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一劍戳破符紙,符紙燃燒。
轟隆隆!
烏雲密布中,一道雷聲猛然炸響,仿佛在回應胡蝶的話。
破廟裡的風慢慢變小,胡蝶舉起桃木劍,突然將案臺香爐裡最左側的一根香劈斷。在他劈斷這根香的下一秒,一陣鬼哭狼嚎的聲音在這空曠的田野裡回蕩起來。
奚嘉見的鬼多了,卻是第一次碰到這種神乎其神的景象。他抬首看著葉鏡之,葉鏡之低頭看他。葉大師想了想,認真地解釋:“請凌霄開始了,胡蝶的法力還不能自己請凌霄,所以他請自己的祖師張天師代為傳音,向凌霄請奏。”
奚嘉問道:“胡天師剛才似乎不是在說老鬼的事情,他是在做什麼?”
田野裡的鬼嚎聲更加悽厲了幾分,葉鏡之握緊了奚嘉的手,將無相青黎塞進他的掌心,徹底擋住他渾身的陰氣,神色凝重:“他將李宵的鬼魂從地府裡拉出來了。”
奚嘉錯愕地睜大眼。
此時,破廟的門口,突然出現了一隊鬼魂。這隊伍裡一共有十八個鬼魂,各個低著頭,最前面是一個穿著白色袍子的鬼。白色的帽子擋住了這隻鬼的臉,他手裡敲著一張鑼,帶著這隊鬼魂像破廟走來。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咚——”
白衣鬼每喊一句“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就敲一下手裡的銅鑼。他一步步地走進破廟,然後高喊這八個字,穿牆而過,從破廟的另一面直直地走了出去。
它身後的十八個鬼魂也跟著它,走進破廟。當排在隊伍最後面的一隻鬼進了破廟時,奚嘉第一眼就認出來了:“李宵!”
李宵渾渾噩噩地跟在隊伍中,仿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隻是往前走著。他走到胡蝶的身前時,胡蝶忽然出劍,將他從隊伍中打了出來。領頭的白衣鬼敲鑼的聲音斷了一瞬,但隻是一瞬,它又高喊道:“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白衣鬼帶著剩下來的十七個鬼魂,繼續向前走去。
“弟子領命。李氏小兒欺人甚,今日當下石磨獄。請凌霄,降神雷,百年雷霆斷其身,千年石磨碎其體。李氏小兒,魂兮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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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響起一道悶雷聲,胡蝶圍著李宵的鬼魂,在地上用桃木劍畫出一個圈,將李宵包圍其中。一道雷從天空中劈到了胡蝶的劍上,刺眼的雷光順著劍尖衝入了這個圈子裡,圈中的李宵猛地被這雷霆擊中,發出痛不欲生的嘶嚎。
無數的雷霆包圍著李宵,他痛苦地在地上打滾,身影漸漸變淡。在李宵被這無盡的雷霆折磨的同時,一隻高大的石磨虛影緩緩出現在破廟裡。這巨大的石磨裡,有無數人正在悽厲地慘叫。
石磨滑過一輪,將他們碾壓成血肉粉末,他們的身體瞬間復原,接著石磨再次碾壓一輪。
李宵一點點的飄入這個巨大的石磨裡,在他徹底消失的一剎那,奚嘉看到他的身體被雷霆轟砸,被石磨碾平。
葉鏡之低聲道:“凌霄下令,他被投入石磨地獄。接下來一百年,將會被雷霆轟砸身體。接下來的一千年,石磨會一次次地碾碎他的骨肉。”
奚嘉問道:“石磨地獄?”
葉鏡之點頭:“是十八層地獄的第十七層,石磨地獄。”
奚嘉摸了摸胳膊上的寒毛。真不愧是第十七層地獄,一次次被石磨粉身碎骨的疼痛,他隻是看李宵被碾碎了一次,就覺得頭皮發麻。
破廟裡,胡蝶再次轉起圈來,晃悠著左手的鈴鐺。
“凌霄一聽已過身,弟子請您再傾聽。”
“第二聽,破廟有老鬼,存世三百年。此鬼從未害人命,隻把王女看自親。今日老鬼殺人命,已成厲鬼滿手腥。請凌霄,判其刑,當下地獄,或散其形?”
這一次,天空中的烏雲凝聚成堆,卻沒有回音。沉悶的雷聲在烏雲中輕輕響起,但沒有一道雷劈向胡蝶的桃木劍。
胡蝶驚愕不已,又說了一遍:“請凌霄,判其刑!”
烏雲裡有電光閃爍,還是沒有回音。
胡蝶臉色一變,他剛才在二請凌霄的時候已經劈斷了第二根香,現在他大喝一聲,狠狠地劈斷了第三根香。在他劈斷第三根香時,天空中有一道血色雷霆衝他的桃木劍砸來,這劍隻砸到一半就轉了個彎,直直地砸向一旁的老鬼。
血紅色的雷霆砸在這老鬼的身上,它痛苦地喊叫起來。
奚嘉捏緊手指,在耀眼的雷光下,他根本看不清裡面的情況。
奚嘉忍不住拉住了葉鏡之的袖子:“葉大師,老鬼他是要魂飛魄散了嗎?”
葉鏡之低頭看著自己的衣袖,再看看奚嘉的手,他將奚嘉護在身後,道:“這是胡道友請的凌霄,我也不知道情況到底如何,我們再看下去。”
胡蝶也被這種情況嚇蒙了。
胡蝶以前也請過凌霄,他們這些天師捉厲鬼的時候,基本都會象徵性地請一下凌霄。這種請凌霄十分隨便,就是問凌霄一句:爸爸爸爸,您看這個鬼是當殺不當殺?
凌霄爸爸不回應,那就是當殺。
凌霄爸爸回應了,就直接把這隻鬼送進某一層地獄。
殺過人的厲鬼不存在直接投胎轉世的說法,必然是要受到懲罰的。
胡蝶之前請凌霄爸爸的時候,爸爸都不理他。爸爸的意思很簡單:宰了這隻鬼,別來煩爸爸。隻有這次,胡蝶也查清楚了這個案子的復雜性,知道這種案子,不像其他很多厲鬼殺人,隻是單純地為了害人性命,凌霄可能真的會傾聽。
過了足足一刻鍾,那道雷霆才慢慢消散。奚嘉定睛一看,老鬼氣息奄奄地躺在地上,身上全是燙傷的血泡。它的臉漲得通紅,一口碩大的油鍋在它的身下一點點地顯現。
胡蝶立刻喜笑顏開:“謝謝爸……咳,弟子領命。老鬼當下油鍋獄,日日受刑五百年。二聽已過,恭送凌霄!”
漆黑的夜空中,沉甸甸的烏雲漸漸散開。
老鬼被扔在油鍋裡,身體被油鍋炙烤,隨著油鍋一點點消失在空氣裡,老鬼的身體也快要消散。但就在此時,這渾身是傷的老鬼竟然顫抖著抓上了油鍋的鍋壁。
滾燙的油鍋鍋壁燙得老鬼痛喊嘶嚎,它的皮肉黏在鍋壁上,根本無法動作,但它卻狠心地往油鍋外爬去。它的皮肉粘在鍋子上,每往上爬一步,肉就掉一層。等它爬到鍋頂時,它的雙手雙腿已經隻剩下森森白骨。
胡蝶驚駭地看著老鬼。
破廟外,天空中的烏雲再次聚集起來。憤怒的雷鳴聲一下下地響起,仿佛在質問這隻鬼為何竟敢無視自己降下的刑罰。
老鬼用白骨四肢爬出了油鍋,撲通一下跪在了胡蝶的面前。它用白骨跪在了地上,向胡蝶磕頭,聲音嘶啞:“大人,求您請凌霄,讓老鬼再見小茹一面。大人,求您請凌霄,求凌霄讓老鬼再見小茹一面!”
胡蝶呆怔地看著老鬼。
奚嘉看著這一幕,心髒劇烈顫動,他快速轉首:“葉大師,還可以再請凌霄?”
葉鏡之道:“胡道友是通過自家祖師來請凌霄的,可以三請凌霄。確實還有最後一請。”
奚嘉道:“那正好可以三請凌霄。凌霄既然沒懲罰老鬼魂飛魄散,那它或許會允許老鬼見王茹最後一面。”
葉鏡之搖搖頭,看向遠處的案臺:“胡道友剛才二請凌霄的時候差點失敗,斬斷了第三柱香。三炷香,三請凌霄的機會。現在已經沒有機會了。”
胡蝶此時也左右為難。老鬼悽慘成這樣了,一個勁地向他磕頭,他又不是個鐵石心腸的,隻是想見一見那個王茹,他也沒什麼好拒絕的。但是他剛才已經斬斷了第三根香,根本請不了凌霄。如果老鬼再不回油鍋,凌霄降罪下來,很有可能真的要老鬼魂飛魄散。
“你速速回去,再不回去,凌霄動怒,你就魂飛魄散了!”
老鬼還在給胡蝶磕頭。他如果回油鍋,就會隨著油鍋從人間消失,進入地獄。從此以後,就再也見不到王茹了。
胡蝶氣得抬起桃木劍,就想把老鬼趕進油鍋。奚嘉見狀,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想要為老鬼想辦法,葉鏡之卻趕在他的身前,攔住了他:“你想幫他?”
奚嘉一愣:“……他隻是想見王茹一面。”
葉鏡之認真地盯著奚嘉,他鄭重地看完一眼,轉身走上前。葉大師左手一抬,無相青黎從奚嘉的掌心飛到了他的手中。他一掌拍在了無相青黎上,十八面銅骰在他眼前飛速轉動。須臾間,銅骰停了下來,葉鏡之一掌拍在了無相青黎的其中一面上,用力一拉。
轟!
一張金色長琴被他從青銅骰子裡硬生生地拽了出來。
胡蝶驚駭地喊道:“錦瑟!”
這把金色的琴上,一共有五十根弦。琴身不大,五十根弦密密麻麻地排在上面。當它出世的一刻,金光大作,這把由金色光芒組成的琴被葉鏡之抓在掌中,他沒有坐下來認真地彈琴,而是左手拍琴,像拿豎琴一樣地將古琴豎放。
下一刻,右手飛快地撥動了一根弦。
嗡!
一隻蝴蝶從這根顫動的弦上飛舞出來,這隻蝴蝶通體金黃,它飛過的地方,撒下細碎的金光。金光所到之處,一幅虛幻的畫面慢慢地在空中浮現。
畫面裡,是一間昏暗無光的監獄。一張單人床上,瘦骨嶙峋的女人躺在上面,靜靜地睡著。她的額頭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臉頰瘦得凹陷進去,孱弱的身體在黑夜裡緊緊地抱著自己,想要取暖。
老鬼見到這一幕,瘋狂地撲上去,認真地看著那個躺在床上的年輕女人。
“孫女……孫女……我的乖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