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得沒問題吧?三人同組,淘汰一人,女性對決,你就聽聽這些關鍵詞,難道不會被叫打小三?”
楚獨秀無力地攤手:“這就是外界對女性掐架的全部理解,不可能為事業,一定是為失戀。絕不會像我組員想得那般美好,大家認為女脫口秀演員水平很高,她們對女性面對的新聞環境太樂觀了。”
“當然,肯定會有人要拼命解釋,‘她們不是無聊的情感糾紛!她們是在競爭單口喜劇王’!”
她連連搖頭,面無表情道:“但相信我,沒有用的,沒有人在乎,他們隻會誤以為,單口喜劇王是個男人,說不定還會自我代入。”
下一秒,楚獨秀雙眼放光、躬身掩嘴,模仿著姿態猥瑣的男性,嘴裡還油腔滑調:“哇,三女爭一王!不愧是我,單口喜劇王!”
她人畜無害的外表,跟驚世駭俗的言論,形成巨大的印象反差,激起癲狂的喜劇效果。
演播廳內嗡嗡作響,炸雷般的笑聲過後,是此起彼伏的感慨及唏噓,讓全場女觀眾騷動起來。
她們深有同感地點頭,用力地拍手喝彩,如同回應海風的浪潮。
舞臺上一燈亮起,卻被哗然所掩蓋。
選手區,其餘人同樣被驚呆,尤其沒想到表演者,居然會是楚獨秀。她臺上表演出眾,生活裡沒那麼跳,甚至沒王娜梨強勢,自然出乎意料。
北河兩眼發蒙,震撼地發聲:“她還能走這種路線嗎?”
楚獨秀臺下挺和氣,基本沒有銳利時刻,不是走冒犯風格的演員。
“哇——好狠!”小蔥深感刺激地抱頭,“三月之期已到,恭迎新人王回歸,不再隱忍!”
聶峰懷念道:“想起培訓營的時候了。”
“駱駝祥子的故事告訴我們,一個體面、要強、好夢想的勤懇勞動者,最後會被病態環境所迫,淪為墮落、自私、不幸的末路鬼,變得吃喝嫖賭、遊戲生活。雖然我是駱駝秀子,但不想步他的後路。”
楚獨秀悠然道:“我想簡單點,跳過勤懇勞動,直接遊戲人生,不想好好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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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下響起笑聲。
“為什麼女選手要全力以赴證明自己?我不理解。”楚獨秀納悶道,“我們要加倍努力,才能洗掉這標籤,甚至得不到回報。但節目都到半決賽,女選手隻剩三個了,還要再淘汰掉一個,這合理麼?”
或許是路帆和王娜梨表現出色,臺下竟有觀眾拉著長調附和:“不合理——”
楚獨秀突然站定,她豎起一根食指,一本正經道:“我是新人王,作為專家建議,參考其他行業的錄取標準,反正都有那麼多男選手,我們就破格晉級女選手,增加脫口秀圈的陰氣,不行嗎?”
“陰陽平衡,才能長久,有的行業需要陽剛之氣,有的行業需要陰柔之氣,道理明明應該是共通的啊!”
“因此,我不要全力以赴,我建議全組保送!”
贊同的笑聲暴起,連同鋪天蓋地的掌聲,如同巨浪般襲湧而來。
第二燈驟然亮起,場上是沸反盈天!
觀眾們熱情高漲,興奮得臉龐通紅,不斷歡呼表達支持。
選手區同樣被炸成一鍋粥。
程俊華向來內斂,他都忍不住失笑:“作為專家建議?”
小蔥亢奮地抖腿:“殺瘋了,殺瘋了,不光是陰柔之氣,她還會陰陽怪氣!”
北河感慨:“單純靠簡單真相,不用太多的技巧,就將情緒頂上去,我真是頭一回見。”
楚獨秀自稱不想好好比賽,連文本的喜劇技巧都精簡,沒有刻意設計,顯得純粹直白。她的內容反響巨大,完全是觀眾通過文本,自己領會另一層含義,現實生活賦予的深層含義。
楚獨秀聽到呼聲,不由伸出手臂,滿意道:“聽聽,眾望所歸,這就是民調,這就是民意!我們不能忽略人民的聲音!”
“尚導,現在壓力給到你了。”她望向後臺,安撫道,“放心吧,咱們都是女性,你提拔了我們,也不會被造謠亂搞男女關系,比破格晉級男選手清白得多。”
前排觀眾笑得前仰後合,尚曉梅在屏幕前都樂了。
王娜梨贊同地挑眉:“行啊,雖然我打算走了,但要是破格晉級,也不是不可以。”
“導演們,聽到了嗎?”路帆對著鏡頭,調侃道,“尚導,表現一下,新人王發話了!”
楚獨秀誠懇地解釋:“我不是搞特權,或者懶散備賽,故意不好好比。沒辦法,我從小抗拒跟女性競爭,真的比不了,我會很難受。”
“我有一個優秀的姐姐,我的原生家庭沒有陰影,但由於我和姐姐的差距,很多外人想方設法提醒我,說我們父母重視她忽略我,惡意地揣測我的心思,認為我應該有點陰影。”
“我至今記得,小時候住的院子裡,有個男生認識我和我姐,有一天他偷偷湊過來,擺出一副很懂的樣子,挑眉說‘哎,其實我一直知道,你心裡嫉妒你姐’。”
“但大家要知道,那時候我年紀有多小,甚至連‘嫉妒’兩字都不會寫!”
楚獨秀停頓片刻,費解地皺起眉,腦袋像有一串問號,將觀眾逗得捧腹大笑。
“我說‘沒有啊’。”
“嘖,別裝了,我也覺得她不行,平時總打壓你。”
“我都蒙了,想要解釋一下,說‘你會嫉妒你爹麼’?”
“他說‘當然不會,我和我爹又不用比,但你和你姐不一樣’。”
“我一下搞不懂他邏輯了。”楚獨秀迷茫地摸摸腦袋,“我說‘怎麼不用比?歷史上不但要比,比完還要殺爹呢,國內有劉劭闖宮弑父,最後自立為帝,國外有俄狄浦斯王,都比我和我姐兇殘多了’。”
“他好像沒料到我會反駁,突然就支支吾吾,一副好心的模樣,說‘你是不是生氣了’?”
楚獨秀搖頭:“沒生氣,就是覺得你嫉妒我家庭和諧。”
“怎麼可能?我怎麼會嫉妒你?”
楚獨秀點頭,應道:“也是,你都說過了,不會嫉妒你爹。”
“……”
短暫停頓後,觀眾反應過來,接著放聲狂笑,簡直痛快淋漓,帶著壓抑後的爆發。
小蔥幸災樂禍地笑:“好罵!你不會嫉妒你爹我!”
“他臉色一下子變了,我隻好支支吾吾,試探地說……”她偷瞄旁邊一眼,欠欠道,“你是不是生氣了?嘖,別裝了,我也覺得你爹不行,平時總打壓你。”
第三段亮起,舞臺變絢麗,連選手區也議論紛紛。
“三燈了!又一個三燈!”
“這組恐怖如斯!”
“完全看觀眾投票了。”
楚獨秀:“所以我不想跟女生比,比完不會有任何意義,大眾對女性競爭的理解太狹隘了,我們努力完也在做白用功,跟他們講不通任何道理。”
“連電視劇題材分類都這樣,男人掐架就叫歷史權謀,女人掐架就叫後宮爭鬥。”
她露出柔和神情,娓娓道來:“不過我可以理解,外人對女生掐架的刻板印象,畢竟太稀奇,幻想不出來。男性在暴力犯罪佔比90%以上,女性恨不得隻有零頭,數據過於少,想象力有限。”
前排觀眾神情帶笑。
“甚至女監裡的犯人,一大半都是經濟犯,以前是會計等文職。這就更證明有些人的話,女生學習好,沒有什麼用,都是死讀書。”
“努力搞錯地方,就是做白用功,你光算數好沒用,你得掌握權力啊!”她語調激昂,“你要努力做老板,然後多招男會計,讓他們進去!”
“畢竟男生學數理化就是快,他們做賬也會被判得很快,一下加速社會循環!”
膨脹到頂點的情緒,如同包裹演播廳的碩大泡沫,終於被針一刺,炸出無窮水沫。
震破耳膜的笑聲過後,蘇欣怡臉上含笑,她忍不住站起身來,肅然起敬地鼓掌。
全場喧囂中,楚獨秀臉色平和,相比喧鬧的人群,顯得格格不入。
“我想,或許有一天,女字旁的她,不用全力以赴,我才能不再悲觀,願意好好地比賽。”
“不用靠競爭證明什麼,而是像男字旁的他們,直接說‘我天生就該擁有一切,不用努力,不必慚愧’。”
“謝謝大家,我是楚獨秀。”
滿廳吶喊中,她長鞠一躬,抬腿走下臺。
第49章
◎你不籤的話,就是耍大牌。◎
三人都表演結束,演播廳沸沸揚揚。
觀眾席人頭攢動,笑聲、掌聲、議論聲,無數聲音交織在一起,恨不得要將屋頂掀翻,迎來全場錄制中最為鼓噪的時刻。
兩側黑衣的工作人員湧來,都戴著節目組的工作牌,控制現場觀眾的激越情緒。
很難評價楚獨秀本場的表演。
即使對題材不感興趣的人,都無法否認她的感染力,沒有花裡胡哨的技巧修飾,卻能讓所有人體會到力量感。
選手區同樣喧嚷,都在討論著表演。
程俊華由衷地慨嘆:“我沒想到,能在節目上看到真正的單口喜劇,不是標準化的罐頭笑話,而是可以擴充成專場的內容。”
單口喜劇被部分人稱為“冒犯的藝術”,就是要在冒犯和調侃後,為觀眾帶來啟發及深思。生活中無法討論的敏感話題,終於有一個適宜的表達場合,例如國外演員講述種族歧視、宗教信仰等話題。
用笑話消解冒犯,抒發沒法說的話,演員把握著平衡,最後形成了藝術。
當然,即使是單口喜劇從業者,也並非人人都接受此點,就像有人堅信搞笑才是最重要的,觀點的表達和交流不值一提,目前仍是長期爭論中的概念。
程俊華不是共鳴型演員,他本來就通過社會現狀,挖掘文本段子及笑點深度,個人專場內同樣有尖銳話題,自然會欣賞楚獨秀半決賽表演。
程俊華在怔神後,他又連連搖頭,苦笑道:“開始發愁了,這樣的成長速度,都讓人感到絕望了。”
半命題賽時,楚獨秀用的是情緒共鳴,但她不知道何時開竅,開始融合社會觀察,技巧和內核日臻成熟。倘若她繼續發展下去,未嘗不能掌握程俊華的風格,甚至會衍生出更新的個人特質。
這簡直像跟AI對打般無力,你的所有技巧,最後都被吸收,化為她的數據庫,迭代出更強版本。
北河幸災樂禍道:“沒事,我猜現在導演更發愁。”
他都能猜到,待會兒女生組宣布淘汰者,沒準現場要大聲call back“全組晉級”,公然支持專家楚獨秀的建議。
屏幕前,尚曉梅安排完現場導演,穩定觀眾們的情緒,這才有時間來評價。
她深吸一口氣,隻覺頭皮發麻,坦白道:“我現在又興奮又害怕,我隻能說,還好現場女觀眾多。”
綜藝錄制需要觀眾鏡頭,今日現場觀眾女性偏多,且基本集中於前排位置。
“男觀眾多也無所謂,我們還有安保人員,加上工作人員,肯定超過觀眾。”
謝慎辭像猜出她的潛臺詞,冷靜道:“多數人的膽量隻在網上綻放,但凡處於弱勢環境,就什麼都說不出來,所以不足為患。”
“該說不說,你偶爾的冷幽默,還挺令人安心。”尚曉梅嘖道,“不過網上有膽也不行,待會兒商量下怎麼剪,這要是播出,爭議不會小。”
善樂文化制作過第一季節目,自然知道網絡輿論的可怕,連北河、路帆等人都有無妄之災,更何況是暢所欲言的楚獨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