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澤的嘴角永遠噙著一抹淡淡的笑:“這次沒帶人來?”
提起這個,南易有點羞愧:“未曾找到合適的弟子。”所以他這是明目張膽地上門看守“犯人”來了。
陽澤沒說什麼,側開身子讓他進來。
前山派被層層大山包圍,與世隔絕。不像紫微星齋、龍虎山,現在都住進新時代大樓,弟子們的起居用度都與普通凡人沒有差別,前山派保持著數百年前的模樣,幾座古樸莊嚴的道觀大殿藏匿在群山之中,道門前的廣場冷寂悽清,落葉鋪了厚厚的一層,沒有人清掃。
南易像往常一樣走進了房間,給嶒秀真君發去報平安的微信,表示自己抵達目的地了。剛休息了一會兒就覺得肚子有點餓,他走出門一看,腳步頓住,驚訝地看著那個站在廣場中央,雙手掐弄手訣,刷的一下便召來萬千黑色的蠱蟲。
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蟲從前山派的每個角落鑽了出來,甚至南易居住的那間房間裡,也鑽出了十幾隻蟲子。這上萬蠱蟲蜂擁到陽澤的腳邊,順著他的褲腳往上爬,最後消失在他的衣袖裡。
南易看得頭皮發麻,有些惡心。
這個時候要換成嘉哥,絕對奪門而出,再也不肯在這裡待一秒鍾。
要是葉大師,恐怕會施法將自己房間裡所有的蠱蟲全部清理幹淨,然後再對陽澤說一句:“請不要在我的房間修煉蠱毒。”
至於裴神棍,他在過去的一個月已經大呼小叫過很多次,偏偏每次又打不過陽澤,隻能氣炸地每天晚上開結界睡覺,還發微信給嘉哥抱怨,求嘉哥過來懲治這個混賬陽澤。
但因為收了胡亥為徒的事情,嘉哥沒把裴神棍揍一頓已經算好的了,怎麼可能還來幫他教訓人。
陽澤將蠱蟲全部收拾好以後,轉首看向南易。
南易臉色有點難看,過了半晌,才道:“陽澤道友……你餓了嗎?”
陽澤微愣,點點頭。
兩人坐在廚房裡,一起低頭吃面。
紫微星齋沒有人修煉蠱毒,因為壓根沒這方面的功法。南易不是第一次看到修煉蠱毒的天師,但修煉到這個程度,掌控這麼多蠱蟲的,他是第一次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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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一般的惡心。
惡心到連話都不想說了。
吃完飯,兩人各自回房,沒太多交流。然而第二天,南易出門吃飯,又碰到了陽澤,他又在廣場中央……修煉蠱毒。
南易:“……”
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難怪裴道友之前那麼義憤填膺!
南易和胡蝶、裴玉不大一樣,他現在也很鬱悶,且打不過陽澤,隻能把悶氣往肚子裡憋。可他也嫌惡心啊。這麼多蟲子,日日夜夜地和你待在一個地方,換你,你慎不慎得慌?
南易是第一次覺得度日如年。
到中旬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找到陽澤:“陽澤道友,為何你突然開始修煉蠱毒?”
陽澤將一隻五彩蠱母收入袖中,轉首反問道:“前山派不是一直專攻蠱毒?”
南易:“……但過去這些年,你從未在蠱毒上顯露。”
陽澤:“前山派隻剩下我一人了,我若不好好修習,以後誰將蠱毒功法傳授給弟子?”
南易:“……”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可這日子真的不是人過的啊!
吃飯吃得好好的,桌子上爬了一隻蠱蟲;晚上睡覺突然覺得鼻子痒,睜眼一看還是蠱蟲。還剩下最後一周,南易忍無可忍。他不知道裴道友是怎麼忍了一個月的,但他是真的一點都忍不下去了。
“陽澤道友,請你適可而止!”
陽澤正在撫摸一隻豔紅色的蠱母,聽了這話,他抬起頭,笑著看著南易。
南易依舊板著一張臉,除去眼底對那些蠱蟲的厭惡和煩躁,其他和以往沒有差別。
陽澤突然笑了:“紫微星齋的大弟子,就是這般水準?”
南易皺起眉頭。
陽澤一字一句地說道:“嶒秀真君,玄學界的領袖,如今的第一人。他最為得意的大弟子,就是這般水平,連一隻小小的蠱蟲都無法對付?”話說到最後,聲音裡已經再無笑意,隻剩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絲難以察覺的恨意,陽澤淡淡道:“去年我說,自願留在這裡,不出山門一步。這是我所願意的,但南易道友,你們已經連最後一點顏面……都不肯再給我了?”
南易喉嚨一滯。這一次,他確實沒有帶年輕弟子過來。
陽澤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他比南易微微高了半個頭,此刻他俯下頭,冰冷的雙眼冷冷地看著眼前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被無數師弟師妹敬仰的紫微星齋大師兄。這個人的外貌其實並不出眾,他迂腐無趣,連反駁的話都不會說,但他是嶒秀真君的得意弟子,是整個玄學界冉冉上升的新星。
隻要他踏出這扇門,他就是紫微星齋未來的掌門,前途無量。
而前山派的一切,隻塵封在這扇門裡,他陽澤這一生隻會在這扇門裡,蹉跎數十年。
“論天賦,我不下於你。我擅長陣法,在蠱毒上並沒有九遺君那般恐怖的天賦,我的師父甚至都不如我。但十九年前,他願意為我日夜鑽研,為的就是將前山派的傳承交到我的手裡,將前山派發揚光大。你們紫微星齋的弟子,知道前山派是什麼嗎?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南易無法回答。
九遺君三十年前就死了,那時候他還沒出生。九遺君一死,前山派便落寞下去。十九年前連晨真君再去世,前山派更是淪落到了三流門派的地步。如果不是出了一個曾經拿過墨鬥榜第一的陽澤,整個玄學界沒有誰會特意去記一個三流小門派的名字。
對於南易來說,前山派什麼都不是。但對於陽澤來說,卻是他的全部。
南易久久不言,陽澤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抬步離開。
突然發生的這件事,令南易有些心神不寧。他自小照顧師弟師妹,按理說是很會處理這種矛盾事件。可這次他忽然覺得有些無能為力。他記得陽澤最後離開時看他的眼神,那眼神裡難掩嫉妒和厭惡,還有一絲很難察覺的憤恨。
陽澤道友應該是在恨他的師父吧?雖然一切的錯都是九遺君,但他師父也與整件事息息相關。
那次對話後,南易猶豫了許久,終於離開房門,想找陽澤說說清楚。可令他錯愕的是,他剛見到陽澤還沒來得及詢問,陽澤便微笑著朝他行了一禮,嘆氣道:“前幾天是我莫名其妙,把火發在你身上了。那一天正好是師父的忌日,我心情不佳,希望南易道友你見諒。”
斯文秀雅的男人微微一笑,氣質寧靜。
南易:“……”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精分?
沒過幾天,南易離開了前山派。除了那一天的異常,陽澤一直都很好相處,雖然不和你搭話,但也不會主動去為難你(除了那些蠱蟲)。最後一天,他笑著送南易離開了前山派大門。
大門在南易的身後緩緩關上,南易往前走了幾步,不知怎的,突然停步回身。
明媚燦爛的陽光被屋檐遮蓋,根本照不進前山派的山門裡。在那古舊樸素的木門中,年輕的男人靜靜地站在門框後,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冷漠地看著南易和門外的一切。他似乎沒想到南易會回頭,但他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訝,依舊冷冷地與他對視。
大門吱呀一聲,徹底關上,將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隔開。
前山派被群山包圍,如過去的四百年,寂靜悽清。
南易下一次來前山派,是一年後了。
這段時間裡發生了不少大新聞、大八卦。比如秦始皇得知自家小兒子居然被葉鏡之收為徒弟,氣得當即跑出始皇陵,說要打斷小兒子的腿。但他還沒千裡跋涉地跑到蘇城,才剛剛離開陝省就被凌霄爸爸發現,又被凌霄爸爸一路霹靂加閃電,硬生生地劈回了始皇陵。
秦始皇氣得直嚷著要滅了玄學界,然後打斷他家小兒子的腿,要把他打死,吊起來打,很殘忍的。
除了這個,還有就是一隻五百年的厲鬼突然出現的事了。
也不知道該說這隻厲鬼是幸運還是倒霉,它出現在一個很荒僻的地方,是藏省的無人區。它因為死在這裡,才會五百年沒被天師發現。可它萬萬沒想到,就在它積攢好陰氣和怨氣,準備離開無人區大開殺戒的時候,葉閻王和奚鬼王來無人區度蜜月了……
據“鬼知道”報道,那畫面叫一個天昏地暗,慘絕人寰,聞者落淚,聽者傷心。
奚嘉和葉鏡之選擇無人區來度蜜月,圖的就是一個清靜。在這裡,閉著眼睛開車,開三個小時都不會撞到人。一開始他們隻是單純地想離開人世,免得被那些天師前輩打擾,安安靜靜地度個蜜月。但度著度著,周圍老是沒人,某個夜晚,他們就有點按捺不住,拋棄了最後那一點羞澀,以天為被地為床,打算野戰一發。
“鬼知道”報道得別提多詳細了,好像親眼看到兩人幹羞羞的事似的,每個細節都描述得無比具體。就在兩人已經脫光光準備為愛鼓掌的時候,突然一聲巨響,五百年的厲鬼從地底轟然飛出,狂笑著看著眼前的兩人。
剛剛拖了衣服的奚嘉:“……”
被媳婦壓在身下也沒穿衣服的葉鏡之:“……”
這隻厲鬼的結局,可想而知。
五百年的厲鬼已經非常厲害,且它的怨氣非常重,葉鏡之想要解決也要費點功夫。但嘉哥已經暴怒了,二話不說,上去就撕,可憐這隻厲鬼還沒來得及欣賞一下五百年後的現代城市風光,就被嘉哥撕成兩半了。
除此以外,玄學界沒發生其他大事,安安靜靜。
或許是因為一年前的那句“你們連最後一點顏面也不留給我”,南易找了兩個月,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品行、根骨都非常合適的年輕弟子。可這次他還沒來得及將這弟子送去前山派,那邊就傳來消息:陽澤已經收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