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裡,玄學界的大師們大聲開會,一旁,奚嘉低頭看著葉鏡之,葉鏡之拉著他的手。
微風吹過,將葉鏡之的頭發吹起,露出一雙深邃的眼。
奚嘉小聲說道:“葉大師。”
葉鏡之抬起頭,雙眼清澈,右眼裡的黑色小痣靜靜地藏在深處,認真地看著奚嘉。
奚嘉道:“這是子嬰留給我的東西,我想……他應該不會害我。如果他真的想傷害我,早就可以下手,我們單獨相處的機會很多,他從未主動與我起過衝突。你不用太在意這件事,可以和其他大師一起思考思考,為什麼子嬰會留這個東西給我,他有什麼意圖。這件事或許更重要一點。”不需要總是關心他一個人的問題,可以去關心關心整個玄學界的大事。
媳婦又說了一遍:你不用關心我。
葉鏡之的嘴唇微微張開,又輕輕闔上。他拉著奚嘉的手,心裡有幾分失落,但當他一抬首看到這個年輕人溫煦的笑容時,那一分淡淡的失落突然散去,心頭湧上溫暖的觸感。
幾個星期前,他還不知道這個人就是他的未婚妻,為了給這個人念咒,他住到了對方家中。
一個六歲的孩子想獨自長大,放在凡世和玄學界,都是不可能的。
葉鏡之小時候其實也受到了不少前輩的幫助,岐山道人、不醒大師、嶒秀真君……他們和易凌子的關系不錯,老朋友意外去世,他們都想收葉鏡之為徒,以便照顧這個年幼的孩子。但葉鏡之卻拒絕了。
這件事裴玉曾經和奚嘉說過,隻是描述了事情本身,沒有說這件事的後續和原因。
拒絕的原因,隻有葉鏡之一個人明白。但這件事的後續,就是許多前輩私底下給予葉鏡之一些幫助。葉鏡之獨自生活、獨自學法術,通過易凌子留下的那些師門秘笈,他慢慢成長為了今天的葉閻王。
這麼多年來,前輩的幫助總是有限的,他們不可能照顧葉鏡之的點滴生活。易凌子留下來的房子不大,是棟上世紀修建的老房子,隻有八十平。
易凌子生前經常對葉鏡之如此說:“鏡之啊,咱們捉鬼天師,最不差的就是錢。為師給那些有錢人捉一次鬼,七位數起步,甚至他們想請為師,為師還懶得看他們一眼。但你知道,為師為什麼那麼有錢,還住這樣的房子?”
小葉鏡之老老實實回答:“因為師父喜歡賭錢,每次都輸光。”
易凌子老臉一黑:“胡……胡說!為師,為師這是要鍛煉你的意志!捉鬼天師,不能嬌氣,不能奢靡。你以後要是碰到一隻厲害的厲鬼,追它就要追幾天幾夜,風餐露宿,披星戴月,你要受得了這種苦,知道嗎?英明如為師,從小就培養你吃苦耐勞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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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葉鏡之有些不大明白。
明明師父經常和岐山前輩、不醒前輩打賭玩錢,每次輸了以後,都拿無相青黎砸人耍賴,借酒澆愁。喝醉之後還一直說:“老夫再也不賭了,再也不賭了!”過了三天,幾個人又聚起來賭博。
師父是真的沒有錢,怎麼就成了要培養他吃苦耐勞的精神了呢?
那次易凌子意外去世,岐山道人來報訊的時候,給葉鏡之帶回了無相青黎,還給了他一大筆錢。岐山道人能做的隻有這麼多,他當時正是巔峰,會經常出外捉鬼,不可能經常有時間來看葉鏡之,隻能在物質上盡量幫助老朋友的這個徒弟。
師父說,這個房子很小,是為了鍛煉你吃苦耐勞的精神。
小葉鏡之覺得,這個房子很大,沒有師父,隻有他。
師父雖然很不靠譜,但每次睡覺前,都會對他說一句“晚安”。後來的無數個夜晚,小葉鏡之抱著無相青黎和泰山石,睡覺前會對它們說一句“晚安”,卻再也沒有人會對他說“晚安”。
直到十九年後,他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住進了那個人的家裡。
在蘇城見到裴玉,葉鏡之也非常意外。他知道這個年輕的天師,是天慈道人的得意弟子,墨鬥榜的排名很高。他不知道該如何與裴玉這類年輕一代的天師相處,也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奚嘉的好意,隻能忐忑地和他們住在同一個房子裡。
到晚上,裴玉在客廳裡說,葉閻王很恐怖,葉閻王那麼嚇人。
葉鏡之就站在客房的窗戶前,看看天上的月亮。
裴玉對那個陰氣很重的年輕人說了很多,葉鏡之沒有打斷,他隻是看著那輪月亮。慢慢的,裴玉終於睡了,他不再說了,葉鏡之也覺得自己是該做點事當作謝禮,感謝那個年輕人讓自己住在這裡。
然後,他聽到有人敲門。打開一看,那個年輕人對他溫柔地笑了笑,對他說——
“葉大師,晚安。”
葉鏡之雙眸睜大,死死地盯著面前的人,直到這個人離開,心髒還在劇烈跳動。
回想起那句藏在心靈最深處的“晚安”,葉鏡之慢慢地垂了眸子,仍舊拉著奚嘉的手,想盡辦法地幫他去除掌心的紅字。他沒有吭聲,奚嘉也不好說話,但是看著眼前這個沉默的男人,不知為什麼,奚嘉總覺得自己的心,從未像現在這樣寧靜過。
葉鏡之始終低著頭,一遍遍地念咒語,一遍遍地施法術。奚嘉就這樣看著,耳邊的風聲慢慢消散,被對方握著的手,感受到一陣陣溫暖的氣息。皮膚相觸的地方,安心的感覺漸漸地滲透過來。
“……不要害怕,有我在。”
低沉的男聲湮沒在風聲裡,奚嘉沒有聽清。他問道:“什麼?”
葉鏡之抬起頭,黑色的眼眸裡躺著一片靜靜的星河,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奚嘉,有我在。”
心髒在這一刻,跳動到了最快。從未有過這樣的心跳,奚嘉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男人,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撲通撲通!
撲通撲通!
奚嘉突然收回手指,遮住了掌心的字,葉鏡之詫異地看他。
奚嘉遲疑了許久,忍住心中翻湧的情緒,道:“葉大師,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你是不是對我太……”聲音戛然而止,奚嘉瞪大雙眼,驚愕地看著前方。
葉鏡之問道:“奚嘉?”
奚嘉:“……”
葉鏡之急了:“怎麼了?你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嗎?”
奚嘉默默地看了葉鏡之一眼,又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他攤開手掌,看著掌心紅色的“嬴”字,最後面無表情地看向遠處還在激烈討論的玄學界大師門,高聲道:“各位大師,我想我知道這個字是怎麼回事了。子嬰……剛才和我說話了。”
平坦的曠野中央,一群大師將奚嘉團團包圍,像看珍稀動物一樣,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奚嘉一邊聽腦海裡響起的聲音,一邊做同聲傳譯:“子嬰說,他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可能進不去始皇陵。李斯和徐福在設計始皇陵時,隻按照秦始皇的要求,留下了一條通道,那是留給扶蘇的。兩千多年前,在子嬰被太監背進去後,那條通道就堵住了,整個始皇陵密如牢籠,進不去、也出不來。”
既秦真人趕忙附和道:“不錯,三百多年來,我們也一直進不去始皇陵,裡面的東西也從沒出來過。這次要不是不醒這個老禿驢搞出了意外,秦三世根本不該出來。”說完,還瞪了不醒大師一眼。
不醒大師:“阿彌陀佛,貧僧……貧僧不說話。”
奚嘉再繼續說道:“所以之前子嬰推不開門,也敲不開門,其實是理所當然的。他既然逃出了始皇陵,就很難再回去,不是秦始皇有意為難他,而是這座陵墓拒絕外人進入。”
既秦真人對始皇陵抱著他人難以理解的執念:“那為何他後來又進去了?”
奚嘉看向既秦真人:“是秦始皇接他進去的。”
既秦真人:“啊?”
奚嘉:“這位大師應該親眼看到的,是始皇親自現身,接他進去。子嬰說,如果始皇不出現,他是不可能進入的。始皇耗費了一些力量,幫他打開了陵墓大門,子嬰這才能回去。”
“原來如此。”
“敢情那秦始皇真的隻是來接兒子回家的,不是來和我等幹架的?”
“我就說,這父子哪來隔夜的仇。秦始皇就是再怎麼不喜歡自己的兒子,也不可能看著兒子留在外面,魂飛魄散。”
玄學界的眾人松了口氣。
奚嘉聽著腦海裡響起的子嬰的聲音,慢慢地皺起眉頭,繼續復述:“正是因為子嬰覺得自己回不去,早晚會魂飛魄散,才會留下這一道意念給我。他本來是想幫我以後在遇到秦始皇的時候,說說好話,因為我……”我和胡亥長得有點像,他要勸始皇不揍我。
後面的話怎麼都說不出口,奚嘉死活不想承認自己和胡亥長得像。
他憋了半天,改口道:“因為一些原因,子嬰留了一道意念給我。而現在,他成功回始皇陵了,這道意念也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但他剛剛發現,他可以通過意念,和我說話。”
既秦真人趕緊道:“你問問他,始皇陵現在情況如何?那秦始皇如何?”
奚嘉道:“始皇從沉睡中醒來,為了帶子嬰進始皇陵,又耗費了力量,現在睡在那條水銀河上恢復力量。子嬰說,始皇一年內不可能醒過來。”
玄學界的眾人這下子徹底放松了。
然而下一刻,奚嘉說道:“始皇沉睡之前說,既然子嬰可以離開始皇陵,那他什麼時候也試一下,看看能不能從始皇陵出去。如果可以出去……”
聲音猛地停住。
眾人睜大眼睛,看向奚嘉:“可以出去?可以出去那就怎麼樣?”
奚嘉嘆氣道:“始皇說,他要再次建立秦朝。”
玄學界的大師們:“……”
下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