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
一道撕心裂肺的聲音從兩人身後響起,打斷了奚嘉的話。他詫異地轉頭看去,隻見那隻渾身是血的男鬼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把自己的頭顱戴了回去。它跪在電梯門口,陰森森的白色燈光從天花板照到它的身上,顯出一絲詭異的氛圍。
它此刻直直地跪在地上,捧著一卷粗糙的紙卷,雙手高舉過頭,聲音嘶啞地喊道:“大人!連山之易,以此成契。法理為邊,不越涸澤!求求您,救救老鬼!求求您,救救他!隻有您才能救他,隻有您!!!”
奚嘉不明所以地看著這隻鬼。
葉鏡之的眉頭慢慢皺緊。他走到這隻鬼的面前,伸出手,接過了男鬼雙手捧起來的紙卷。他打開這卷紙,奚嘉看見這張質感奇特的紙上,用血液寫下了四行字。
『連山之易,以此成契。法理為邊,不越涸澤。』
在紙張的左下方,按了一個血掌印,掌印的旁邊寫了一個“葉”字,之後還寫了一個“丿”,就沒有下文。
奚嘉轉首看向葉鏡之。他看出來了,這個血掌印不知道是誰的,但是旁邊這個字,寫的應該是葉大師的名字,隻是不知道為什麼,隻寫了一半就沒有再寫。
奚嘉輕聲問道:“葉大師?”
葉鏡之朝他點點頭,將這張紙捏進了掌心。他低頭看向這隻仍舊跪地不起的男鬼,許久後,冷冷道:“我知道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與我說。”
半個月前出了那種可怕的案子,到了晚上,這個小區裡沒有人敢再走夜路。
小區的花園裡,奚嘉和葉鏡之坐在池塘邊。偶爾有晚歸的上班族從花園路過,奇怪地看他們一眼,似乎不明白這兩個人幹嘛不早點回家,還要坐在花園裡發呆。他們當然不知道,此時此刻在奚嘉的眼中,那隻渾身是血的男鬼仍舊跪在他們的面前,死活不肯起來。
之前兩人進了花園後,這男鬼就跪地不起,一直不停地磕頭。
奚嘉見過遊魂野鬼,見過厲鬼邪祟,還是第一次見到給人類磕頭的鬼。他趕緊讓這隻鬼站起來,有話好好說,但這隻鬼就是不肯站起來,就是要跪在奚嘉和葉鏡之的面前,不斷磕頭。
直到奚嘉說了一句“你再磕下去,我們現在就走”,這小鬼才抬頭看向葉鏡之。葉鏡之點點頭,贊成了奚嘉的話,小鬼立即不敢再磕頭了,隻是一直跪著。
“這位大人,真的對不起。小的隻是想嚇嚇您,讓您不敢再去查這起案子,沒想到竟然冒犯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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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嘉擺擺手。
這隻鬼繼續說了下去:“我叫老六,上個世紀打仗的時候,死在蘇城的一場戰役裡。我們打仗的時候,一個炸彈下來,根本找不全屍體,也很少會有墳墓。我一直是野鬼,就在蘇城邊上遊蕩,後來認識了老鬼。”
奚嘉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他很想問問,這隻鬼是怎麼度過幾十年的凌霄問心,竟然一直沒被凌霄懲罰,從而魂飛魄散。但是看著這隻鬼悲痛的表情,他還是沒有開口,繼續聽下去。
“這位大人一個月前曾經去我們住的破廟裡看過。我們一群野鬼裡,就數老鬼實力最強。老鬼已經死了三百年了,它法力高深,我當初經歷凌霄問心,就是老鬼告訴我該怎麼做,然後才準確回答了三個問題,沒有被凌霄懲罰。”
葉鏡之頷首:“嗯。三百年道行的鬼,即使不是厲鬼,也值得警惕。它有資格,籤下連山之契。”
男鬼點頭:“是。連山之易,以此成契。法理為邊,不越涸澤。隻有法力高深的鬼,才有資格和大人們籤訂連山之契。從此以後,大人們不會為難我們,但是我們也絕對不可以傷害人類。否則隻要我們敢傷害一個人類,凌霄就會執行連山之契,將我們打得魂飛魄散。”
葉鏡之淡淡道:“一個月前,我在與那隻鬼籤訂連山之契的時候,出了一點意外。契約並沒有成功,它按下了掌印,我沒有籤名,這份連山之契並不奏效。”
男鬼的臉上露出一絲難過的笑容:“是啊,大人您突然有事,沒有來得及籤下名字。要是您真的籤了名字,老鬼早就被凌霄執法,魂飛魄散了。”
奚嘉眸色一凜,聽出了某樣東西。
葉鏡之也抿了嘴唇,不再說話。
男鬼難過地笑了很久,最後抬頭道:“是,大人,老鬼殺人了。半個月前,老鬼殺了這個地方的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正在打他的老婆,他的老婆快被他打死了,我一直拉著老鬼,不讓他動手,但我的法力哪裡比得上老鬼,老鬼殺了那個男人……”
奚嘉問道:“那個男人是叫李宵嗎?”
男鬼點點頭。
奚嘉輕輕嘆了一聲氣。
他就知道,別說王茹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就算她是個男人,也不可能一刀劈開成年男性的頭骨。
這起案子的兇手果然不是王茹,而是一隻鬼。一隻擁有三百年道行的野鬼,難怪可以將李宵的腦袋劈成兩半,讓他死得那麼悽慘。
奚嘉想起一件事:“我剛才去李宵家想找他的鬼魂,但是沒找到。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男鬼低下頭:“我們鬼怪殺人,一般是不死不休。聽說厲鬼殺人之後,都會吃了人的鬼魂。大人您別誤會,老鬼沒有吃掉那個男人的鬼魂,但是那個男人上周就投胎去了。大人,您來晚了,那個男人不在了。”
葉鏡之解釋道:“那人雖然死得很慘,怨氣比尋常人重。但如果他本身意志不堅定,也可能不會在凡間逗留太久,而會走入輪回。”
“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男鬼繼續說道,“自從老鬼殺了那個男人後,那個女人就瘋了一樣地跑出了房子。老鬼是第一次殺人,他變成厲鬼了,我不敢接近他,老鬼也沒有管我。那一天以後,老鬼跑了,我再也沒見過他。但是我聽幾個遊魂說,有大人開始負責專門調查這件事,所以我想來這裡看看情況。如果真的有哪個大人想管這件事,老鬼一被抓住,肯定會被打得魂飛魄散的。”
葉鏡之目光冰冷地看著這隻鬼:“厲鬼殺人,必得償命。輕則下十八層地獄,受折磨之苦;重則魂飛魄散,永世不入輪回。在玄學界,隻要是殺了人的厲鬼,一旦被捉到,一般都會直接將其魂飛魄散。”
“大人!老鬼就一定要魂飛魄散嗎?”
葉鏡之遲疑片刻,道:“也不是。凌霄之下,厲鬼殺人,可以進十八層地獄,受苦來償還罪過。但到底要定什麼罪責,具體由凌霄來決定。大多數天師會在抓到惡鬼後,請凌霄審判。不過凌霄嚴苛,九成惡鬼並沒有資格下地獄,隻有魂飛魄散一個下場,所以一些天師會直接將厲鬼消滅。”
這男鬼再次砰砰砰地磕起頭來。
“大人,求您救救老鬼!求求您,救救他!老鬼是為了救那個女人才殺人的,您救救他吧!他不是故意的,他這三百年沒殺過一個人,這是第一個,這真的是第一個!要是那位抓住老鬼的天師不給他機會,直接讓他魂飛魄散,那他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葉鏡之沉吟片刻,看向奚嘉。
奚嘉想了想,問道:“你知道,為什麼那個老鬼要殺李宵嗎?他為什麼要幫王茹?”
男鬼為難地想了很久,最後搖搖頭:“大人,我不知道。我是第一次見到這兩個人類,沒想到就碰到這種事。”
奚嘉點點頭,轉首看向葉鏡之。
兩人對視一眼,奚嘉道:“我想去看看王茹。”
離開了這個小區後,奚嘉讓那隻男鬼不用跟著自己:“我們會先去聽一下當事人的說法。李宵已經投胎去了,王茹還在監獄裡關著。你回你該去的地方吧,如果我們能幫忙,一定會幫忙。但是以後,你不要出來傷害人類了。”
這男鬼愧疚道:“大人,我隻是想嚇嚇您,真的沒想傷害您,求您原諒。”
奚嘉看著這小鬼仍舊飄在脖子上的腦袋,輕輕地咳嗽兩聲,心虛地擺擺手,讓對方離開。
夜色深邃,奚嘉和葉鏡之一起走出了小區。葉鏡之手裡拿著那張紙卷,奚嘉好奇地看著,葉鏡之非常貼心地解釋道:“這是連山之契。”
“連山之契?”
“嗯。厲鬼怨氣極重,被凌霄厭棄,他們不會經歷凌霄問心,隻會留在凡間,殺害人類。天師在遇見厲鬼的時候,不用和他們講道理,直接將他們抓住消滅即可。但是這世間,有一些孤魂野鬼會在凡間流連,不肯轉世,他們度過一次次的凌霄問心,法力深厚,卻不是惡鬼。”
奚嘉有些不解:“嶒秀真君不是說過,他見過的能度過凌霄問心的鬼魂,最多隻度過了三次。剛才那隻鬼說自己死了幾十年,而這隻殺了李宵的鬼,似乎死了三百多年了。”
葉鏡之道:“嶒秀前輩說的,是如果要承受問心之苦,最多三次,就承受不住,會魂飛魄散。但凌霄對野鬼是寬容的,如果真的是想不起自己的名字、或者想不起來自己已經死了,它不會降下問心之苦。除此以外,如果鬼魂不願轉世的理由獲得了凌霄的認可,凌霄從此以後也不會再對其問心,允許它存在於世間。”
奚嘉這才理清楚其中關系。
子嬰和老鬼的情況不同。子嬰不肯轉世的理由實在太牽強了,他要是說“因為我爸爸討厭我,不想我順順利利地去投胎”,凌霄要麼認為他是在扯淡,敷衍自己;要麼會去懲罰秦始皇,給他這個不講道理的爸爸兩巴掌,讓他清醒清醒。
這兩種情況,無論哪一種,子嬰都不願意見到,所以他無法面對凌霄問心。
然而在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和故事。老鬼不願投胎轉世,或許有自己的理由,這個理由打動了凌霄,獲得凌霄的承認,他就可以不受問心之苦。
看奚嘉明白後,葉鏡之繼續說道:“這種法力高深的野鬼,他們不會傷害人,一旦傷人,他們就成了厲鬼,可以直接捉拿。但因為他們實力較高,玄學界不能置之不理。所以便有了連山之契。籤下連山之契的鬼,玄學界的天師不可以傷害他們,他們可以自由生活,因為有凌霄來約束他們。隻要他們傷人,凌霄自會讓他們魂飛魄散。”
說著,葉鏡之將手裡的紙卷遞給了奚嘉。
奚嘉看著連山之契上面的文字,最後目光落在了葉鏡之的籤名上。他好奇地問道:“葉大師,你為什麼沒把名字籤完?”當時是發生什麼事情了,讓葉大師連寫個名字的時間都沒有了?
葉鏡之微微怔住,目光閃躲。過了片刻,才小聲說道:“……我以為你有危險。”
奚嘉一下子沒聽清楚:“什麼?”
葉鏡之的聲音更小了:“我……我以為你有危險。”
奚嘉蹙眉道:“葉大師,你聲音大一點,我沒聽清。”
葉鏡之大聲道:“在與那老鬼籤訂這份連山之契的時候,我突然感應到你有危險。所以就放棄了籤訂契約,回去救你。之後解決了那隻二重身邪祟,我一時忘了這件事。又去了長安一趟,就更沒想起這份未籤完的連山之契。”
奚嘉頓時紅了臉。
什……什麼鬼!
怎麼居然是要去救他?
為了救他,連籤個名字的時間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