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教育有方,她從小到大一句難聽的都沒說過,輕言細語,脾氣好得很。
肯定是韓厲把她帶壞了!
雲知默默記了侄兒一筆。
“你還年幼,一個人在外頭無依無靠,如今師父也不在你身邊,護不了你。要是有人罵你,你就罵回去;有人打你,你就打回去,總不能一直受他人欺負。雲知,師父教你與人為善,可一昧的忍讓並不是善。”
師父是個明眼人。
雲知短短幾句話就讓他知道徒弟是被人欺負了。
了禪師父心底憂愁。
雲知天生心眼好,又省心,見過她的沒一個不喜歡。
可是如今這個社會,心眼好就是傻,傻就要被人欺凌
更別提她還年幼,從小都是在山頭度過的,哪裡見過凡塵俗世的彎彎繞繞。
雲知吸了吸鼻子,“這也是佛經上說的?”
“不。”師父平和滄桑的聲音中帶著堅韌固執,“這是父親對孩兒說的。”
雲知好不容易才收回去的淚水再次決堤,她靜寂幾秒,微微哽咽:“師父,我想你了。”
其實這裡不好。
城市的繁華和她這個小和尚格格不入,高速度的生活方式讓她壓抑無措。
別人說的她聽不懂;她說的別人也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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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日夜想念寺廟門前那顆上了年紀的槐樹;想念下雨時漏水的屋檐;更想念自己房間裡那扇窗戶,推開它,觸手可及的銀河裡裝有她整個夢境。
這裡除了能吃飽飯外,什麼也沒有。
雲知想回去。
但她不能。
她要堅強,要努力,要樂觀,要賺很多很多錢,要讓那座承載師父一生的廟宇中,重新燃起香火。
那是師父的願望。
師父的願望就是雲知的願望。
天很藍,陽光靜謐。
她哭,肩膀輕輕顫抖,鼻尖紅,臉蛋跟著也紅。
路星鳴扯著假發在她身後靜望,向來淡薄的臉上頭一遭生出幾分苦惱。
了禪師父剛淋了雨,有些受寒,他泯了口水把咳嗽壓在嗓子眼裡,衝村醫擺擺手後,和聲說:“鎮裡剛下了暴雨,雨勢衝垮了山上面的泥石,石頭堵斷了路,等雨天過去,路修理好,師父就去凌城看你好不好?”
雲知哭了會兒也冷靜了下來。
她一邊揉著酸澀的眼睛一邊搖頭說:“自古都是徒弟看師父,哪裡有師父千裡迢迢看徒弟的道理。我說想師父也就是撒撒嬌,您不用放在心上。”頓了下又說,“師父要好好照顧自己,等我放了暑假就回去。”
了禪大師又叮囑了幾句,這才掛斷電話。
手機剛放下,上了年紀的老村醫才叼著根卷煙過來,“雲知的?”
了禪大師嗯了聲,笑得欣慰。
“雲知是個好孩子啊。”村醫拉起了禪的手,往他手背上扎針,“你這高燒兩天還不退,我看你先在我這兒待兩天,好了再回廟裡,隔空也不用再幫我看病人。對了,上次我兒子回來給買了些營養品,都是補血的,師父拿回去吃,你看你這血壓也偏低,我都和你說了……”
村醫嘮叨不斷,一身古舊僧袍的了禪大師耐著性子聽醫生教訓。
*
雲知和師父那通電話打完,休息時間也快過了。
她深吸一口氣平復下心情,著急從地上站起。
估計是蹲地時間太長,腿嚴重發麻。
雲知咬牙忍著,扶著牆慢悠悠向前移動。
倏地,一雙運動鞋映入眼底。
她腳步停下,緩緩抬起了頭。
少年一半身體隱藏在陰影中,眉眼蘊著不符合年紀的涼薄氣息。他微微俯視,一雙凌厲的眉眼像是能將她穿透。
雲知睫毛一顫,略顯羞恥的抿緊了嘴唇。
他……
他該不會都看到了吧?
是不是也聽到了?
雲知脖頸處開始發燙。
思索番,低低辯解:“我剛才沒有哭,是我眼睛太大,蟲子撞進來了。”
還帶著哭腔的語調頗有些此地無銀的樣子。
路星鳴眼神閃爍,看著她眼角還遺留著的淚痕,心尖兒有點發痒,不知名的情愫在心髒角落緩緩蔓延。
雲知哭得時候。
他竟感覺不安。
路星鳴半天不吱聲,雲知低頭避開他視線,緊盯著腳尖,“出家人不打誑語,我剛才說的是真話。”
她長大了。
還像小時候那樣哭鼻子也就算了,如今被人看到,肯定又要被取笑。
雲知琢磨著找個借口錯開路星鳴時,一顆奶糖落入眼底。
它靜靜呆在路星鳴掌心,霜白的糖紙在陽光下折射出微光。
“喏。”路星鳴往過伸了伸。
雲知一直沒動。
路星鳴眼睑低斂,索性直接剝開,微彎下腰,把圓溜溜的奶糖送到了她嘴邊。
少年指骨好看,指尖修剪的圓潤幹淨,除了奶糖的味道外,雲知還聞到一股不知名的香氣。
應該是護手霜。
路施主可真精致。
雲知張嘴,就著路星鳴的手把那顆奶糖含住。
她粉嫩嫩的唇不小心貼到了路星鳴指尖,舌尖在他指腹上劃了一下,瞬間惹得路星鳴戰慄,淺淺的酥麻感從她觸碰過的地方緩緩舒展到四肢百骸。
路星鳴快速把手抽出放入口袋,感覺心跳如雷。
他輕咳聲別開頭,過了會兒又忍不住去看雲知。
小姑娘很乖的在吃糖,她的頭發長長了一點點,毛茸茸的,一雙被淚水洗刷過的眼睛瑩亮有光。
路星鳴略微出神。
——竟然真會有人的眼睛像寶石一樣。
路星鳴喉結動動,按捺下心頭躁動,喑啞著聲線:“那隻撞你眼睛的蟲子飛出去了?”
雲知一頓,回答說:“飛走了。”
“那就好。”路星鳴上前幾步,猶豫著伸出手,把假發遞了過去。
她這才想起自己的假發好像掉了,接過道了聲謝,背對過路星鳴,重新將假發套在了腦袋上。
路星鳴突然說:“走吧。”
雲知怔了下:“去哪兒?”
路星鳴落下兩字:“吃飯。”
雲知嘴唇嗫嚅:“可是現在都要上課了……”
他滿不在乎:“那就逃課。”
“……”
“不行不行,逃課不好的。”她今天又是弄傷同學又是說髒話的,本來就不應該,要是再逃課……
“反正是體育課。”路星鳴斜眼睨她,突然打趣,“怎麼,你還怕自己體育不及格?”
雲知小臉耷拉。
別說,她最不擔心的就是體育了。
都說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她的頭腦就特別特別簡單,四肢也特別特別發達。
路星鳴雙手插兜,神態慵懶慢悠悠哼著調子:“餓著肚子學習,知識難進腦子;不如好吃好喝,回頭清華北大,就算兩方退學,還能回家種田。”
雲知被這張口就來的打油詩震得吶吶然,忍不住誇贊:“路施主,好文採。”
路星鳴大手在她頂著假發的小腦袋上重重一壓,毫不謙虛道:“隻要你跟著我,乖乖聽我話,以後你也能這麼有文採。”
“那我下次聽你話,這次就算了。”雲知扒拉了兩下頭發,“我答應師父好好學習,不能逃課。”
雖然她現在肚子真的很餓,因為嘔吐過度的胃部也有些灼熱難受。
但是……
還是學習重要!
路星鳴挑了下眉,沒再強求。
他轉了個身,帶著雲知向操場走去。
雲知很是欣喜:“路施主你也不逃課了?”
路星鳴淡淡一嗯。
小姑娘都不去了,他一個人出去又有什麼意思。
第16章
雲知再回去的時候明顯感覺周圍人看她的眼神不一樣了,尤其是吳徵那個小團體,見她活像是耗子見貓躲著走。
雲知還沒來得及困惑呢,就見班級裡的一名男生走了過來,神色忐忑,戰戰兢兢。
“雲、雲姐。”
雲知左右看看,指了指自己:“你叫我?”
男生點頭:“雲姐,我們班主任讓你下了體育課過去一趟。”
雲知心裡一個咯噔。
她被叫辦公室了。
男生看出她不安,安慰說:“雲姐你別慌,班主任充其量是問問你怎麼回事,不會懲罰你的。”
道理都懂。
就是……
“你能不能別叫我雲姐呀?”她今年都沒成年呢,生日比大部分人都小很多,名字後面加個姐總感覺怪怪的。
“那哪行。”男生擺手,“我們商量過了,以後十班除了路哥,就聽你的,要是有人找你不痛快,你招呼聲兒,兄弟們為你兩肋插刀,義不容辭!”
雲知在食堂裡搞得那一出搞得實在兇猛,不得不讓人佩服。更何況路星鳴向著她,明眼人都知道這個時候該怎麼做。
雲知陣陣啞然。
這才多久,她就從出家人變成了幫派大姐大?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她吃齋念佛長大的,萬萬不能走上歧途當大姐大
“別叫我雲姐,叫我名字就好。”她不甚好意思,“大家都是同學……”
男生:“好的雲姐,可以的雲姐。”
男生跑走了,繼續和朋友們打球。
雲知苦惱,城裡小孩真讓人摸不著頭發。
此時,一顆圓溜溜的籃球砸在了她腳邊,周圍沒見主人,估計是哪個不小心丟過來的,雲知彎腰把球撿起。
“喂,雲姐。”
雲知眨眨眼,順著聲音看了過去。
路星鳴一身運動衣在球場中央,笑得玩味:“雲姐能把球丟過來嗎?”
雲知的臉轟地一下熟透了,捧著球的指尖不由自主收緊。
怎麼連這人都打趣她……
她把球丟了過去,路星鳴穩穩當當接住,籃球在手指上轉動一圈後,後仰投籃,正中靶心。
他長手長腳,又高又帥。
與之一同上體育課的高一女生忍不住發出陣陣呼聲。
路星鳴充耳不聞,直接向雲知跑來。
他身上有著陽光的氣息,短袖卷到肩頭,露出的雙臂線條結實漂亮。飽滿的額頭上布了層淺薄的汗水,幾縷發貼在上面,黑眸中倒映出她小小的影子。
路星鳴氣質陰戾,不好相處;現在這幅運動少年的樣子倒讓他有了幾分同齡人的蓬勃朝氣,看起來也更好接近些許。
“肚子餓嗎?”路星鳴問。
雲知摸了摸肚子。
剛開始是有些餓,現在估計而過了勁兒,已經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她很誠實的說:“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