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一張張的翻,顧關山做了足有六十多頁的版式設計,打印出來的部分上還用油漆筆添加了批注,還有好幾張是清晰可見的設計思路,全是一張一張的參考圖和筆記。
顧關山小聲道:“源文件我給你裝進u盤裡面了,如果有什麼修改的需求可以找我,也可以找你自己以後合作的設計師,原圖素材也都在U盤裡面……”
沈澤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也不確定你需不需要……”她不好意思地說:“但是有這麼個東西在,看上去應該會正規一些,後期也會幫你節省開支。”
在他失敗落魄的那個夜晚,顧關山已經在給他創造全新的翅膀。
沈澤啞聲道:“……很漂亮。”
“我……太喜歡了。”他沙啞地說。
顧關山笑了起來,說:“那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好伺候的甲方了——不過我歡迎你找我進行修改喲。隻要你別拽著我讓我一個像素一個像素的挪就行。”
沈澤嗤地笑了出來來:“少看不起你男人。我還讓你返稿?我這麼拼命不就是為了讓你毆打那些讓你返稿的辣雞甲方麼?”
顧關山腦袋上青筋一爆:“你最近好喜歡這個稱呼啊?!”
沈澤嗤嗤地笑了起來,問:“我不是你男人嗎?”
顧關山坐在他的對面,看了他一會兒,也笑得眼睛像一輪小月牙兒。
沈澤捏緊了手裡的那一沓設計稿,屬於芝加哥夏天的,蔚藍的風柔和地灌了進來。
滿城的風,鬱金香搖曳,像是在為他送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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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車窗外,沿途樟樹青翠,陽光猶如流淌的黃金,潑潑灑灑地墜下來。
沿途的高速公路旁,鬱金香和緋紅的漿果花盛放,他們的司機是個新奧爾良口音的黑人大叔,有個圓滾滾的鼻子,格外的豪放。沈澤拎著個背包,牽著身旁穿著長裙的女孩的手指。
司機友善地問他們:“你們是來旅遊的嗎?還是去旅遊?”
顧關山笑道:“不是,他是來探親的,我的男朋友,我是本地學生。”
司機豪放大笑,問:“你是IlliArts的?”
沈澤聞言訝異道:“她這麼明顯嗎?”
司機笑道:“那當然,這個女孩一看就是個天生搞藝術的,那眼神裡的光,再合適沒有了。”
顧關山柔和一笑,她的笑容在陽光裡顯得格外溫暖,猶如春天凌空飛起的白雀。
沈澤也笑著說:“這倒是——我活了這麼多年,沒見過比她更有才華的女孩。”
“有才華好呀,這就是要到暑假了……”黑人司機擰開了CD機,懷念道:“……學生的生活可真好。”
車上的CD機裡放著一首頗生僻的歌曲,一個沙啞的男聲在鋼琴聲中唱道:
“Cause everytime we touch
I feel the static……
Everytime we kiss
I swear I could fly……”
沈澤用力地捏了捏顧關山的手指。
陽光斑駁地灑了進來,顧關山心裡卻沒有半分分離前的不安感,她知道沈澤就在她的身側,是一個鮮活的人,掌心幹燥,帶著陽光的味道。陽光正映著他硬挺的鼻梁,繁花盛開在他的身後。
顧關山想起她以前聽老人說過,有這樣的鼻梁的男人,都是有狼性的。
“You make me rise when I fall……”
——當我墜落深谷,你令我翱翔天際。
那男聲沙啞而滿懷希望地唱著,顧關山終於看見前方奧黑爾機場環形的建築,而那天穹藍得能滴出顏料。那個黑人司機咔地一停車,笑得滿臉是白牙,握著方向盤友好地道別:“再見啦,小情侶們。”
顧關山笑著衝他揮了揮手,司機大約心情不錯,笑道:
“——孩子,你這眼神裡的光,再合適沒有了!”
顧關山開懷大笑,那實在是個萬裡無雲的晴天,適合遠行,適合啟程,適合冒險。
她在國際出發的門口拉著沈澤的手指,周圍來來往往的盡是各種膚色的人,他們在這裡短暫相聚,又迭然四散向遠方。
沈澤在陽光下站著,突然說:“你記不記得我們高中的時候,最後一場散伙飯?”
顧關山笑眯眯:“記得呀,你裝醉來著,可壞了。”
沈澤尬道:“你老記得我欺負你……我剛剛突然想起來,高中畢業散伙飯那天,我們一起唱的骊歌。”
“人生難得是歡聚,”顧關山努力想了想,想起下一句:“——唯有別離多?”
沈澤愜意道:“是。”
沈澤:“——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這句話,其實是有邏輯漏洞的。”沈澤嚴謹地說:“歡聚必然在前,可別離不一定在後,歡聚是必要條件,但別離不是必然結果。有歡聚不一定有別離,但別離必須需要歡聚作為前提,由此可推出,人生的歡聚肯定比別離多。”
顧關山:“……”
顧關山聽了沈澤的BB之後,心非常的塞:“你終於把證明題做到李叔同身上去了?”
沈澤哼了一聲,對李叔同的邏輯非常不以為然……
“雖然這邏輯關系擺在這了,”他囂張道:“卻不代表姓顧的小混蛋你,今天送我走的時候不用哭。”
沈澤欠踹道:“多哭兩聲,我肯定哄你。”
顧關山:“……”
萬裡無雲,天空低垂而晴朗,機場之外,原野中黃花搖曳。
顧關山站在國際出發的門口,被大太陽曬得睜不開眼睛,沈澤怕她曬著,溫柔地以手幫她遮了遮眉眼。
顧關山小聲道:“……最終還是要送你走呀。”
沈澤笑了笑。
“多不公平呀……”顧關山不無心酸地小聲道:“……沈澤,是你追我的,可這麼多年,你幾乎都沒和我說過你愛我。”
沈澤眼都不眨地說:“我一個大老爺們,不幹這麼娘炮的事情。”
顧關山掙扎道:“這不是娘炮!讓別人知道自己愛他不是什麼丟臉的事,相反非常勇敢……”
顧關山說著說著,就有點委屈。
——仔細一想,沈澤還真就是一句都沒說過,從十七歲的那一年開始,這麼多年,扯到‘愛’這個字時,他永遠沉默得像塊巖石。
沈澤眉毛微微一挑,問:“勇敢?顧關山,你知道什麼是勇敢嗎?”
顧關山心塞地掙扎著想作他:“反正——”
機場門口車水馬龍,人群川流不息,太陽潑灑下耀眼的光輝,沈澤捉住了顧關山的小臂,她的腕骨仍然纖細削薄,仿佛一捏就能捏碎。
——然後沈澤在河流般的,來來往往的的人群中,虔誠地親吻了她光潔柔軟的小臂。
那個位置曾經有淤青,曾經滿是黃黃紫紫的顏色。
而沈澤的吻非常的柔軟,猶如在親吻自己一生的寶物。
多年前,一中大課間的白山牆外,一班的沈澤捉住了顧關山的胳膊,兇巴巴地追問她校服下的青紫淤痕是什麼,要去替她尋仇。
“……這才是勇敢。”
他囂張地道。
花朵曾在一百個早晨開花,那星星曾在天空被吹散,那一瞬間時間倒流又回湧,十七歲的沈澤從未走開。
他一直記得。他什麼都記得。
他的每個承諾。他的一舉一動,他的每個誓言。他的一分一秒。
——那個保護的誓言,沈澤不曾遺忘過半分。
沈澤桀骜不馴地一揮手,對顧關山說:“走了——陪你男人去打登機牌。”
顧關山滿眼的淚水,嘴唇都在發抖,重重地點了點頭。
機場的人聲回歸她的耳朵,沈澤牽住顧關山的手,慢慢地和她十指交握,走進機場的大廳。
“不該告訴你的……”沈澤哂道:“……你大概早忘了吧。”
顧關山帶著哭腔說:“……瞎講,老汙蔑我,我記得比你清楚。”
沈澤笑了起來。
“怎麼這麼嘴硬呢?”沈澤酸澀地問。
“……嗯?怎麼不說話?”
“我的姑娘。”
前方的落地玻璃外是停機坪,是蔚藍天空,是飛機和平原高塔,是整個遼闊世界。
……
……
少年我願你行萬裡路,我願你乘風破浪。
我願你歷經貧窮病痛仍為赤子,我願你脊梁永遠挺直,我願你立於世界之巔,榮光萬丈。
——她是我的姑娘·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