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
“要不,散了吧?”弱弱的聲音響起。
宋元白面色鐵青,指節捏得咔嚓咔嚓作響,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祁、炎!”
……
翌日,宋府名下酒樓。
“祁炎!你這混蛋!”祁炎一進廂房,便見一個“瘋子”撲了上來,悲憤大喊道,“你知不知道老子冒著寒風等了你多久!”
祁炎單手格擋住宋元白揮過來的一拳,順勢一扭將他的手反剪在身後,“嘖”了聲不耐道:“你發什麼瘋?”
“呵,我倒要問你!說好的配合你演一出英雄救美,你為什麼不來?!”宋元白桀桀冷笑,反手又是一拳。
於是另一隻手也被祁炎制住。
“……”
宋元白氣喘籲籲,翻了殼的王八般被按在牆上,心如槁灰。
“鬧夠了沒有?”祁炎松開他,在憑欄旁的案幾後撩袍坐下,衣衫依舊熨帖齊整。
相比之下,宋元白像是個摧殘後又被拋棄的小媳婦,紅著鼻子,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昨天凍太久,有些風寒了。
“給我個解釋,為何放棄計劃?”宋元白整理好衣衫,餘怒未消,氣勢衝衝在祁炎對面坐下。
“假。”祁炎給自己斟了杯酒,一個字做了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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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白尋思著不來假的難道還來真的?“獲取三公主的信任,裡應外合”這個策略不是你敲定的麼?然而剛要質問出聲,卻見祁炎聽見他腹誹似的,眼刀一橫。
宋元白慫了,泄氣道:“罷了罷了,三公主身邊有個侍衛還挺厲害的,這招英雄救美確實粗糙了些,不如從三公主的喜好入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三公主近來有沒有想要的東西,或是想做的事?”宋元白揉著手腕問。
祁炎換了個姿勢,望著陰冷灰沉的天,思索片刻,道:“雪。”
她說過,想去看雪。
“這就是了!”畢竟是萬花叢中過的狗頭軍師,經驗豐富,宋元白很快又生一計。他連連打了兩個噴嚏,帶著鼻音道:“這次絕對給你來個不假不俗的!”
祁炎眸色一動:“說說看。”
說罷傾身向前,如此這般低語一番。
“可靠嗎?”祁炎十分懷疑。
“此計需天時地利人和,乃我壓箱底的手段!別說是三公主,便是石頭見了都會動情!宋元白一臉自信。
說到這,他又站起身來,上下打量祁炎一眼,摸著下巴嫌棄道:“就是你這衣裳需換一換。年紀輕輕,卻整天穿著黑不溜秋的,屆時往三公主身邊一站,衣裳融入夜色,隻見一個頭在空中晃蕩,豈不嚇人?”
祁炎不語,想把宋元白的頭揍去空中晃蕩。
……
十月底的風就像是刀刮似的猛烈,然而這兩天卻忽然安靜了下來,陰沉無風,隻是冷得人指頭疼。
公主府,一室暖香。
府令晏行是個風雅之人,除了能將紀初桃的公主府安排得井井有條,更是飽讀詩書,精通金石字畫,來呈送賬本時粗略掃了眼紀初桃正在描繪的丹青,便指出了畫卷中亭臺的布局稍有欠妥。
與他談論經史,也能侃侃而談,卻不讓人覺得賣弄才學。
紀初桃很是好奇,問道:“晏先生明明有經緯之才,為何不去考取功名入仕呢?來本宮這兒做府令,未免太屈才。”
晏行敲著折扇,笑吟吟道:“每年貢生秀才數以萬計,考中之人能有幾個?倒不如來殿下面前混個眼熟,說不定還能仰仗殿下舉薦,一步登天。”
他一副玩世不恭的語氣,顯然是在玩笑,紀初桃便順著話茬道:“若本宮有這本事,祁將軍早就洗去汙名,官復原職了。”
正說著祁炎,祁炎就來了。
“祁將軍——”紀初桃在屋裡朝他揮手,尾音輕快上揚。
祁炎從外頭進來,披著一身寒氣,步伐總有種大刀闊斧般的沉穩,冷淡掃過紀初桃身邊的晏行。
晏行笑意一頓,隨即慢悠悠地起身,朝紀初桃攏袖一躬:“殿下先忙,晏某告退。”
“祁炎,你在忙什麼呢?”紀初桃將那幅畫錯的遊園圖揉成一團,隨口問道。
“太史局已測過天象,明夜戌時八成有雪。到時候你設法將三公主約去東街朝露樓的飛天畫橋之上,記住一定要在畫橋之上,那兒視野最好……成敗在此一舉,不許不來!”
分別前宋元白絮絮叨叨許久,祁炎決定再信他一次。
“聽聞明夜有雪,”挺拔強大的少年逆著殿外的寒光站著,沒什麼表情,發出他的第二次邀請,“殿下想去看看嗎?”
紀初桃抬起杏眼看他。
“……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都是騙人的戲碼。若是男人拿這些東西哄你,可要擦亮眼睛。不過,也不要急著拒絕,男人嘛,須吊著他才好。”
耳邊回響起二姐的耳提面命,字字珠璣,簡直比紀初桃的預知夢還要精準!
她並不羞澀慌亂,望著祁炎深邃張揚的眉眼,撲哧一笑:“好呀。”
……
“所以,他約你今夜去賞雪?”
承平長公主府中,紀姝懶懶抬眸看了眼雲墨低垂的天色,的確是個雪夜。
看來,是蓄謀已久了。
“你應允了?”紀姝又問。
紀初桃不太好意思,託著腮輕輕“嗯”了聲,誠實道:“因為實在好奇……二皇姐,你說他究竟想做什麼呢?”
“去了不就知道了?”紀姝唯恐天下不亂,又暗自佩服紀妧的手段高明。
放一個祁炎在紀初桃身邊,無疑是為她開了一扇禁忌的大門。自此明刀暗箭,愛恨貪痴,哪一項不會逼著她成長?
“記得多帶幾個侍衛,遠遠跟著。”紀姝提醒紀初桃。又見她隻穿著普通的藕粉冬衣,素面朝天,便問道,“你就穿成這樣去?”
紀初桃張開雙臂轉了圈,左右看了看,“這樣挺好的呀。”
“便是你這張臉生得再好,也不該如此暴殄天物。”紀姝眼眸一轉,隨即吩咐侍從,“去將尚服局新送的那套石榴裙取來。”
小半個時辰後,落地銅鏡中映出一個紅裙小美人窈窕的身姿。
鏡中的自己一身大袖織金石榴裙,鬟發輕绾,輕眉杏目,額間一點花鈿,與嫣紅的唇色交映,精致之餘更添了幾分嬌媚秾麗。她光是清清落落地站在那兒,便令整間暖室都亮堂起來。
紀初桃抿了抿唇,小聲道:“會否太豔了些?不過是去看場雪而已……”
紀姝對自己的作品甚是滿意,屈指彈了彈紀初桃的額頭,哼笑著說:“傻子,這可不僅是賞雪,更是一場無形的交鋒,誰落在下風,誰就是被掌控的那一個。”
“來,我教你如何應對。”紀姝拖著長長的笑,在紀初桃耳邊幾番低語。
與此同時,酒樓廂房內。
“衣裳換好了沒?”宋元白沏了杯茶水,朝著屏風後那道矯健的影子打趣道,“要不要幫忙啊,祁炎?”
“不用。”祁炎沉聲道,隨手將換下來的墨色武袍搭在屏風上 。
“真不用幫……”宋元白端起茶盞,卻在見到屏風後走出的那人時驟然呆住,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祁炎顯然誤會了宋元白的反應,冷淡道:“我換回去。”
“不是……別!”宋元白丟了茶盞,忙攬住祁炎的肩,將他上下打量了好幾遍,忽的大笑起來。
“你是祁炎吧?”宋元白不怕死地伸手去捏祁炎的臉,上氣不接下氣道,“換了身打扮,倒比我更像小白臉!”
祁炎目光一凜,抓住宋元白作死狗爪反剪於身後,按在牆上。
宋元白:“……”
一氣呵成的動作,六親不認的痛感,看來是祁炎沒錯了。
酉正,夜色籠罩,華燈初上。
祁炎差人傳了口信,並未回公主府,而是直接去了約定見面的地點。
這身衣物太過繁瑣,銀袍玉帶,束縛得很,弄得人頗為不自在。祁炎倚在坊門之下,習慣性抱起雙臂,忍著想要將身上累贅脫掉的不耐,等候紀初桃的到來。
“我打聽過了,三殿下偏愛溫潤君子。相信我,你現在的模樣定能讓三殿下挪不開眼!”宋軍師如是說。
若是這招沒用,他定要將宋元白的腦袋擰下來當凳子坐……
正想著,馬蹄聲靠近,一輛熟悉的馬車停在街口。
兩名侍從先行下車,放下踏腳,繼而一隻纖細白嫩的撩開車簾,一襲如火紅裙的少女彎腰從馬車裡下來。
當她抬起眼,溫柔的視線與自己交織,祁炎情不自禁松開了緊皺的眉頭,站直了身子。
喧囂褪去,四周悄靜。金釵花顏的三公主站在那兒,紅褶裙上落著燈海的金粉,明麗得像是從燈火中誕生的精靈。
第24章 初雪 這招就叫做“反……
京都的夜景從未有過的奢華熱鬧, 成串的各色彩燈不要錢似地燃燒,通宵達旦。
紀初桃下了馬車,目光在坊門前的人群中巡視一圈, 定格在一身銀白錦袍的高大少年之上,不由微微一怔。
她輕輕歪頭看了許久, 方邁動輕緩的步伐向前, 遲疑喚道:“……祁炎?”
紀初桃不施脂粉時隻是靈動精致, 妝扮起來方覺禍國殃民, 往那一站,滿街燈火都黯然失色,眼裡隻看得見紅裙鮮妍的色彩。
祁炎總算收回了視線, 松了松過分燥熱的貂裘,低低“嗯”了聲。
他今天難得沒有穿凌厲沉穩的黑衣,而是換了身亮眼的織銀錦袍, 同色錦貂披風, 白玉腰帶勾勒出矯健的腰肢,墨發以玉簪半束在頭頂, 另一半披在肩頭,比平日更顯年少意氣, 再配上那樣出色的容貌……
若非眉眼裡藏不住的鋒芒桀骜,紀初桃險些以為他是誰家走出來的溫潤公子,難怪方才不敢相認,實在是和平時差別太大了。
紀初桃在他面前站定, 撲哧一笑, 杏眸中盛著潋滟的燈火,“真的是你啊!怎的是這副打扮,本宮險些都認不出你了!”
她眼裡有驚訝, 但還不至於像宋元白說的那樣“挪不開眼”。祁炎眉頭微不可察的一皺,心裡將不靠譜的宋某人暴揍一頓,嗓音沉了些許:“很奇怪?”
紀初桃搖了搖頭,鬢邊的步搖隨之晃動,折射出細碎璀璨的光芒。她笑道:“不奇怪的,就是感覺和平時的你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