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互通心意的那一次,紀初桃鮮少看他笑得這般開懷,連桀骜的眉眼都藏滿了愉悅。
盡管他並無奚落之意,紀初桃還是羞紅了臉,作勢掀開毯子坐起,佯嗔道:“你還說呢!這是犯上懂不懂?”
話一落音,她扭頭瞥見了一旁擱置的落地銅鏡,登時愣住,雪腮通紅,驚愕到說不出話來。
半湿的輕紗裡衣身為清透,隻見鏡中自己從頸側到鎖骨散落了不少星星點點的痕跡,再低頭看了看抹胸處,裡頭更不用說了。
未料泡個溫泉還泡出這麼些東西,紀初桃暗自一驚,“呀”了聲道:“本宮這是起疹子了,還是桃花癣?”
可現在已過了桃花的季節,怎還會如此?
正想著,一張毯子裹下,嚴嚴實實遮住了紀初桃的身子。她抬首,從鏡中看到祁炎擁著她,嗓音低沉又無奈:“殿下若不想再暈一次,便少撩撥些。”
真是倒打一耙,紀初桃蹙眉不服道:“本宮何處撩撥?”
還未說完,她想起來什麼:身上的紅痕,她似乎在二姐紀姝頸側也看到過……
不由捂著頸側回首,驚道:“你……你方才弄的?”
祁炎眸色深沉,甚是無辜:“我給過殿下拒絕的機會。”
他現在私下時,連“臣”也很少自稱了。紀初桃拿他沒辦法,第一次嘗到了甜蜜的苦惱:“你讓本宮如何見人?”
祁炎從身後擁住她:“我給殿下揉揉。”
紀初桃輕輕擋下祁炎的手,嚴肅拒絕:“這是揉得掉的麼?別哄本宮,這會兒又不怕被撩撥?”
祁炎在她的耳畔悶聲低笑起來。他的三殿下學聰明了,不那麼好騙了。
不由將她擁得更緊些,紀初桃又有些發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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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不能如此了,要克制。”紀初桃掙了掙身子,正色道。
隻是她現在眼尾豔紅,嗓音掐出水般的嬌軟,像是被人狠狠欺負過似的,一點威懾力也無。
“這很難。”祁炎說的實話。
心愛之人就在眼前,幹淨而又明豔,怎麼可能克制自己不愛她、親近她?
紀初桃想的卻是:祁炎每次都這般兇猛,該不會是喜歡她的皮囊更甚於她這個人罷?
雖然親吻時,自己也很愉悅舒服,刺激得心髒都要蹦跳出來……但,還是有些小擔心,便索性問了出來。
祁炎聽到她一本正經地問這個,一愣,而後順手取了幹淨的棉巾,一縷縷替她擦幹發絲,低沉道:“情難自制,我想把最好的給殿下。殿下喜歡我的身子,我就將身子給殿下,殿下想要我的心,我便把心送出。”
若是旁人說這些話,紀初桃定是覺得甚為膩歪造作。
可不知為何從祁炎那折劍般的薄唇中自然吐露,卻別有一股令人信服的赤誠可靠,隻有甜,沒有膩。
“合著怎麼都是本宮的錯了?”紀初桃抿唇一笑,按捺住心底的絲絲甜意,轉過身不讓她看到自己過於紅潤的臉頰。
落地燭臺上,蠟淚淌下,凝成一行玉色的痕跡。
祁炎換了條棉帕,將她最後一縷頭發的水分吸幹,安靜且深沉而凝望了她片刻,道:“臣要走了。”
“這麼快?”紀初桃訝異。
而後反應過來:祁炎在湯池殿中藏了小半個時辰,已是不早了。
又輕聲問:“這些日子,你還會再來麼?”
祁炎望著她溫柔而靈動的眼睛,險些就要心軟應允。可是眼前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為了能掃清障礙娶她為妻,他必須沉下心演完這最後一場戲。
今夜偷見她一面,便能踏一路清霜向前。
祁炎道:“尚有軍務要處理,殿下於行宮好好休憩。”
這便是來不了了。紀初桃有些小失落,但並未表現出來,輕輕“嗯”了聲,彎起眼睛道:“那,你也要注意休憩,勿要勞累。”
祁炎心中一片柔暖,抬手撫了撫紀初桃水潤蓬松的發頂,而後起身撿起之前褪下的外袍和鞋襪,就著湿透的裡衣一件件穿好。
“你衣裳還湿著呢,本宮叫人給你尋套新的罷。”紀初桃忍不住道,有些心疼他。
雖說現在才剛入秋,但山間夜風已是微涼,穿著湿透的裡衣策馬趕路,又冷又不舒服。
“不必,臣身子熱,涼些正好能冷靜。”祁炎利落扣好腰帶和護腕,並未點名自己真正需要冷靜的是何處。
看他穿衣是種享受,當黑色的外袍裹住蓄勢待發的身形,那種令人燥熱的強悍野性便化作夜一般的清冷凌寒,筆挺利落,無堅不摧。
隻有紀初桃知道,那襲冷硬的暗色武袍下,包裹著滿腔怎樣炙熱的心腸。
自從上次噩夢過後,紀初桃有太多話想對他說,不由喚道:“祁炎!”
祁炎回身看她,紀初桃卻又說不出口了。
她笑了笑,一句“沒什麼”還未說出口,便見祁炎大步走來。
他俯身撈起紀初桃柔軟的身子,不管不顧地,在她唇上狠狠一吻,短促道:“很快了,等我。”
紀初桃還想明白那句“快了”是何意,祁炎已掀開窗扇,撐著躍出。
她怔愣片刻,匆匆奔去窗邊一看:巡邏的守衛恰巧交接換班,而廊下燈影搖曳,夜色如墨,早已不見祁炎的身影。
夜風微涼,紀初桃撐在窗臺上託腮許久,將方才未說出口的話咽回腹中。
那些怪力亂神之事,連姐姐們都不信,又何必說出來分祁炎的心?既是知道他未來會來救駕,不如順應自然。
何況做得越多越危險,若是刻意讓祁炎去部署什麼,反而易驚動大姐和皇弟,誤會他另有圖謀。
如此,不如順應自然。待她陪二姐休養半個月,再回京都時,禁軍那邊查探的消息也該有眉目了。
兩刻鍾後,挽竹端著一堆藥瓶從廊下行過,交給守在行宮寢殿外的拂鈴查驗。
自從之前公主府的“春-藥”事件後,紀初桃便留了個心眼,凡所用之藥皆要查驗過方能呈用。
拂鈴取了銀針等物,皺眉道:“殿下受傷了麼?”
“倒也不是受傷,隻是身上莫名起了很多紅痕,頸側和胸脯處尤其多,說可能是不適應溫泉水,刺激了些。往年也常泡湯池,怎的隻有今年出問題?”
挽竹喋喋不休,倒豆子似的道,“殿下不讓傳喚太醫,我隻好自己去取了藥。我本來想拿消炎止腫的藥,殿下卻說要活血散瘀的,那你說怪不怪?”
拂鈴聽了,大概能猜出是怎麼回事。
將驗好的藥膏還給挽竹,拂鈴肅然告誡她:“藥沒問題,殿下說什麼就是什麼,勿要亂說。還有,給殿下選的衣裳嚴實些,別讓人瞧見!”
“知道啦!”挽竹吐吐舌頭,拿藥走了。
……
紀初桃皮膚嫩,即便用了最好的藥,身上的痕跡也過了三四日才徹底消去。
行宮除了有溫泉,還開闢了不少樓閣飛殿、花苑池沼,近有滿山紅葉,遠有雲霧繚繞,每日遊玩消遣,不覺時光飛逝。
第十二日,行宮中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紀初桃聞訊趕到主殿,見到正在上座品茶的紀妧,眼睛一亮道:“大皇姐,你怎的來了?”
紀妧看著天真亮麗的妹妹,眸中劃過一抹復雜。
她眉間清冷未散,隻是下意識放輕了嗓音,朝紀初桃道:“永寧,過來。”
紀初桃自然看出了紀妧的冷鬱和疲色,靠近時稍加思索,輕聲試探道:“大皇姐,可是宮中出什麼事了?”
紀妧擱下茶盞,看了身側的秋女史一眼。
秋女史會意,向前一步道:“回三殿下,您出發去行宮那日,突然有諫臣揭發工部尚書劉儉貪墨斂財之罪,以次充好,致使皇陵入口坍塌,死傷十數人。而據大殿下所知,劉儉雖愛小便宜,但工程修繕大事絕無膽量作假,何況還是涉及天家龍脈的皇陵建造。”
皇陵坍塌乃是誅殺大罪,雖說工部並無太大政權,但畢竟工部尚書劉儉是大姐的人,若罪名坐實,則大姐要折一棋子不說,還會動搖在她朝中的威信。
難怪大姐會面有疲色。
“然後呢?”紀初桃蹙眉道。
工部出事,她因來了行宮而並不知曉。
秋女史交握雙手於身前,躬身繼而道:“在徹底查明真相前,大殿下將劉尚書羈押在了刑部底層死牢中,且看守全部換成了自己人。”
刑部亦是大姐的地盤,底層死牢有重兵看守,比當初祁炎待的那個牢房更密不透風,可以說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看似羈押,實則是大姐在保護劉儉。
所以,這有何不對?
“可昨夜,守衛發現劉尚書死在了獄中。”秋女史垂首,用古井無波的語氣說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話,“且,是他殺。”
死……死了?!
紀初桃簡直不敢相信:“何人能在大皇姐的眼皮下殺人?”
秋女史卻有所顧忌似的,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紀初桃嗅到了反常的氣息,令她有些難安:大姐親自來行宮找她,莫不是這事兒與她牽扯上了關系?
仿佛印證她的猜想,紀妧淡淡道:“全天下,隻有一人無須本宮提防。而昨夜,就有一人利用本宮的這份信任暢通無阻,去死牢見了劉儉,之後,劉儉便死了。”
說到此,紀妧輕揚優雅的唇線,望著紀初桃沉靜道:“那人是拿著你的令牌,打著你的旗號,永寧。”
第59章 內賊 紀初桃卻有種說……
紀初桃府上常備兩種令牌。
一是普通的進出府牌, 做為侍從日常採辦及支取銀錢時的憑證;二是密造的公主令,見之如她親臨,於公主府乃至皇宮皆有一定權利, 且制造工藝獨特,絕無可能仿造。
公主令隻有兩塊, 一塊在祁炎那兒, 一塊擱在自己寢殿床頭的暗格中。能進出刑部死牢的, 隻可能是她的公主令。
大姐深沉聰慧, 當知紀初桃絕不可能、亦無理由背叛她,何況還是用這般明顯愚鈍的方式,去她的地盤殺人。
既如此, 紀初桃也便不費心辯解什麼了,短暫的震驚過後,便恢復鎮定道:“大皇姐既來了行宮, 不妨泡泡湯池驅寒。至於劉儉之死, 七日之內,我必給皇姐一個交代!”
紀妧今日來此, 隻是想知道妹妹如何處理這樁棘手懸案。望著妹妹告退的背影,眸中的沉鬱漸漸散去, 勾起一個淡而莫測的笑來。
一年前還隻會撒嬌、諸事不問的小少女,如今也有獨當一面的勇氣了。
……
紀初桃步履匆忙地回到自己房中,朝正在整理案幾的宮婢道:“本宮的令牌可有帶來?”
見她面色凝重,挽竹停了手中的活計, 答道:“令牌一直在暗格中, 未曾帶來,殿下忘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