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關山氣得打開電腦,連上數位板,繼續開車:“滾。”
……
高考的早上,一切都在為高考讓道。
每年的六月七號早上社會新聞都擠滿了交警運送學生,幫學生送準考證,愛心接力的新聞——不少單位甚至會推遲上班時間到十點鍾,連交通主幹道都為他們騰了出來。
沈澤站在一中校門口等著開門,晨光萬丈,梧桐翠綠,熟悉的校園裡空無一人,景色卻一如往常。
他打了個哈欠,沈媽媽擔憂地提著個包,給沈澤捏掉臉上的頭發,關心地問:“阿澤你沒睡好吧?”
沈澤揉了揉額頭,頭疼地說:“……也就三點睡的吧。”
沈澤拿著手裡的星巴克美式,咖啡熱騰騰的,漆黑又光亮,能映出一個累得要死的高三考生。
沈澤頭疼地道:“……不說不好的了,我進去盡力答題。”
沈媽媽憂慮地說:“別想有的沒的……一切肯定都順順利利的。小顧沒來嗎?”
沈澤嗤地笑了起來:“我昨晚拖她說話拖到三點多,她估計還在床上睡覺,是我不好。”
那一剎那陽光從教學樓後升了起來,校門口的保安拿著哨子,嗶地吹了一聲。
沈澤那一瞬間意識到,他手裡的語文復習資料——可以放下了。
那些來送考的家長開始送別他們的孩子,老常擠在校門口不住地叮囑‘一定要沉著答題,作文一定要審好,找不出名人名言就自己編一個,沒人較真’。
沈澤在人群的空隙裡見到了自己曾經的班主任,一班的班主任,老嚴——那個恨鐵不成鋼地罵了他一年的女老師。
她接觸到沈澤的目光,對他笑了起來,四十多歲的女人笑起來有種別樣的風韻,對他以嘴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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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
沈澤那一瞬,覺得心口一暖。
他打了個哈欠,對來送考的自己媽揮了揮手,鑽進了人群。
要擠進去的學生特別的多,沈澤擠在人群裡,突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一個瘦削的姑娘頭發松松挽起,擠在人流裡頭,不怎麼修邊幅,像是在找人。
——沈澤的心都揪緊了。
他硬生生地擠了過去,一把抓住了顧關山的手,夏天的草和花都是翠綠雪白的,天藍得像是剛洗下來的靛藍顏料。
顧關山還沒怎麼睡醒,被沈澤一扯,回頭都回得很慢。看到沈澤就笑起來:
“我來給你送考啦……”她眼睛笑得像月牙兒,對沈澤伸出一隻手,說:“抱抱。”
沈澤喉嚨發幹:“……你怎麼不在家睡覺?”
顧關山眨了眨眼睛:“來抱抱。”
然後她在人群中擁抱了沈澤。
來來往往的高三考生人擠人,他們竟然顯得也不那麼顯眼了,沈澤放松了下來,小聲道:“……怎麼辦,老常預告的太準了……我離北大還差著二十分呢。”
顧關山感受到沈澤用力抱住了自己。
“二十分而已。”顧關山輕聲說,“我的英雄才不會怕這個。”
沈澤酸澀地說:“……你的英雄狀態不好。”
顧關山抬起眼睛,看著他:“可是你會堂堂正正地走進去。”
“你會懷著……”顧關山眼神認真又真摯地望著他:“——你會懷著對一所百年的老校,對未知,對知識,對那學校裡出來的千千萬萬的偉人的敬畏,和與之相稱的憧憬,在答題紙上,用規定的0.5的中性筆,寫下你的答卷。”
顧關山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你曾經是個混球,打算混一輩子的日子,雅思就算考4.5都會硬著頭皮出國,混個什麼野雞文憑都無所謂,上課就翹課,晴天翹課陰天也翹課,和每個教你的老師抬槓,雖然不會躲在人的身後,卻像是一個頂著十幾歲的少年外殼的幼兒,幼稚得讓我無法溝通。”
“——但你現在站在這裡,穿著校服,成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顧關山眼裡都是水光,動情地說:“所以,無論你考得怎麼樣……”
她頓了頓,望向遠處熟悉的景色——考場,也是他們認識的那個青蔥翠綠的校園,認識的和不認識的學生穿著校服往裡擠,門口有人拿著機器一個個地刷身份證。
“我——”
——無論你考的怎麼樣,我都愛你,顧關山想說。
沈澤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沈澤眨了眨眼睛,揚了下手裡的準考證和身份證,揶揄道:
“……真可惜,我高考前不早戀。”
第77章
夏日的驕陽灑在一中的門前。
樹底下擠擠挨挨的都是家長,顧關山拿著手機搜索作文題,鋪天蓋地的都是假的作文題目,營銷號寫來博眼球的,全是傳聞。顧關山擔心沈澤擔心得要死——他的作文一向發揮不好,60分滿分,能拿個45都算燒高香了——這是扣去的整整十五分,而且作文對任何人而言,都是一個難以逾越的鴻溝。
往年總是有一些學生寫完作文,認定了自己跑題,哭著出來。
說這個作文會定下沈澤的生死,都不以為過。
時針指向上午十一點半。收卷的鈴聲鈴地一聲響起。
——那年的六月七日上午十一點三十,語文高考結束了。
陽光燦爛,顧關山急忙去搜新浪高考的藍V,它開始陸陸續續地發布各省的高考作文題目,先是出了北京卷——然後是全國二卷,再然後就是一直以貼近人性著稱的上海卷,江蘇……
顧關山手心都在出汗,又將屏幕往下拉了一下。
全國卷(一):話題作文。
——所謂敬畏。
顧關山的眼淚唰地一下子湧了出來。
這樣的題目就像是為沈澤量身定制的,他不可能寫不好這一篇作文。顧關山聽到耳邊的喧囂,和家長們嘰嘰喳喳的聲音,她淚眼朦朧地望向教學樓的門口——那裡開始陸陸續續地出現剛考完試的學生。
有人抹著眼淚出來,有學生像是腳底插了翅膀一樣往外飛奔,家長喊著孩子的名字,站在校門外,踮著腳尖尋找自己的孩子。
顧關山擠在那堆家長裡,焦急地望向考完出來的學生,她看到了不少熟面孔——有人高興地和她打招呼,顧關山對那個人揮了揮手,又去等沈澤。
出來的學生漸漸少了起來,顧關山被驕陽曬得臉色發紅,幾乎恐懼地以為沈澤是作弊被抓了。
初夏的翠綠的風吹了過來,顧關山眼眶還紅著,然後終於辨認出了走出考場的沈澤——他太好辨認了,那麼多人都往外走,他看上去是最欠扁的。
沈澤斜背著個黑書包,走路的姿勢猶如行走沙場,對著顧關山囂張地揮手。
——像個凱旋而歸的流氓。
第一天的高考,歷來都承載著無數學生的眼淚。
上午考完語文,每個人都在罵這是什麼狗屎作文題——下午考完數學,他們就忘了自己曾經被狗屎作文題日過,轉而痛哭流涕地被數學日出考場。
每年——全國各地的,高考數學考完,都有哭著走出來的學霸。
沈澤那年的高考,數學格外的難,當然不是葛軍的那種可怕手筆,但難度是遠遠凌駕於他們平時做的練習題的。
徐雨點考完,就是哭著走出來的,數學老師抱著她不住地安慰,說不會有事的,題難大家都難,你那麼努力,一定不會考得太差。
顧關山仍是站在校門口等沈澤,卻意外地遇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柏晴一個人背著包往外走,在校門口看到顧關山,就開始笑:“過不過分啊?一個出國黨,你竟然還來送考。”
顧關山沒想到會在這裡碰上柏晴——柏晴的確是三中的,也學文科,在一中考試。
柏晴高三時在北京集訓,集訓回來又要學文化課,忙的要死,手機已經許久都不在她身邊了,隻很偶爾地和顧關山聊一聊近況。
柏晴從考場出來的時候就在笑,和周圍的愁雲慘霧形成鮮明對比,開開心心地和顧關山揮了揮手。
顧關山笑了起來:“考得怎麼樣?”
柏晴說:“老實說真不咋地,但是應該和我估計的最低分相差無幾,九十來分?應該有了。”
顧關山喜歡柏晴,就是喜歡她這一點,也羨慕這一點。
柏晴看一切都看得非常釋然,像她畫繪本的溫暖的小畫風一樣,每個人和她在一起,都會情不自禁地放松下來。
顧關山是個想把一切都做到最好,否則寢食難安的強者性格;而柏晴卻對一切都看得非常淡然,不啻以最溫柔的善意對待每個人,就算力不從心也不會難受,像是一個顧關山截然相反的鏡像人。
她笑著說:“按這樣的話我應該能以一個中不溜秋的分數進央美……其實我專業課排名不太高,但是文化課也不算太差,還勉強能補上,考進去是沒問題的。”
顧關山笑了笑:“你這樣的性格真好。”
柏晴笑道:“有什麼好羨慕?我會被爸媽罵的。關山,我還羨慕你這種好強的人呢。”
“不騙人,我是真羨慕你……”柏晴笑得眉眼溫和:“你做什麼都有目標,是一個天生的精英——我大概就是一條天生的鹹魚吧,一切得過且過,但日子總能過得去。”
夕陽西下,柏晴考完數學,揮手和顧關山道別。
到了真的考完高考的那一瞬間,是毫無感覺的。
沈澤的兩大科目短板分別是語文和英語,語文在第一場,英語在最後一場,中間的數學和文綜那些沈澤毫無感覺——輕飄飄地就考了過去。
——練兵千日,用兵一時。
聽力,單選,完形填空,閱讀理解……
和最後的作文。
沈澤把整張卷子做完,他英語本來就不好,時間就很緊,做完時鍾表的時針指向五點。
收卷鈴叮叮地響起,沈澤抬頭望向周圍的考生,大多都是熟悉的面孔——他是在自己學校考的試,周圍的人,大多也都是他的同學。
每個人都大夢初醒一般抬起了頭。
夕陽灑在他們的桌面上,窗外月季盛開,遠處是一片玫瑰色的大海。窗外的景色十分熟悉,猶如他們在一中上的每一個晚自習。
老師下來一張一張地收卷子,沈澤一點考完試的實感都沒有,甚至覺得這是四模,考完這一場之後還要收拾收拾回班,老常還要開個班會。
他面前的桌子被收走了答題紙,恢復了空空蕩蕩,沈澤抬頭看向貼著準考證號碼的門板,門口灑滿了金黃的陽光,還有他們走廊暖氣片上養著的小多肉,是花枝亂顫的一個圓滾滾影子。
監考老師清點完卷子,將它裝進去,密封起來,說:“行了,大家可以走了。”
沈澤幾乎是木愣愣地拿了自己的書包,朝外走。
沈澤走到熟悉的走廊上,走廊上滿是學生的櫃子,那仍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謝真仿佛下一秒就會跑出來喊他去籃球場打球,顧關山可能會抱著一大堆水彩顏料,掛著大刷子和水桶經過,路過沈澤的時候——多半會目不斜視地走過去,她以前是喜歡躲著沈澤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