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關山在門外謹慎地問:“你吃了嗎?”
沈澤忍著煩躁,說:“我不餓。”
顧關山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沈澤下意識地看向門縫,發現顧關山站在門外,夕陽西下,將她筆直纖細的腳踝映在了地上。
“我給你……”顧關山猶豫了一下:“煮了一點……餃、餃子。”
沈澤:“……”
沈澤說:“我好像餓了。”
顧關山看著自己碗裡的“餃、餃子”沉默片刻,下定決心:“別,別吃這個。我給你訂永和豆漿,他們元旦營業的。”
沈澤直接將門開了。
顧關山:“……”
沈澤也是被顧關山端著的糊糊和肉丸子驚了一下。
顧關山臉瞬間紅了,小聲道:“你……你媽媽和別人約了個SPA,張阿姨回家過年了,我想著怎麼說都是……元旦,元旦要吃餃子,所以給你煮了……一點速凍水餃。”
沈澤:“你是不是從來沒做過飯?”
顧關山裝沒聽見:“但是顯然這水餃不合格,今晚我們吃永和豆漿的外賣。”
沈澤嫌棄地看了看那碗糊糊,接了過來,打量了一下那碗東西:“速凍水餃隻要煮三分鍾……你煮了多久?”
顧關山強硬地說:“夾生的餃子吃起來很危險,有豬帶绦蟲的!”
沈澤又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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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小聲道:“……三十分鍾,放心吧,殺菌絕對徹底。”
沈澤:“……”
顧關山心虛道:“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吃的樣子,那這個我倒掉——”
沈澤將碗放在桌上,往飯桌前一坐,道:“倒個屁!”
然後他坐在桌前開始,找了個勺子,慷慨就義一般,開始從面糊裡撈餃子餡兒吃……
金紅的夕陽西沉,沈澤一邊慶幸這是速凍水餃,怎麼煮都不會太難吃,一邊又覺得做飯的顧關山有種說不出的可愛——可愛歸可愛,是真的萌,不會做飯是萌點。——但還是希望她不要再進廚房。
顧關山坐在他旁邊,溫和地笑著看著他吃東西。
沈澤在那溫柔的目光裡覺得渾身暖洋洋的,將那碗糊糊喝了個精光,顧關山笑著說:“乖兒子。”
沈澤:“……”
沈澤想撂狠話,顧關山就湊過來在他唇上一啄,沈澤瞬間什麼都忘了。
“別給自己太大壓力。”顧關山溫和地說:“……沈澤,這可是你面對的事情呀。”
天色微微暗了下來,新年的夜晚繁星降臨,沈澤看著面前的女孩子,她穿著毛呢裙子,頭發柔順地披在腦後。
顧關山看著他,溫和地問:“我都不放在眼裡的高考,憑什麼會把你壓垮?”
沈澤愣了愣,他們家餐廳裡的夕陽慢慢暗了下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女孩子就在黑暗裡擁抱了他。
他的那些猶豫,那些恐懼——在無數個刷夜的夜晚中,練習冊的縫隙裡擠出來的‘你能做到嗎’和‘你又算什麼’……那些自卑和不自信,剎那間,融化在了那個柔軟的擁抱裡。
“沈澤。”顧關山將臉埋在他的胸口,悶聲道:“……你能把我從那樣的父母手裡拽出來,站在他們面前談判,帶我去北京,陪我去頒獎典禮。從你站在我面前,擋在我身前的那一刻開始,你在我眼裡就是——”
“——就是無所不能的了。”
一切堅冰都融化了,沈澤低下頭看見顧關山的眼睛。
那一瞬間他覺得一切問題——高考,異地,一切都迎刃而解——他們即將迎來一個完整的、全新的,春天。
第75章
顧關山一直是個很厲害的人。
她SAT成績出來之後,一切申請都暫告一段落,她突然闲了下來,在中介的指導下寫了個自我陳述,講了講面試的要點之後——就沒了然後。
與此相反的是沈澤,沈澤忙的要死累得要死,三月份的時候終於考了一模——出來的分數非常的高,但是再高也不能松懈。
高三下學期,自主招生開始。
那是個和沈澤沒什麼關系的場合,沈爸爸曾經試圖給沈澤找過關系,讓他也去報個自招,這種落實到學校裡的事情其實非常的曖昧,當然也不好操作得太過——但是沈澤的爺爺還有些人脈,自招這件事上,並非沒有操作的餘地。
沈澤思索了一晚上,他想起顧關山那句“最起碼的敬畏”——慎重地拒絕了。
“二十分。”他說:“爸,你就當尊重我。我想入學,但我不想做一個作弊者。”
沈建軍恨鐵不成鋼:“你不早說你要在國內參加高考,我他媽都做好塞錢把你送國外的準備了,否則轉到北京高考也行啊——”
沈澤:“……”
他爸道:“臨時變卦,不轉戶口去高考就算了,連這個保險你都不要?”
沈澤沒說話,回自己的房間做題了。
沈建軍難以置信地看著沈澤,半天冒出一句不知從哪學的上海話:“……腦子壞特了吧,愛去不去,不去拉倒。到時候掉檔了別怪我。”
但是沈建軍終究尊重了他,沒有強求。
那段日子實在是過得非常窒息,沈澤抬頭三尺教室裡貼著無數張‘拼搏’,‘人生隻活一次’,‘此時不拼更待何時’——的標語,學校裡開了個百日動員大會,高考的壓力猛地逼近。
顧關山在家裡優哉遊哉地填申請表,沈澤在學校背書,兩個人一個悠闲一個忙得起飛,裸考北大的壓力已經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程度:
——他是在和一群省狀元的預備軍競爭。
時間轉瞬即逝,他們剛摸完底,就到了四月份要報志願的時刻。
常老師在上面講報志願的注意事項,沈澤在下面走神。
高考的每個方面都是個學問,連報志願都不例外,報個志願發了三本書——一本各學校和專業的錄取分數線參考,一本招生簡章,還有一本報考指南,報考指南裡夾雜了一張什麼知名教授的高考報志願講座。
櫻花開了一座城,遠山如雪,是一個春光明媚的上午。
常老師站在講臺上,他看上去有些疲憊,眼皮底下兩個淺淺的黑眼圈。
對於一個高三的班級而言,學生很累,但是老師也一樣得熬著——為了學生的未來,為了他們能變成更好的人。
常老師說:“考前報志願是這麼回事……有考後報志願的,但是考後報志願有一個典型的缺點,大家出了分之後,容易扎堆……”
沈澤走起了神,然後那一瞬間他的手機微微一震,顧關山給他發了個短信:“我要提交申請了。”
然後拍了一張自己的電腦屏幕給他,屏幕上赫然一個巨大的伊利諾伊藝術學院的LOGO。
沈澤那一瞬間呆了一下,回復:“……是今天了嗎?”
“今天剛開的通道……”顧關山說,“你要看看我會塞進去什麼嗎?”
顧關山那邊發過來了一張照片,是她整潔的personal statement,還有申請表,一些沈澤分辨不出來的東西。
他們的確是在朝一條截然相反的路上走。
沈澤在那一年中,反復地感知著一點,也把那事實刻在了骨血裡。
——顧關山會出國,而他會留在國內,沈澤無論想起這事多少次……都覺得有種難以言喻的難受。
但是沈澤辨認出了一個眼熟的文件——Portfolio,連封面都是眼熟的。
他低下頭,以免被老常發現,給她打字:“……你的代表作品集?”
顧關山說:“是你給我做的那個,當然啦……我又加了幾頁。”
沈澤:“那麼醜,你別原樣交啊……畫的那麼好看,別因為我排的版被刷下來。”
顧關山給他發了個邦尼兔摔小熊“去——你——媽——的——”的表情。
“這是你給我做的。”她說,“我才不用別人做的呢。”
他那一時間隻覺得心都揪緊了。
他們並非直線一樣的人,就算向著截然相反的道路上走,他們也終會相遇。
四月的中旬,沈澤一手拿著眼鏡,撐著自己的頭,陽光灑在他的高考卷上,窗外的風信子含苞待放。
魏松正在臺上講湖北高考的真題,條條道道地分析解題思路,常老師就拿著一打厚厚的志願模擬填報表走了進來。
魏松並沒有管,常老師徑直走到沈澤身邊,拍了拍他,示意他起身,跟著自己來。
沈澤放下筆,跟著走了出去。
常老師帶他到了自己的辦公室,把他的志願表拿了出來,往桌前一坐。
還是那個語文教研室,窗臺上長著胖胖的仙人掌,老師的衣服胡亂地搭在椅子背上,保溫杯到處都是。
他在這裡挨過一班的老嚴的無數場訓,高二的那天下午,他在這裡挨訓的時候,看到了顧關山畫的小漫畫。
就像上帝創造萬物一樣,此後,有了一切。
“沈澤,”常老師說:“你的志願報的有點問題,非常不穩。”
沈澤看了看表格:“我知道。”
常老師看了看上面的表格,道:“……北京大學的金融學,中文,法律和歷史。”
沈澤點頭:“是的。”
“人大的……工商管理,中文,社會學和經濟學。”常老師淡淡道:“……後面的兩個沒問題,四個志願的要點在於一個衝刺,一個下功夫,兩個求穩,兜底。”
沈澤:“我明白,講座我聽過。”
常老師不忍道:“……你明白自己的水平吧?”
沈澤微微咬牙:“我明白。”
常老師嘆了口氣:“沈澤,你一模考了630,實際上高考應該能考到650左右,但是實際考試——你也清楚,充滿了不確定性。”
常老師想了想又道:“這個分數你可以報人大,但是你報北大是非常、非常危險的,甚至沒有什麼希望。我不建議你把北大放在第一個……我個人的建議是,你把北大刪掉,第一志願報人大的工商,第二志願填一個什麼好呢……我看你對管理學院非常執著,我個人建議你填這個學校……”
沈澤停了停,淡淡地道:“謝謝老師,但是我不打算改。”
常老師問:“……650,沈澤,越往上越難。你要考到670才能摸到北大的門檻。”
沈澤想起他爸自主招生的橄欖枝,整整二十分,加上,就能摸到門檻了。
但是他已經拒絕了,機不可失,失不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