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獨秀很難形容這種觸動,不僅僅隻是喜歡脫口秀,還喜歡借此接觸的很多人。
如果非要描繪的話,那就是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正常,唯有她精神不佳、時常發瘋,但現在卻順利找到瘋人院,可以跟臭味相投的同伴們插科打诨、分享糗事,在這裡沒人嘲笑彼此又弱又沒用,隻會互相佩服地誇贊“你真幽默”。
一如她今日的表演,放外面保不齊被罵,但多數演員能一笑而過。
她不知道其他脫口秀俱樂部如何,但待在善樂培訓營的日子快樂居多。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楚獨秀和王娜梨告別後,某個猶豫許久的冒險念頭,終於在喧囂夜後有所決斷。
夜幕降臨,街邊的路燈昏黃,不遠處是地鐵站,人來人往很熱鬧。
紅雁劇場門口,學員陸續離開,唯留工作人員。
謝慎辭目送學員離去,突然見楚獨秀折返,頗感意外地挑眉。他一隻手插兜,以為她來道別,鎮定地揶揄:“還是怕被打?”
楚獨秀垂著眼,扭捏道:“謝總,我想上節目,該怎麼報名?”
燕城的秋天總是短暫,炎熱夏季一過,氣溫極速轉涼。紅葉的秋高氣爽沒堅持兩天,凜冬的颯颯寒氣就撲面而來,讓早晚騎自行車的人都凍得打顫。
培訓營結束後,楚獨秀稍微安寧一段時間,主要忙著學校的畢業論文。她最近總算跟導師敲定終稿,又要等待各地考公報名開放,時不時跟家人匯報一番近況。
楚獨秀背包從學校出來,路上跟楚雙優打電話:“姐,我又不缺錢,幹嘛突然轉賬。”
今日,她從宿舍醒來,剛一打開手機,就被轉賬金額嚇到。楚雙優還是凌晨掐點,無奈她昨晚早就睡了,居然沒有看見。
耳機裡傳來溫和的女聲:“你不是過生日?噓寒問暖,不如打筆巨款。”
“那不也是你生日!”楚獨秀厚顏無恥道,“我可沒錢還你雙倍,眯了眯了。”
兩人是雙胞胎姐妹,生日本就在同一天。楚獨秀早挑選好禮物,但是明天才能到手,還沒來得及寄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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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雙優提議:“沒事,我過些天到燕城,你陪我轉轉就行。”
楚獨秀一怔:“你要來出差?”
“對,前兩天會議比較多,但周末就有時間。”
“好的,正好我論文也定了。”
楚獨秀在心底盤算起來,那禮物可以當面送出,等楚雙優來燕城的周末,自己少去一趟開放麥,什麼事情都不會耽誤。
“那到時候見。”楚雙優柔聲道,“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姐姐。”
楚獨秀愉快地掛斷電話,在街角轉過身,就看到了招牌。不知不覺,“臺瘋過境”的霓虹燈牌近在眼前,隻是白天沒有亮起,在小巷裡樸素低調。
門扉被推開,叮鈴一聲響。
楚獨秀踏進去環顧一圈,發現謝慎辭難得早到了。他陷進落地窗邊的軟沙發,正在懶散曬太陽,還朝她抬手打招呼。暖融融的日輝將他的白襯衣照得發亮,讓她微眯起眼,如同直視陽光。
這是近日常見的景象,他沒有回海城,時不時來酒吧。
自從楚獨秀決心參加節目後,她向謝慎辭請教如何報名,但錄制是在寒假抵達海城,距離現在還有段時間。考公日期目前沒有公布,從往年看是在寒假前,她可以考完試錄制節目,然後開學回校答辯畢業。
時間緊,任務重,畢業、復習和節目都不好耽誤。
楚獨秀偶爾還跟遠在老家的王娜梨闲聊日常,她們相約海城重聚,最近都在試新段子。不過,楚獨秀是來“臺瘋過境”酒吧,王娜梨是在老家的演出場地。
酒吧內,楚獨秀跟陳靜、聶峰打過招呼,背著包走到謝慎辭的身邊。周圍空間也不大,她左右思索一圈,沒有坐在謝總對面,而是將包放隔壁桌。
謝慎辭眼看她拉開旁邊椅子,索性將筆記本電腦挪了挪,騰出不少位置,一指對面沙發:“最近段子寫得怎麼樣?”
楚獨秀一聽此話,微不可聞地嘆息,當即領悟躲不過。她低頭拿包跟他同桌,小聲道:“還好,有幾個了,但沒有試。”
果不其然,他眨了眨眼,直接道:“讓我康康。”
“……”
這個梗究竟要玩多久?他就沒有新花樣嗎?
楚獨秀強忍翻白眼的衝動,鼓起勇氣吐槽:“看來蟹老板最近沒寫新段子。”蟹黃堡依舊是老配方。
“沒事,我都直接看你們的段子。”
可惡的資本家。
楚獨秀隻得掏出電腦,將新稿子遞到他面前。
謝慎辭興致盎然地接過,他還抬起眼觀察她一番,冷不丁道:“你是不是在心裡罵我了?”
楚獨秀不料他看出來,忙道:“……我哪敢。”
“不要偷偷罵。”他面無表情道,“寫成段子罵。”
“???”
這是多麼荒謬又變態的要求!為什麼他總會說些怪怪的話!?
這段時間,楚獨秀對謝慎辭有新認識,雙方基本就沒有斷過聯系。即使開放麥沒有碰面,隔一兩天也會聊聊天,最開始內容比較官方,基本是謝慎辭突然發來一條“最近段子寫得怎麼樣”。
她第一次收到微信時誠惶誠恐,那感覺就是論文被老師詢問,恨不得從宿舍床上爬起來給他發新攢的稿。畢竟她已經決定參加節目,過去是無欲則剛,敢跟老板開玩笑,現在就該懂事些,平時交流客氣點。
她第一次回復時,還編寫客套的詞,第一句就是“謝總您好,最近在忙學校論文,新段子還沒打磨好,但是已經有初稿,請您過目”,那叫一個禮貌恭敬。
謝慎辭回得也很正常:[收到。]
片刻後,他就將批注過的稿件發回來,然後再跟她“辛苦”來“辛苦”去,雙方假惺惺地寒暄兩句。
然而,同樣的事發生幾次,楚獨秀有點吃不消,感覺他問得好頻繁。
善樂文化是在海城,謝慎辭經常兩頭飛,平時工作也挺忙碌,但一闲下來就問她。
按理說,這代表領導對下屬工作的重視,隻是楚獨秀有兩天忙著改論文,焦頭爛額也沒琢磨出新段子,索性破罐破摔說交不出來。她的用詞相當委婉規矩,態度卻是“要段子沒有,要命一條”。
這是她第一次嘗試反抗,不能縱容老板過度壓迫。
但謝慎辭的回復卻讓她極度震驚。
他回道:[好的。]
接著發來一張圖:[小黑貓流淚.jpg]
楚獨秀看到黑貓流淚表情包都懵了,並不是高清真貓照片,而是低像素卡通小貓,黑色貓頭泫然欲泣,眼睛裡像含著淚光。
這玩意兒是謝總發的!?
謝總還能發這玩意兒!?
她看完整個人都傻了,一度不知道如何回復。
如果是王娜梨或路帆發來微信,楚獨秀可以自然互發表情包,什麼親親抱抱揉揉都亂用,反正女生間聊天沒有顧忌,但謝慎辭是男的,還屬於高層領導,並非簡單的朋友。
謝慎辭確實幫她改過反擊菜豆的稿,經此一役雙方的革命感情有所升華。在她眼裡,他是還不錯的男性友人及領導,盡管一本正經冷幽默,但專業能力挑不出錯。
隻是互發可愛軟萌表情包對她還是太超前了。
楚獨秀忽略表情包,不失禮數地回復完,過兩天有空就寫稿,第一次主動發給他。
謝慎辭回應也迅速,風格甚至有所延續:[小黑貓比心.jpg]
黑色貓頭的尖耳朵翹起,正上方蹦出一顆愛心,像被兩隻貓爪捧起來。
楚獨秀看見他的回復崩潰了。
救命,難道他不是督促工作,而是單純想看她的稿?
她那一刻才幡然醒悟,最初的客氣好似笑話,據說謝慎辭一年高強度全國看表演,時不時還到國外看英文專場,他應該是發自肺腑喜歡單口喜劇,沒準是蹲守著她想要讀最新內容。
她就奇怪其他演員明明不常換段子,為什麼他隔兩天就要詢問新稿子?
敢情拿她當晉江作者追更呢!
自此以後,楚獨秀和謝慎辭網上聊天隨意起來,很難再將他當老板尊重,隻有面對面看到了真人,才會被其凜然氣質所震懾,短暫遺忘微信的黑貓表情包。
酒吧內,楚獨秀一邊瀏覽批注完的稿,一邊借屏幕的邊緣偷瞄謝慎辭,眼看他專注地雙手打字,衣袖口露出手腕骨節,儼然是高冷精英做派,她心裡愈加覺得古怪。
無法想象冰雕有顆喜劇人的心。
沒過多久,小蔥準時抵達“臺瘋過境”,陪聶峰調試起現場設備。
今日照例是開放麥,演員們會來試段子。菜豆在培訓營跟聶峰鬧掰後,再也沒來過“臺瘋過境”表演,楚獨秀並不了解燕城的俱樂部構成,但她頻繁地出入酒吧,跟陳靜等人更加熟悉。
室內的白色幕布放下來,聶峰和小蔥在擺弄投影。
“你們手機是什麼接口?”聶峰拉扯著一根電線,問道,“能不能幫我試一試投屏?”
謝慎辭:“是需要轉接口?”
“好像是,但我不確定線壞沒壞,先連個設備嘗試一下。”
楚獨秀主動遞出手機:“我的可以嗎?”
聶峰瞄一眼:“這個好像就行。”
楚獨秀正在用電腦,索性將手機遞過去,讓聶峰連接好電線。
隻見白色幕布亮起,接著就有畫面彈出,恰好是她的手機鎖屏,寫有“心平氣和”的毛筆字封面。
聶峰見狀嚇一跳,嘀咕道:“好家伙,還沒畢業的年輕人,封面已經大徹大悟。”
謝慎辭聞言也側頭看過來,瞧見幕布上老年人畫風。
楚獨秀無奈:“事情太多,心情就躁。”
聶峰:“現在操作正常?”
楚獨秀配合地解鎖,果然見屏幕也變換,出現她的微信聊天頁面。最上方是一顆Emoji愛心,不知道置頂的是誰,最新聊天記錄是[已收款5200]。
謝慎辭愣神,看了她一眼。
“可以,那我去找轉接口,這根線沒問題。”聶峰拍拍手,“謝啦,手機拔線吧。”
楚獨秀作勢要拔電線。
“嘖嘖,你說說,調試設備也不關掉微信,這不就被我們撞見隱私。”小蔥站在幕布邊,感慨道,“男朋友財大氣粗,幸好我女朋友沒來,不然我就撞上內卷!”
楚獨秀滿目茫然:“什麼男朋友?”
“喏。”小蔥猛然跳起,拍打幕布上方,顯眼的愛心置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