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鏡之道:“你們先離開這裡,接下來我會用連山之契來尋找那隻老鬼的下落。為免波及你們,你們至少跑到一公裡外,天亮之前不要回來。在找到那隻老鬼後,我會請凌霄定罪,一切交由凌霄來決定。”
幾隻鬼一聽這話,激動地熱淚盈眶。這對老鬼來說,算是最好的結局了。
凌霄定罪,絕無冤屈。
這些鬼又給葉鏡之磕了三個頭,這才飄身離去。
葉鏡之翻手取出那張連山之契,他雙目凜然,目光灼灼地盯著契約左下角的血掌印。雙指並攏,葉大師一指按在了血色掌印上。下一刻,金光大作,燦爛的金光從葉鏡之的指尖流出,慢慢地順著掌印的紋路,將這隻掌印染成了金黃色。
當金黃色完全覆蓋了原本的血色時,葉鏡之忽然一掌拍在了這金色的掌印上,然後抬起掌心。
奚嘉看見,一道金色的光芒黏在葉鏡之的掌心和契約的掌印之間。葉鏡之仿佛在將什麼東西從這張紙中扯出來,他目光凝聚,盯著這張薄薄的契約,念出咒語。
“夏而起復,以艮為初;山之連綿,故曰連山。”
“此為連山之易,起!”
契約上,金色的食指和中指的印痕突然被扯了出來。紙面上,隻剩下另外三個手指還被牢牢固定在紙張裡。
“凌霄在上,以定法理;黃泉彼岸,越而涸澤。”
“百鬼不越涸澤,起!”
葉鏡之猛然向後收掌,他突然將掌心往後拉,紙張上的另外三根手指被他突然拉動,徹底飄出了紙面,至此隻剩下掌心還被契約死死抓住,似乎不肯放手。
葉鏡之左腳跺地,一顆青銅骰子從他的口袋裡飄出,轟然一聲撞在了手掌和紙張連接的金色光芒上。
砰!
金色光芒驟然破碎,那金色的掌印徹底被葉鏡之從契約書中拔了出來,又恢復成了原本的血色。此時,這血色掌印飄浮在葉鏡之的左手掌上。連山之契徹底失去了光芒,上面的四行字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不見,隻剩下葉鏡之沒有籤完的一個“葉”字和一個“丿”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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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鏡之伸手去拉奚嘉,下意識地就把人往自己的身後拉。他剛剛動作,腦海裡突然回想起自己之前看到的嘉哥手撕鬼子的那一幕。葉大師動作一頓,隻在須臾間,又義無反顧地把奚嘉拉到了自己身後,好好護著。
無相青黎趁機飛到了奚嘉的面前,多動症一樣地在他眼前飛舞,然後蹭了蹭他的臉頰,一躍飛入了奚嘉的口袋。
葉鏡之沒去管它。他對著飄在空中的那個血掌印,念起咒語。低沉的聲音在破廟裡回蕩,念完最後一句,他猛地抬起眼睛,看向破廟的大門,手掌往空中一抓,仿佛抓住了什麼東西,往後拉拽。
“魂兮歸來……”
葉鏡之做出抓拽東西的動作,那個飄在空中的血掌印竟然和他動作一致,五指並攏,抓著一個東西往後拽動。
“魂兮歸來!”
頃刻間,狂風大作。
這間破廟位於一片空曠的田野,半夜時分,忽然刮起這一陣狂風,田裡的麥穗被吹得往破廟的方向伏倒。破廟裡更是被這陣風吹得東西亂倒,葉鏡之往旁邊站了一步,擋在奚嘉的面前,就是這樣,奚嘉也不得不伸手拉住了葉鏡之的衣服,免得自己被吹走。
感受到自己的衣服被拉住,葉大師在抓鬼之餘,還翹了翹唇角。
這陣風越刮越大,到後來奚嘉不得已直接伸手從背後保住了葉鏡之的腰。葉鏡之渾身僵住,很快恢復正常,隻是唇邊的弧度越來越大。
一分鍾後,當這陣風吹到已經要將破廟掀翻的時候,葉鏡之眸色一冷,抓著東西的那隻手緊握成拳,一拳向地上砸去。
下一刻,奚嘉便看到一個鬼魂被狂風夾卷著砸到了破廟裡,剛剛好就砸在葉鏡之剛才砸地的那個位置。
在這老鬼出現的一剎那,狂風如同出現時一半的詭譎,眨眼消失。
奚嘉松開了抱著葉鏡之的手,葉大師愣了愣,委屈了一會兒,又開始埋頭做正事。
葉鏡之剛才施展的法術十分奇特,奚嘉雖然不懂,但是他想也知道,如果自己被一陣那麼強大的風卷過來,肯定會暈頭轉向。所以這老鬼躺在地上,神色難看,整隻鬼還處於懵逼狀態,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等老鬼稍微清醒一點,他抬頭一看,突然跳起,往後倒退幾步:“是你!”
葉鏡之冷聲道:“我曾說過,你若傷害一個人,定要你魂飛魄散。”
老鬼慢慢地張大嘴,許久以後,他放開全身的警備,低著頭道:“也罷,老鬼確實殺了人,你就把老鬼打死好了。能在你葉閻王的手中魂飛魄散,也是老鬼的本事。”
奚嘉詫異道:“你知道他是誰?”
老鬼理所當然地說道:“誰不知道,葉閻王葉鏡之的名頭?先前籤署連山之契之前,老鬼還不知這個年輕的小子就是葉閻王,他臨走前說了他的名字,說他葉鏡之要老鬼我魂飛魄散,難道老鬼就愚蠢到這個地步,還弄不清這就是傳說中的葉閻王?”
奚嘉是沒想到,葉鏡之的名氣這麼大,在玄學界裡赫赫有名就算了,在鬼界也很有名氣。
葉鏡之聽了老鬼這話,氣得臉都黑了,他翻手從奚嘉的口袋裡召出無相青黎,冷聲道:“休得胡言!”
話音落下,他一掌將無相青黎拍出去,無相青黎懸浮在老鬼的頭頂,用一層金光結界擋住了老鬼,不讓他逃跑。做完這一切,葉大師才轉過身,語氣鄭重地對奚嘉說道:“你別聽他胡說,我……我的名聲沒那麼差,很多鬼不知道我是誰的。”
奚嘉:“……”喵喵喵?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要和他解釋這個?
葉鏡之見奚嘉一臉茫然的看著自己,臉色更難看了幾分。他為難不了自家媳婦,還為難不了別的鬼?葉鏡之猛地轉首,看向那隻被無相青黎困住的老鬼。他抬步走到老鬼面前,道:“鬼怪殺人,大多隻有魂飛魄散一個結局。”
老鬼毫不畏懼:“那便殺了老鬼吧,老鬼死了三百多年,早就活夠了!”
“好。“
葉鏡之抬手召回無相青黎,似乎真的準備把這老鬼打死,奚嘉趕緊走上前,阻止道:“等等,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先問清楚事情,然後再給這個老鬼一次機會,由凌霄來決定他的去留?”
氣急攻心的葉大師趕忙停手,懸崖勒馬:“……對。”
奚嘉走到這老鬼面前,仔細地端詳他。
這老鬼長得確實很不像鬼,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渾身是血,就像是一個普通的老爺爺,難怪王茹會把他當成人,和他玩耍。
奚嘉想了想,道:“我認識王茹。”
老鬼身體一震。
奚嘉繼續說道:“王茹是我的同學,我今天去找她,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了。這位……老鬼,雖然我知道你是想救王茹。聽王茹說,當時李宵和她吵得厲害,拿了刀想要砍她,你這才忍不住動手,殺了他。但是你可曾想過,你殺了人,你早就死了,需要償命的不是你,而是王茹?”
老鬼僵滯地轉頭看向奚嘉。
奚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無論如何,這次是你魯莽了。你不僅害了自己,還害了王茹。”
“老鬼不覺得。”沙啞的聲音輕輕響起。
奚嘉驚訝地看向老鬼,隻聽他這樣說道:“年輕人,你知道她以前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嗎?你知道那個男人是怎麼打她的嗎?你知道她每天隻吃一碗飯,出門買菜回來後,還會被他拿皮帶抽嗎?!”
奚嘉睜大眼睛,說不出話來。
老鬼哈哈大笑兩聲,笑得開懷,眼中卻沒一點笑意,有的隻是悽慘和悲傷。
“娶了那麼好的妻子,為什麼就不懂得珍惜?她剛嫁人的時候還會打扮打扮,化化妝,你知道那個男人是怎麼說她的嗎?他說她招蜂引蝶,他說她穿成這樣出去,就是想勾引人。你如果見過她,你應該看到她的臉上有一道疤痕了吧?”
奚嘉僵硬地點頭。
老鬼悽慘地笑著:“半年前,那把刀是要落在她的眼睛上的,為什麼?因為他們去參加所謂的同窗聚會時,有人說起她曾經喜歡的男子。多好的姑娘啊,回家後一關上門,他拔了皮帶就往她的身上抽,說她是破鞋,說她對那個叫‘西加’的男子戀戀不忘!”
奚嘉:“……”
老鬼當然不知道,他眼前的年輕人就是正主。他笑到最後,老淚縱橫,抹著眼淚,嘆息道:“多少姑娘生來就是父母掌心的明珠,老鬼看著她十歲就開始幫家裡幹活,從來不敢買一件新衣。當初那一刀劃下去的時候,要不是老鬼忍不住出手擋了一下,那刀就要捅瞎她的眼睛,而不是僅僅在額頭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
“隻要酒醒,那男子便對她百般道歉,下跪認錯,保證再也不犯。但他每日都要飲酒,一旦飲酒,就是打罵。半月前,老鬼親眼看到他真的要一刀劈了她的頭,老鬼怎能忍住?怎能!”
奚嘉無話可說。
老鬼在世間遊蕩了三百年,他都無法忍住,可見當時是多麼兇險的情景。
“你可知道,便是如此,在老鬼殺了那男子之後,她還抱著那男子的屍體,哭泣地想將他救回來。她想救人,不是因為死去的是自己的丈夫,而是因為她不忍心看一條人命死在自己面前。那般好的姑娘,就這樣毀了一生,值得嗎?她沒資格去選擇,她的父母家庭要她報恩,不讓她選擇。那老鬼便替她選擇!”
“殺了他,重新再活!”
奚嘉心中難受,卻不得不告訴老鬼:“王茹的事情,我們會盡量幫她洗脫罪名。但是老鬼,你的結局如何,要請凌霄來定。”
老鬼慘笑道:“當初將那男子的頭顱劈爛時老鬼就知道,結局隻有魂飛魄散一條。如若隻是殺了那人,不用如此慘烈的手法,或許老鬼還可活命。但……如何忍下去!”
是,如何忍下去?
你看著長大的姑娘,被一個人渣害得此生絕望。曾經明媚春花,如今生不如死。僅僅是殺了這個人,也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