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站起,卻見身邊伸來一隻微涼的素手,將她穩穩拉回了位置坐好。
“急什麼?還輪不到你出場。”紀姝朝同樣身處風尖浪口的祁炎抬抬下颌,“先看那小子如何回應。”
也對,若祁炎應付不了,再由她出面和大姐說……
想到這,紀初桃稍稍定神,目光追隨祁炎的方向而去,而後怔神。
祁炎也在看她,面色模糊晦暗,透著肅殺之氣和那麼一丁點兒似有似無的……敵意?
就,兇兇的。
紀初桃咕咚咽了咽口水,待要仔細看時,祁炎已別過臉,隻留給她一個清高的側顏。
紀家姐妹早就布局好了罷?
祁炎將視線從紀初桃身上收回,忍不住在意:現在又裝出一副不情不願的慌亂模樣給誰看呢?
周圍百官阿諛奉承的道賀聲讓他煩躁,無數道目光聚集在他和紀初桃身上,如同蛛網縛結,等待他這“獵物”做最後的垂死之掙,為這場陰謀落下完美的帷幕。
可惜,他並不想做紀妧身邊的狗。
想到這,祁炎揚起唇線,抬起輕狂不馴的眼眸,迎著各色各異的目光,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一字一句朗聲道:“臣出身草莽,當不起這門婚事,還殿下請收回成命!”
大殿悄靜了一瞬,繼而爆發出更熱烈的哗然聲。
他拒絕得過於直接,霎時所有人看祁炎的目光都像是在看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瘋子,哂笑者有之,嘆息者有之,但更多的是看好戲的嘲弄……
八月中,御宴。
紀初桃被大姐賜婚給祁炎,不到半盞茶時間,又被這個狂妄的少年當眾拒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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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至終,到底有沒有人考慮過我的感受啊!紀初桃氣結。
……
宴會散後,紀初桃直接去了長信宮。
紀妧似乎早料到她會尋來,見到她皺著眉進殿,一點驚訝也無,淡然招呼她道:“永寧,坐。”
紀初桃並未坐下,依舊穿著赴宴的織霞衣立於殿中,第一次認真地端詳優雅品茶的紀妧:那是她長姐,是她從小最信任也是最敬畏的親人。
紀妧低聲吩咐了貼身女官一句什麼,女官領命退下,輕輕掩上大殿的門。
光線隔絕,寂靜中,紀妧的聲音穩穩傳來:“我是輔國長公主,也是你的姐姐,有話直說便是。”
正是因為她是從小呵護自己長大的長姐,做這種決定時,紀初桃才格外在意。
她不想隱瞞,直言道:“大皇姐為何要將我賜婚給祁炎?”
紀妧吹了吹茶末,道:“本宮既然能說出那番話,就有十足的把握保住你。那個狼崽子野心大得很,不可能答應賜婚。你受了委屈,本宮自會替你出氣。”
紀初桃心裡並未舒坦多少,悶聲反問道:“大皇姐可曾想過,萬一祁炎答應了呢?”
紀妧淡淡一笑。
那雙鳳眸中是看透一切的睿智,道:“萬一答應了,不也是兩全其美麼,永寧?本宮以為你會高興。”
摻雜利益的婚姻,沒人會歡喜。紀初桃攥了攥袖口,終於說出了橫亙心裡的話:“是不是在大皇姐眼裡,我與其他人沒有任何不同?”
紀妧神情微頓。
紀初桃剛出了長信宮,便見門下立著一人。
她停住腳步,遲疑道:“二皇姐怎的來了?”
紀姝裹著一身冷香狐裘,面容在淡陽下蒼白得近乎透明,懶洋洋道:“來看看我的小廢物有沒有傷心欲絕,為一個不識抬舉的男人一哭二鬧三上吊。”
“我才不會!”紀初桃笑了聲,精神些了,迎向紀姝道,“我本就不喜歡政治聯姻,何況帝姬就是下嫁,即便被拒絕,損害的也不是我的名譽。”
既然不是為此事煩惱,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了。
紀姝看了眼長信宮大殿,勾著嫵媚的笑意,似是寬慰道:“都說‘高處不勝寒’,一個人在高位坐久了,心是會越來越冷的。”
紀初桃扭頭看她,紀姝卻是懶洋洋打了個哈欠,倦怠道:“今日這場好戲才剛開始,可惜我等不到落幕的時候了。”
紀初桃大驚,擔憂道:“二姐何出此言?”
“瞧你嚇的!放心,禍害遺千年,大殷完蛋之前我是不會死的。”紀姝大概飲了酒,又開始口無遮攔了,“京都湿冷,我要搬去南方別院小住一月,別想我,想我也不稀罕。”
說罷她擺擺手,飄然灑脫而去,迎向不遠處候著的美侍。
……
離那場荒唐的宮宴結束,已有兩天。
鎮國侯府,後院射圃,草靶上已經釘滿了羽箭。
祁炎一身勁裝,手挽大弓,正屈起一腿坐在石凳上,在給弓弦上油保養。
一旁的宋元白抱著箭筒,憋了許久,忍不住嘆道:“祁炎,你當眾拒婚,拂了皇家的臉面,這事兒怕是難以收場了,要不要請你爹出面……”
說到一半,宋元白又泄了氣。
當年祁老爺子什麼都好,就是兒子過於草包。若說這草包唯一的貢獻,便是替祁家生了個天縱英才的祁炎,這才穩住在朝中的基業……
指望鎮國侯,還不如指望祁炎自己。
想到此,宋元白湊上前賊兮兮道:“永寧長公主確實極美,祁炎你真的不考慮考慮?”
說實話,紀初桃甚至比傳聞中還要好上甚多!和她的姐姐們不同,那是一種未經世事的幹淨靈動,在權勢燻心的宮闱中顯得如此亮眼,一觸及便再也看不進其他人。
聞言,祁炎擦拭弓弦的動作微頓。
他不禁想起紀初桃那張秾麗精致的臉,心中那抹淡淡的燥鬱又浮上心頭,垂眸嗤道:“你何時也學會以貌取人了?能用窮奇玉來試探的人可不簡單,表面越是純良,內裡便越是危險。”
宋元白桃花眼一彎,笑道:“管她內裡如何,貌美可愛在我這兒即是天理!”
玩笑夠了,宋元白嘆了聲:“還是從長計議罷!若大公主借題發揮,扣你個擁兵自重之罪就難辦了”
祁炎將棉布一丟,道:“紀妧布下的陷阱,跳不跳結果都一樣。她想借題發揮,便讓她發揮。”
“你有對策啦?”
祁炎不語,起身活動了一番手腳,手指勾著上了油的弓弦一拉,再松手,發出“嗡”地一聲。
好罷,祁炎從來就不是坐以待斃之人。
宋元白便也放心些許,想起今日正事,又打起精神道:“對了,琅琊王的人又遞了拜帖來,你看……”
“晾著。”祁炎淡淡道。
宋元白苦惱:“這樣不好罷?琅琊王好歹是皇叔,是在先帝和大公主的絞殺中唯一幸存、並屹立不倒的王爺,就你算無心交好,也至少不該得罪罷。”
“我得罪的人還少嗎?”祁炎反問。
宋元白:“……”聽聽這是什麼話,難道還要我誇你好棒棒?
祁炎似乎看出了他的腹誹:“紀妧一直在查琅琊王,他們此事找上門,絕非好事。”
宋元白一個趔趄,驚道:“大公主在查琅琊王!你為何怎麼不告訴我?怎麼辦!要不我將那幾人綁了,送到宮裡自證清白?”
“不必。”
“不必?牽連到你就完蛋啦!”宋元白這才反應過來,俊秀的臉皺成包子,“祁炎,你到底在搞什麼?”
祁炎利落彎弓搭箭,目光落在箭靶的紅心上,“從我拒婚起,不管我做什麼,紀妧都不會信我。既如此,倒不如將計就計鬧得更大些。”
頓了頓,他隼目如炬,瞄準靶心道:“至少,什麼時候射出這支箭,是我決定的。”
祁炎指尖一松,箭矢離弦,嗡的一聲穿透草靶,濺起碎屑無數。
第06章 謀反 祁炎入獄了?……
紀初桃是個率真的性子,不過幾日便將御宴的事拋卻腦後。既然大姐說隻是借此試探祁家,便無甚可擔心了。
隻是偶爾瞥見瓷缸中那些落了薄灰的畫卷,仍是會蹙蹙眉頭,有一瞬的失神。
日子平靜得仿若暴風雨來前的安寧。
夜裡,月如清霜,值夜的宮婢守著一盞紗燈打盹。而一旁雕工精美軟榻上,隔著似煙如霧的垂紗帳,可見紀初桃眉頭緊皺,微微張開緋色的唇,發出急促的呼吸聲。
一場噩夢,滿目的紅,恣意瘋長的火舌舔舐房梁,滾滾熱浪蒸騰著紀初桃的臉龐。
好熱……
不知身處何處,紀初桃夢見自己被人追殺,身後一片刀光劍影。
她不要命地跑著,心髒炸裂般的疼,耳畔盡是呼呼的風響和烈火燃燒的嗶剝聲。
“三公主在這!別讓她逃了!”有人大聲叫喊。
夜那樣黑,風那樣冷,紀初桃慌不擇路,腳下一絆,“唔”地一聲跌倒在地,玉簪斷裂,烏黑的長發散了滿肩。
來不及爬起,一群扭曲面容的人獰笑著圍了上來。她跌坐在地上,不住後縮,蓄滿淚水的眼中倒映著刀戟的寒光。
刀刃抬起,紀初桃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可想象中的疼痛並未到來。一陣刀劍碰撞的聲音,繼而是撲通撲通幾聲悶響,領頭的幾人如沉重的沙袋飛出一丈遠,撞在宮牆上滾下,半晌爬不起來。
紀初桃顫巍巍打開眼,隻見面前一道筆直的身影擋在她身前,夜風呼嘯,卷起他暗色的披風獵獵作響,火焰給他高大的身影鍍上一層赤金色的暖光。
他一身黑甲戰袍,手中長劍尚且滴血,威風凜凜若天神降臨。
“是他!怎麼會?!”
兇徒們囂張的氣勢瞬間蕩然無存,像是看見了什麼可怕的東西,面露懼意,以祁炎為中心瑟縮後退。
“誰也不許動她。”極具壓迫的聲音,帶著夜的凌寒。
“……走!”領頭那人從牆角爬起來,呸出一口血,率著手下狼狽逃走。
高大的男人回劍入鞘,轉過身來,面對著紀初桃蹲下。他逆著火光,下颌尚有幾顆朱砂似的血跡沾染,桀骜英俊的面容隱在夜的暗色中,唯有一雙眼睛亮得出奇。
“祁炎……”紀初桃聽見自己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
他朝紀初桃伸出一隻染血的手,紀初桃瑟瑟發抖,嗚咽著躲開了他的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