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慎辭陪同楚獨秀出來,說道:“演出勞務要等兩天,需要走個流程再打錢。”
“好的,不著急。”楚獨秀見他跟著自己,“謝總留步吧,您有事就忙。”
“你怎麼回去?”
“坐地鐵。”
“我跟你到地鐵站。”謝慎辭解釋道,“劇場裡有點悶,溜達一圈透氣。”
地鐵站距離劇場僅幾百米,隻需要穿過草木園林,抵達劇場外側的鐵門,就能透過欄杆看到目的地。向晚的天空明淨多彩,在清風中漫步闲遊,確實比在室內愜意。
楚獨秀聞言也不再勸,兩人緩緩地朝外走,還聊起方才的表演。
“沒想到你臺上和臺下有點差別。”謝慎辭道,“我看你上臺時很自信,跟平日裡狀態不一樣。”
他在“臺瘋過境”第一次看她表演,就感受到酣暢淋漓的生命力,跟她親和無害的外表不同,節奏張弛有度,充滿爆發感。倘若語言是軟刀,那她是玩刀的好手,遊刃有餘又充滿攻擊性。
但誰想到這樣的人,私底下會帶點啤酒,害怕自己臨場出糗,生活裡也收斂得多。
“自信都是裝的。”楚獨秀嘀咕,“再說舞臺和平時肯定會不一樣。”
“為什麼?”
“舞臺上冒犯別人,又不會被觀眾打,平時要這麼說話,這不是故意找揍?”
謝慎辭笑了一下:“這是法治社會,不會有人打你,平時也可以這麼說話。”
“算了吧,等我練練搏擊、滿身腱子肉,或者成為了不起的大人物,沒準能自信滿滿地發言。”她支吾,“……對比下來好像搏擊班更靠譜。”
“為什麼不考慮單口喜劇?既然你在臺上有自信,那它就是你的舒適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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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獨秀長嘆一聲:“謝總,您確實是見縫插針,脫口秀這麼缺人嗎?”
她佩服謝慎辭的執著,雙方攏共沒說幾句話,大半都是對方勸自己搞單口喜劇。
“現在缺,未來不一定缺,所以我覺得你不入行,真的很可惜。”謝慎辭認真道,“我剛才沒對那人誇大其詞,你確實有講脫口秀的潛力,稍微錘煉一下,舞臺經驗豐富,水平又不一樣。”
“我怎麼不覺得?”她凝眉質疑,“感覺您高估我了,我真沒什麼潛力。”
“那是你眼光不好,看不出自身潛力。”
“???”
楚獨秀既好氣又好笑:“這話是誇我還是罵我。”
謝慎辭沉穩道:“畢業剛工作的頭兩年,覺得自己一事無成很正常,但過些日子回頭看,一切又都沒那麼糟。”
楚獨秀怔然,這話如日落時分微涼的晚風,不經意間撫平她隱秘的焦慮。
他的語氣漫不經心,但莫名給人信服感。如果換做旁人來說,沒準隻是溫暖鼓勵,可經由他冷靜地吐露,就像變成世間的客觀真理。
相比“隻要努力未來會更好”的勵志雞湯風,謝慎辭的態度更加快、準、狠,好似一個算法超群的人工智能,面無表情地告訴你“從數據來看,未來必然更好,毋庸置疑”。
不得不說,雖然聽著沒什麼人情味兒,但比人類的安慰有力得多。
片刻後,地鐵站近在眼前,謝慎辭將手中的文件袋遞給她:“這個送你。”
楚獨秀看他拿了一路,沒想到對方交給自己,好奇道:“這是什麼?”
“公司紀念筆記本,不想要丟掉也行。”
“謝謝,你們公司自己印的嗎?”她接過文件袋,上面有善樂文化Logo,表面是磨砂半透明質感,裡面隱約裝著筆記本及籤字筆。
謝慎辭點頭,又道:“我有件事好像說錯了。”
“什麼?”
“你今天不是問我,有沒有緊張過?當時說沒有。”
燕城的天空顏色向來清淡,淺藍和煙紫在餘暉中交融,霧蒙蒙的。街角的路燈亮起,朝四周撒滿金輝。
楚獨秀聞聲,抬眼望謝慎辭。
燈下,他的眼眸如黑曜石,如同蒙著夜晚霧氣,等撞上她的目光,喉結輕微動了動:“但走過來這段路,還是有點緊張的,主要不確定能不能改變你的想法。”
夜風流轉,林葉窸窣,兩人在街邊告別。
楚獨秀目送謝慎辭的背影徹底消失,覺得他真有點像童年院內的黑貓,神秘又獨來獨往,沒人猜透其行蹤,卻總能在闲適的夏日,在樹蔭下奇妙地重逢。
她打開文件袋,隨意地翻了翻,抽出一本雪白的冊子,上面寫著“善樂單口喜劇培訓營報名表”。
夜色溶溶,唯有燈輝。
宿舍內,楚獨秀戴著耳機,用電腦觀看節目,偶爾在白紙上勾畫。她一口氣看完《單口喜劇王》全集,期間還被路過的室友撞見。
“獨秀,你在看《單口喜劇王》?”
“對,隨便看看。”
室友瞥見屏幕上的節目,索性停下步子,興致勃勃道:“你喜歡哪個演員?我最喜歡路帆,感覺她好笑。”
楚獨秀:“因為稿子寫得好?”
“嗯,而且段子結構很完整,不是單靠表演玩尬的。”
楚獨秀了然地點頭,又跟室友闲聊兩句,簡單地交流起節目。
她回校後,上網搜索“善樂單口喜劇培訓營”,發現是善樂文化建立的演員培養計劃,號稱集結《單口喜劇王》上資深演員來授課,路帆就是導師之一。
培訓營學費全免,不但教授單口喜劇創作,還會提供線下開放麥場地。學員隻要填寫好報名表,再發送一段脫口秀視頻到指定郵箱,就可以等待篩選,被錄取會有通知。
楚獨秀聽完謝慎辭遊說,不會自我膨脹到認為節目沒她不行,把別人客套當真話,多少就有點太蠢了。
但今天的事對她有所啟發,王總對單口喜劇一無所知,竟然都改變主意讓她入職,即使最後鬧得不歡而散,卻也證明她的表演有可取之處,否則何必跑來浪費口舌。
既然如此,多學一點也沒壞處,就算不做這行,可以當個特長,沒準以後用上。
楚獨秀將報名表填完,又截取自己的晚會視頻,打包投遞到培訓營郵箱。
單口喜劇培訓課在晚上,她白天照舊能復習考公,倒是什麼都不耽誤。
寫字樓內,辦公區玻璃牆上張貼善樂文化Logo,簡約流暢的立體麥克風圖案,跟公司名字完美融合在一起。明亮的玻璃牆後,數張桌椅被排得整整齊齊,最前方是收音設備及大屏幕。
這裡是善樂單口喜劇培訓營的場地,負責人們正核對最後的錄取名單。他們從全國招收學員,通過報名表及表演視頻選拔,免費進行培訓。
尚曉梅作為節目總導演,她望著報名表,激動地搓搓手:“希望培訓營能找到些好苗子上節目。”
這是本次培訓的主要目的,國內的脫口秀演員太少,想要湊齊一百名選手,還得抓緊時間再培養。
“不過沒想到會讓我來教課。”路帆長嘆一聲,“我隻教過英語,沒教過脫口秀。”
路帆是一名英語老師,單口喜劇是她的愛好。她近年跟同好們翻譯外國喜劇工具書,還參與錄制《單口喜劇王》第一季,獲取一些人氣,又受邀做講師。
“你都翻譯過那麼多書,肯定沒問題的。”尚曉梅道,“再說讓聶峰他們教課更不靠譜,沒準把學員都整成大碴子味兒了!”
尚秀梅一身運動裝,笑容明快、說話爽利。路帆則穿知性長裙,戴著金絲眼鏡,講話慢聲細語。她們在屋內有說有笑,哗啦啦地整理起材料。
尚曉梅翻出一本白冊子,驚嘆道:“哇,我還挺欣賞這個演員,沒想到他願意來上課。”
培訓營主要針對缺乏理論的新演員,但也不乏開放麥經驗豐富的人。
“我看看,是叫小蔥嗎?聶老板俱樂部的。”路帆側頭一瞥,她也抽出一本,慢悠悠道,“我知道他,但更欣賞這位……”
正值此時,玻璃門被推開。謝慎辭一襲正裝,從外面踏進教室。
尚曉梅看清來人,打趣道:“呦,西裝暴徒回來了。”
路帆低頭叫人:“謝總。”
謝慎辭朝二人頷首,算是無聲打過招呼。
尚曉梅是謝慎辭學姐,她比對方要大幾屆,後來又合伙開公司,語氣也隨意得多:“真粗暴啊,人家可把狀告到我這兒,說謝總不近人情,不給老演員臉面,硬逼著過來上課。”
尚曉梅主管節目制作,必然要跟演員打交道。近日,謝慎辭取消部分老演員跳過海選的資格,安排他們來單口喜劇培訓營,跟其他新演員共同上課一事,被人私下傳到她耳朵裡。
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老演員不敢得罪謝總,但心裡無疑有些怨氣。眾人都是興趣起家,一起在俱樂部演出多年,現在一半人直接跳海選,一半人卻要參加培訓,無形中就分出三六九等。
“你們不願意做惡人,不就隻能我扮白臉。”謝慎辭挑眉,“明知道他們段子上不了節目,表演方式也不適合線上,卻顧及面子不願意戳破,現在還不培訓,錄制隻會更慘。”
“主要本來就缺選手,這麼折騰一遭,容易有人跑路。”尚曉梅唏噓,“再說同俱樂部的太熟,看著朋友過了海選,自己卻得跑來上課,多殘酷啊。”
國內脫口秀還沒發展起來,不少演員靠熱情堅持至今,被人說自身水平不行,自尊心多少都會受挫。
他質疑:“既然覺得殘酷,還要搞淘汰制?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們的節目策劃,每期都要淘汰人。”
尚曉梅理直氣壯:“那是戲劇矛盾設置,殘酷該呈現在節目上,光堆積在線下多浪費!”
路帆弱弱道:“……原來導演是這麼迫害脫口秀演員的。”
謝慎辭低頭,瞥見桌上雪白報名冊,適時地調轉話題:“這是錄取的學員?”
“對,我倆剛才還交流呢。”
報名冊堆成一摞挺可觀,但翻閱起來也沒有多少。謝慎辭將名單逐一掃過,很快就瀏覽完第一遍,又重新拿起手邊冊子,再次核對學員信息,開始第二遍。
一時間,屋內隻剩紙張沙沙作響,另外兩人見狀面面相覷。
路帆面色迷惑,忍不住詢問:“謝總在翻什麼?”
尚曉梅提醒:“這是第三遍了。”
謝慎辭將報名冊來回翻好幾遍,那感覺就像裡面夾著支票或錢,不能漏掉任何一頁。
“沒什麼。”
沒找到想要的名字,他一時間有些失落。
謝慎辭不負責學員選拔工作,她的水平不可能被淘汰,那估計就是沒有報名。雖然他猜到這種情況,但多少還是有點遺憾,想再勸說一輪,又怕對方嫌煩。
他不擅長死纏爛打,暫時也沒有新辦法。
其他人不懂他沉默,又見對方來回踱步,索性繼續方才話題。
尚曉梅擺手:“別管他了,總是冷臉,我們聊我們的。”
路帆望見手中的冊子,醒悟道:“對了,我喜歡她,表演風格很舒服。”
“我瞅瞅,這名字牛啊,居然叫獨秀……”
謝慎辭當即停步,突然抬眼看過來,動作利落地伸手:“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