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皇後笑了一下,“她心上人在上京?”
湛禎低下頭,道:“不在。”
“那你有什麼好生氣的?”辛皇後道:“隻要她好好守婦道,人是你的不就行了?就因為有個心上人,你就想她死了?”
“也不是……”湛禎神色有些迷惑,他的確想殺了鹹笙,可又不想讓鹹笙死。
湛禎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鹹笙總會讓他變得亂糟糟。
“本宮去看看她,你在外頭等著。”
“你……”湛禎下意識攔住,“兒臣會好好照顧他的。”
皇後挑眉:“怎麼?本宮看看兒媳婦都不行了?”
“……”她那句‘若本宮是男人,本宮都想要’實在讓湛禎十分不舒服,如今他知道鹹笙是男子,自然要謹防妹妹母後接觸……鹹笙心有城府,他怕對方會利用美色讓人掉以輕心。
他說不出來,辛皇後橫他一眼:“讓開。”
她進了門,一股濃鬱的藥香撲面而來,如意又哄著鹹笙吃了點東西,正在給他掖被子,見到皇後,剛要行禮,就見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走過去,看到鹹笙臉色慘白,這屋內足夠暖和,他卻蓋著很厚的被子,一眼看去,裡頭好像沒睡人。
察覺身邊坐了人,鹹笙緩緩張開眼睛,辛皇後下意識放柔表情。
怎麼說呢,這樣的小美人,我見猶憐,何況男人。
“別動。”辛皇後按住他,道:“母後來看看你,身子怎麼這麼弱……湛禎是不是欺負你了?”
鹹笙搖搖頭:“沒有。”
Advertisement
“聽湛禎說了,你哥哥應該快到了,也就下個月……”她說到這裡,忽然感覺嗓子一堵,鹹笙這簡直不像能撐到下個月的樣子,她嘆了口氣,道:“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我沒事。”鹹笙輕聲道:“母後不必擔心。”
他眼神柔和,除了被疾病折磨的有些痛苦,能看出來對自己身子不好很坦然,辛皇後覺得,普天之下也難找到這樣堅韌的女子,他眼睛這麼剔透,卻這麼深,竟一滴淚都未掉。
“你是不是想湛禎陪著你?”辛皇後幾乎在用氣聲跟他說話,“我看得出來,你心裡應當有他的,有他陪你,你是不是可以高興一點?”
鹹笙彎了彎唇,“母後來看兒臣,兒臣已經很高興了。”
“你得好起來啊……說起來,你來上京還未與各位夫人見過,這事兒交給本宮,你好好養身子,什麼都不要擔心,好不好?”
“好。”
辛皇後伸手來摸他的頭,鹹笙睫毛抖了抖,眼中忽然一陣湿潤,淚水蜿蜒而落,他鼻頭泛紅:“對不起,我……”
“想哭就哭。”辛皇後道:“你定是想魏皇後了,是不是?”
鹹笙眼淚流的更兇,辛皇後給他擦著,看著他輕輕抽噎,隻覺得這孩子哭起來真是讓人心碎。
對於鹹笙來說,他偽裝女子,哭泣隻是一種謀生手段,他以為自己足夠堅強,但在這一瞬間卻土崩瓦解。
他的確想家人了,往日他病重,母後也會這樣摸他的頭,一臉心疼和擔憂的哄他要趕快好起來,父皇每天都會來看他一次,哥哥會在天氣好的時候把他抱到外頭的椅子上,陪他說話或者做些小玩意兒逗他,若是天氣不好,就在屋裡頭跟他玩,投壺,打手球,互相調侃打鬧。
簾子被撩開一角,湛禎朝裡面看,從他的視角,隻能看到皇後彎下去的背影。他知道鹹笙若哭,隻是安靜的流淚,偶爾發出抽噎,眼圈鼻頭都泛著紅,惹人心憐的很。
可他如今卻把自己當了敵人,不肯在他面前哭了。
辛皇後待了很久,跟鹹笙說了一些關於湛禎童年有趣的事,鹹笙破涕為笑,哭過一場,他心情暢快了點兒,不知不覺又睡著了。
辛皇後給他擦幹淨臉,坐直身子,起身走了出來。
湛禎放下簾子,垂眸後退。
辛皇後看完了鹹笙,忽然對他不滿起來,但這麼大人了,總不能光打,道:“你出來下。”
湛禎跟著她走出去,辛皇後站在廊下,望著假山上皑皑白雪,好一會兒,才道:“你若實在厭惡她,不妨把她殺了。”
湛禎抬眼,表情愕然:“兒臣……”
“本宮把你生的聰明英俊,讓你一出生就佔據高位,無人敢違,你便覺得天底下所有人都得把你放在第一位,可你要知道,哪怕是你父皇,固然他有那麼多女人,也不是每一個都把他放在最高處的。”
“……兒臣知道。”
“你不知道。”辛皇後皺眉,道:“她是敵國公主,與別的女子不一樣,她嫁過來,身上背著兩個國家,無數人的命運,從你們成親開始,她這一生的任務就是討好你,你隨隨便便一個表情,施加在她身上就是一塊巨石,若是普通人也就罷了,你看看她這幅身子……母後不在意她是死是活,隻是你眼高於頂,母後擔心你日後找不到更好的人,會後悔。”
湛禎沒吭聲。
他跟鹹笙的事,豈單單是鹹笙心裡有人,不喜歡他能說得清的。
“本宮聽說,她懂排兵列陣,當時曾對你以少勝多?”
湛禎眸子閃了閃:“他……琴棋書畫,也都極好。”
辛皇後忽然笑了:“慧極必傷,天妒紅顏,她兩樣佔全了。”
湛禎說不出話了,他忽然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鹹笙眼神堅毅的讓兄長趁機殺了他,他身上有一股傲氣,也有坦然赴死的豪氣。
他懂排兵列陣,也懂風花雪月,會因為北國冰上蹴鞠而露出孩子氣的表情,也能在面對秦易的時候鎮定謀劃使計逃脫。
他可以在城牆之上指揮千軍,也可以縮在他懷裡溫言軟語,他有心機,還有一雙洞察人心的眼睛,更懂得審時度勢。
他從來沒見過鹹笙這樣的人,脆弱的一碰即碎,性格卻堅韌不拔。
湛禎之前隻覺得‘她’很美,很聰明,很討人喜歡,如今才發現,‘她’身上有那麼那麼多的優點’。
他當時準備上城樓抓軍師為大晉所用,不能用便殺,後來色迷心竅,考慮到大晉也該修生養息,於是提出和親一事……
為何提出和親一事呢?其實也不僅僅隻是因為這兩個,還有是因為,他發現秦易想要‘她’。
湛禎扭頭去看窗戶。
女子有容,被當做物件交換並不罕見,可他從未想過,有男子也被這樣對待……
一開始得知大梁準備拿他送給秦易的時候,他是什麼心情?要送給自己的時候,他又是什麼心情?
這何止是奇恥大辱能夠說清的。
“她多大了。”
湛禎一愣,下意識道:“應該……有十八了吧。”
“比你還小一歲呢。”辛皇後道:“若死這麼早,有點可惜了……等那小臉再長開點兒,不定有多好看呢。”
她來看湛禎,道:“這幾日本宮會經常過來,隻要她沒有其他出格之事,你最好老實點兒。”
“我二人之事……”
“是你二人之事麼?這都要出人命了。”
辛皇後說一不二,湛禎在外頭橫行霸道,但對她卻十分恭敬,隻能點頭答應。
回到屋內,鹹笙還在睡,湛禎看了他一會兒,沒忍住摸了摸他柔嫩的臉頰,又沒忍住撥弄了一下蒼白的唇。
忽然有種欺身將那唇吻紅的衝動。
湛禎驀然縮回手,臉色微微一寒。
再美,再有才,也還是男子,不千刀萬剐了他已經是他足夠仁慈,像以前一樣對他,堅決不可能。
他起身,拿起砸開的信箱,一路來到桌前,一封一封的拆開,目光落在那讓人耳根發熱的情話上,心頭又湧上一股羞恥。
抬手提筆,一個字一個字的抹成了黑疙瘩。
抹完一封再去看,心情稍微好了一點。這些信都是恥辱,但銷毀肯定會被及時察覺,抹掉了裝回去,鹹笙絕對不會發現。
自己也不是什麼色令智昏之人,最多也就幾封帶那種字眼,隻需要最多一盞茶……
一個時辰之後,湛禎看著面前連抬頭都是‘致未來愛妻’的單純情書,又看了看其他被抹滿黑疙瘩的信——
全軍覆沒,一封沒跑。
鹹笙隻要隨便抽出來一封,就知道他幹了什麼。
第50章
鹹笙昏昏沉沉沒有精神,也不知道湛禎背著他都幹了什麼,下午的時候,皇後又來看了他一次,還帶了湛茵來。
她給鹹笙帶了些開胃的果脯,有說有笑的陪他吃了些東西,離開的時候,又撲過來在鹹笙臉上啃了一口,被皇後斥罵了一通,委委屈屈的掀開簾子走出內室,一下子就對上了哥哥殺人似的視線。
湛茵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一縮脖子,跟著母後跑出去,小聲埋怨:“哥哥最近真的好兇……他會不會又欺負嫂嫂呀?”
皇後一臉嫌棄:“看你哪有女孩子家的樣子,敢那樣輕薄他媳婦,不殺了你都是輕的。”
二人走遠,湛禎一把掀開簾子走了進來,鹹笙正擦著臉上的口水,被他陰沉的眼神給弄得愣了一下,湛禎讓人端來了水,抬手浸湿了手巾,然後朝他走了過來。
鹹笙條件反射的往裡面挪了挪,卻被他一把抓住,狠狠擦了擦臉。
“疼……”他皺眉來推,湛禎坐在床頭,看著他被擦紅的臉蛋,道:“既然你是男子,就該學著避諱,阿茵還未出嫁,這樣成何體統?”
鹹笙莫名其妙,道:“是她先動的手,你跟我兇什麼?”
“若不是你勾引她,她豈會對你動手?”
鹹笙抿唇看他,半晌道:“我累了,不想跟你吵。”
“你方才跟母後和妹妹聊的不是挺開心?對著自己男人開始說累,還敢說不是存心勾引?”
“我如今是女子身份,母後妹妹過來瞧我,你不見人,難道要我裝死嗎?”
“你可以離她遠一點,她若撲過來你也可以躲掉。”
“她那般機靈,我如何能躲?”
湛禎沉默了一下,“你莫不是覺得做不了孤的太子妃,還能做湛茵的驸馬……”
“你不要無理取鬧了!”鹹笙咳了咳,伸手來推他:“你定是我的災星,來催我快死的。”
他力氣其實不大,湛禎還是被輕輕一推,就站了起來,他滿心不悅:“說了孤的太子妃隻有你了,怎會希望你死?”
鹹笙不願理他,他好不容易精神一會兒,又要被湛禎給氣過去了。
他扭過臉掩唇咳嗽,湛禎心髒收緊,又放輕聲音:“戚思樂說你憂慮過重,這樣是養不好身體的,孤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可既然已經認了你這個太子妃,就絕對不會傷害你哥哥,讓他們過來,隻是為了讓你們見面罷了。”
“少惺惺作態了。”鹹笙道:“為了我的臉所以原諒我,湛禎,你說這話,你自己能信嗎?”
湛禎一如既往坦蕩道:“為何不能信?孤原本就是看臉娶你的,如今看臉原諒你,有何不可?”
“你心裡恨極了我,巴不得殺了我,如今不過是在隱忍蟄伏,你說過,殺我不夠解恨,所以你一定會殺我在乎的人,你對我好,也不過是要我卸下心防,到時好給我致命一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