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晏行的一言一行,就這麼令她在意?
酒水入肚,心裡那把無名之火燒得更旺了些,幾乎要灼痛肺腑。然而越是吃味,他的臉色便越是冷沉。
片刻,他起身道:“臣不勝酒力,先行告退。”
說罷,也不等紀初桃挽留,便徑直起身出了廳堂。
上元節,公主府燈火燦然,將曲折的長廊映出一條橙光鋪就的路來。
祁炎並未走遠,尋了個沒人的角落,撐身躍上雕欄,坐在紅漆欄杆上平復陰沉燥鬱的心情。
他不知自己這種失控的糟糕情緒從何而來,隻是看晏行不順眼。若非晏行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祁炎定會真刀真槍與他對上一場,將所有礙事的人都揍趴下……
直到紀初桃的眼裡隻看得見他。
腰間別著的一個硬物硌著,稍稍喚醒了他混沌壓抑的神智。
伸手一摸,是燈會上紀初桃送的那個黑狐面具。她用這個哄小孩兒的玩意兒,換走了他準備已久的那盞柿子燈。
……
紀初桃揮退侍從,獨自尋了出來。
她並未找太久,在長廊盡頭的黑暗角落裡找到了獨自坐著的祁炎。
他坐在雕欄上,手肘隨意搭在腿上,上身微微前傾,鬢角一縷極細的碎發垂下,昏暗的燈火打在他落拓不羈的側顏上,有些痞,又有些寂寥。
紀初桃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看見他正在端詳手中的黑狐面具,目光幽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麼。
然而等她走過去時,早就聽到動靜的祁炎卻將面具扣在臉上系好繩結,擋住了自己臉上還未來得及收斂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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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紀初桃便看不出他在介懷什麼了。
“祁將軍,本宮方才看到個有意思的謎面,你來猜猜?”
紀初桃知道祁炎今晚有些不開心,便想法子逗他開會,拉長輕軟的語調道:“黑甲大將軍,手舞兩鐵鉗。嘴裡吐白沫,向左不向前……你猜是什麼?”
祁炎的視線透過狐狸面具的眼洞,輕輕落在紀初桃身上。
嬌貴貌美的少女,身上落著最溫柔的一層光,他卻如飲鸩止渴,越看越覺得煩悶空虛。
紀初桃的信任、溫柔,從來都不是屬於他一個人。
她說他是特別的,她信任他,可她對其他男人,也會露出這樣迷人的微笑。
“猜不出來麼?”紀初桃並未察覺到祁炎壓抑到極致的糟糕情緒,她覺得這個謎面還挺簡單的,而且,特別適合現在生氣的黑袍少年。
她毫不介意地輕笑,自個兒揭曉了謎底:“是螃蟹。”
說罷,她還伸出白皙的食中二指,放在臉旁,做蟹鉗狀屈了屈,
紀初桃應該是又多喝了幾杯酒才出來,雪腮微紅,過分可愛,過分多情。
祁炎暗自握緊了十指,冷淡轉首道:“很晚了,殿下快去歇息。”
溫軟的少女香縈繞身旁,隻會擾亂他原本就混沌不清的思緒,讓他走向失控的邊緣。
聽到逐客令,紀初桃嘆道:“你怎的還不開懷呢,祁炎?”
祁炎抿緊了薄唇。
“是因為除夕宴會出了差錯,你氣本宮沒有兌現承諾,讓你官復原職麼?”紀初桃仔細想了想最近發生的事,也隻有這一件可以拿出來讓祁炎氣一氣。
見祁炎不吭聲,沒轍了的紀初桃也有些無奈和慍惱。她是帝姬,雖然脾氣好性子溫柔,但也容不得祁炎這般喜怒無常。
“你放心,本宮還有別的辦法,會盡快送你出府的。反正公主府中,你也應該呆膩了。”
說罷,她轉身欲走,腕子卻被人急切攥住。
也不知是那句話惹惱了祁炎,他的手修長有力,掌心滾燙。
熱度順著紀初桃的腕子攀爬,最終匯集在臉上。
兩人保持一上一下的姿勢,目光在空中對峙交纏。
“臣討厭晏行。”他微微前傾俯身,便對上紀初桃水潤的杏眼,嗓音帶著酒後的低啞,克制著瘋狂,“殿下如今聽到答案了,可以離他遠些麼?”
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了,酒香和少女香交織,醉得人心猿意馬。
三更天了,遠處正在燃放上元節的最後一批煙火。
府牆太高,廊檐低矮,看不到煙火的盛況,隻隱約聽到些許模糊的砰砰聲,天空一會兒明一會兒暗。
紀初桃眼裡也有微光閃爍。
她訝然睜眼,不太明白祁炎這個無理的要求,輕聲道:“本宮為何要疏遠?他是本宮的府令,你是本宮的客卿,都是一樣……”
“臣是殿下的驸馬,承天門下,殿下親口所說。”祁炎糾正她,熟悉的壓迫襲來,反問道,“怎麼會,隻是客卿?”
紀初桃臉騰得一紅,仿佛喝下去的酒到現在才發揮作用似的,腦袋暈暈乎乎,連檐下的燈籠都有了重影。
唯有祁炎那雙冷冽深邃的眼眸如此清晰,狐狸面具妖冶動人。
她抿著櫻桃色的唇,掙了掙手腕道:“那隻是情急之言,權宜之策,當不得真……”
“若臣當真了呢?”祁炎咬牙逼問。
紀初桃一點也不喜歡這樣氣勢凌人的祁炎,就好像在故意戲弄她似的。大概因為祁炎是將軍,疆場上馳騁慣了,滿身野性,絲毫不懂得退步妥協……
但這一次,紀初桃也不想退讓。
盡管呼吸已然凌亂,雙腿在他灼熱又凌寒的復雜目光壓迫下發軟,她強撐著不願逃跑,不願再讓祁炎看不起自己。
“你先松開本宮。”她仰著臉,強作鎮定。
祁炎沒有松開,固執地等待一個答案。
他還要捉弄自己到什麼時候?紀初桃擰眉。
二姐說過:男人會用惱羞成怒來掩蓋心事。他越是心境動搖,便越會做出疾言厲色的行徑。如要反攻,便退縮不得……
二姐說破解此招的方法是什麼來著?
煙火還在繼續,面前帶著狐狸面具的少年近在咫尺,強大孤獨,像是無邊的夜色,像是冰川包裹下的熔漿……
微風拂過,燈影搖曳。
酒意上湧,鬼使神差。
被衝昏了理智的紀初桃踮起腳尖,帶著慍怒,在祁炎冷峻的側顏上飛快一啄。
柔軟的唇溫熱,像是帶露的花瓣,一觸即分。
煙火淡去,風停燈暗,四周悄靜。
雕欄上,祁炎渾身僵硬如鐵,狐狸眼洞下的眸子睜得老大,果然松了手……
狼狽不堪。
紀初桃也好不到哪去,紅暈從臉頰蔓延至耳尖,連眼尾都是桃紅色的,眼中一圈兒粼粼的水光。
她後退一步,顧不得欣賞反攻成功的“戰果”,紅著臉轉身就跑。
第33章 心意 是的,他喜歡紀……
三更天了, 夜色悄寂,廊下燈火在腳下鋪展成溫柔的光河。
紀初桃燒著臉,一路奔回了自己的寢房, 鞋襪也顧不得脫,臉朝下撲入柔軟寬大的紅紗床榻中。
“親他。”
“撩完就撤, 別給他反應的時機。”
被祁炎咄咄逼視之時, 滿腹酒水燒得血液沸騰, 她慍怒之下失了神智, 竟依照二姐之前教授的那般不管不顧地湊了上去!
那時她的腦子全然是混亂的,等回過神來時,自己的嘴唇已經貼在了祁炎的臉頰上。
少年的側臉冷峻緊實, 不似少女那般柔軟,親上去能感受到他皮膚緊繃炙熱的溫度。狐狸面具輕輕硌在她的鼻尖,微涼的觸感, 空氣中充斥著獨屬於祁炎的、幹淨的雄性氣息……
啊啊!我是笨蛋嗎!!
當時是被狐妖奪魄了麼?為什麼腦子一熱, 會對祁炎做出那樣輕浮而又不正經的事來!
以後要怎麼面對他呀!
紀初桃越想越懊惱,索性將臉埋入繡枕中, 懸在榻尾的雙腿一頓亂蹬。可即便如此,也依然無法消減心裡排山倒海般的羞恥。
拂鈴和挽竹推門進來服侍就寢時, 看到的就是自家主子悶在枕頭中嗚嗚亂蹬的樣子,不由驚駭:殿下這又是怎麼了?
“殿下,您這樣會悶壞自己的。”拂鈴跪在榻前,試圖將紀初桃的臉從枕頭中刨出來。
然而觸及到她的臉頰, 拂鈴飛快縮手道:“殿下的臉怎的這般燙?”
“呀!今夜出門賞燈, 又喝了那麼多酒,莫不是起熱了?”挽竹也有些擔心起來。
“隻是酒意上湧而已……”紀初桃死死捂著枕頭,聲音瓮瓮的, 難為情道,“本宮沒事,你們先出去罷,兩刻鍾內莫要進來……”
宮婢們疑惑,但見她態度堅決,猶疑再三,還是福禮退下了。
輕輕掩上門,紀初桃翻了個身仰躺,秀發鋪了滿床,長長舒了一口氣熱氣,將手背貼在臉頰上降溫,眼尾一片水潤桃紅。
她不知道,在她憤憤親完離開後,縱橫疆場未嘗敗績的祁小將軍……有著怎樣潰不成軍的反應。
他保持著前傾的姿勢,因為太過呆滯震驚,從雕欄上栽了下來。
沒有摔著,落地時身體本能的反應使他敏捷地調整姿勢,挺身站穩。
上元節的最後一場煙火還在繼續,天邊閃爍的火光將他臉上的半截面具鍍得忽明忽暗,可他卻聽不到煙火綻放的聲音。
所有的感官仿佛都在那一吻中被攫取走,隻聽見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砰砰,砰砰,砰砰……聒噪到仿佛要撞破胸腔,追隨少女的芳澤而去。
仿佛心中某處緊繃的枷鎖崩裂,蟄伏的野獸蘇醒,他滿腦子狂熱而又陰鸷的念頭。
有那麼一瞬,他想要將她抓回來,狠狠禁錮在自己懷中,還以千倍百倍的懲罰。他要踏碎主臣之間那條禁忌的界限,將她拉下神壇,就算她臉頰通紅、眼角逼出了淚也絕不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