絕不讓同門為自己枉死。
“隻有活著,才有希望,雲間闕弟子數千,也不應命絕於此。”謝懷一字字道:“況且我去了魔頭身邊,也有殺死他的機會,唯有這般,才是如今最好的選擇。”
犧牲他一個人,便可保全整個宗門。
隻要有一絲可能,他就不能不試。
明隱上人沉默許久,道:“若那魔頭不肯信守約定呢……”
謝懷笑了,唇角揚起,眸光明銳:“那就有勞師父你們幫我擋一擋,我必定殺出一條血路,日後回來替你們報仇。”
明隱上人再說不出反對的話,雙目含淚,神色悲戚又動容,這是他最得意最喜歡的弟子,像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看著他長大,對他寄予厚望,但雲間闕到底不是隻有謝懷一人,還有很多很多人,他沒有辦法拒絕謝懷的提議……
忍一時之屈辱,才有希望。
明隱上人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一個字:“好。”
謝懷釋然一笑,他撩起衣擺,對著明隱上人深深叩拜,抬頭道:“弟子還有最後一個請求。”
這一去九死一生,明隱上人含淚道:“你說,為師都答應你。”
謝懷緩緩道:“若我去了魔門,望師父將我逐出師門,從此我之所作所為,一切榮辱,都和雲間闕無關。”
……………
雲間闕山門前,一群魔修正在攻擊護宗大陣,為首的魔修身披黑甲,身材高大,膚如古銅,肌肉虬結,他雙手執刀,身後數百名魔修結陣,將全部修為集中在一人之身,他一刀又一刀的劈下,大陣光芒不住的閃爍!
那魔修一邊劈砍,一邊發出譏笑,朗聲道:“隻要你們交出玉儀君,尊上一高興,就會放你們一條生路,何必如此冥頑不靈呢!”
陣內有幾名雲間闕弟子坐守,神色不動,冷冷的看著外面的魔修。
魔修笑著笑著,語氣越發曖-昧,帶著一絲狎-昵之意,道:“你看看你們這些死人臉,真是不懂事,你們應該高興啊!慶幸你們雲間闕有這樣個名滿天下的第一美人,若是個隨隨便便的人,我們尊上還看不上呢,這可是你們的福氣啊,真是給臉不要臉的東西……”
饒是那幾名弟子,這幾十日聽了不知道多少挑釁的汙言穢語,但每次聽到這裡,還是覺得怒不可遏。
謝懷師兄是他們所有人仰慕的對象,是雲間闕……不,是靈仙界第一天驕,不光修行之上乃是年輕一輩翹楚,就連容貌也是無人可比,如此光風霽月般的存在,是雲間闕所有人心中的驕傲……卻被那魔修說成以色侍人之人,他們隻恨不得上前拼了這條命!
今日是第七七四十九日了,大陣顯然已堅持不了多久,幾名義憤填膺的弟子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劍。
不會有人來了。
哪怕今日死在這裡,也不過如此。
這縮頭烏龜,他們也當夠了!
他們一個個站起來,正要拼死一戰,忽的聽聞動靜,回頭一看,怔怔的道:“謝師兄,您怎麼出來了?”
………………
煉魂塔中,方黎笑著說:“本尊相信。”
然後伸手凌空一揮,將烏衣寐扶了起來。
烏衣寐視線掠過面前容顏蒼白的男子,隨即恭敬的垂下視線,壓下心中那一瞬間,莫名浮現的異樣情緒。
尊上向來冷戾少言,無人知曉他的想法,雖給了自己右使之位,卻不見得多信任自己。
有時候烏衣寐甚至覺得,這個人不會信任任何人,他的世界獨他一人,哪怕自己跟了他十年,陪他從屍山血海中走過……可這個人,也從來沒有對他有過任何分別,不會向他展露半分真實的自己。
可是今日,尊上不但和自己解釋了他的行為,甚至還對他笑了,說他相信他。
烏衣寐難得的,有些不知所措。
方黎淡淡吩咐:“將這裡打掃一下吧。”
視線掃過滿是鮮血的地毯,方黎想著,這地毯怕是不能要了。
正在此時,聽聞外面傳訊,說謝懷出來了。
方黎眉梢微挑,慢悠悠的站起來,笑著說:“和本尊出去看一看。”
烏衣寐立刻道:“是。”
心念一動,方黎和烏衣寐便都出現在塔外,他一出現,外面立刻安靜了下來,靜穆之中,黑壓壓的魔修如同潮水一般分開,讓開了一條路。
這一幕是極為壯觀的。
方黎緩步行走其中,黑色長袍拖曳在地……他心不在焉的想,自己剛剛接了個爛攤子,此刻正是虛弱的時候,若是哪個魔修突然暴起,殺死自己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他漫不經心的掃視兩側,兩側魔修俱都俯首躬身,接連避退……
真是可惜了,看來是沒有哪個魔修有這般膽量,委實錯過了這個殺死他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