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晴注意到顧關山眼睛發紅,問:“又哭了?”
顧關山也不瞞著她,實事求是地點了點頭:“嗯,我壓力有點大。”
“藝考壓力確實不小……”柏晴嘆了口氣,“但是像你這樣這麼早壓力就這麼大的應該還是少見。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你已經很好了。”
顧關山笑了笑,蹲在凳子上呼嚕方便面,對柏晴說:“我挺羨慕你的。”
“羨慕我做什麼?”柏晴眨了眨眼睛:“我比你鹹魚多了,也沒什麼想考美院的想法——但是我倒也理解你,你面對的各方壓力至少是我這種普通考生的十幾倍。”
顧關山笑了起來:“是啊,你還記不記得那年那個什麼少年組合……什麼boys來著,他們中考的那幾天?”
柏晴揮了揮手:“別說了,二十萬人爭著給他輔導物理。要我還中考?我早就被我的家教軍團嚇出屁了。”
顧關山噗嗤笑了出來,抱著杯面碗,叉裡面的叉燒吃:“我也有點那個意思,但是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哭不是因為這個。”
柏晴:“嗯?”
“我是過不去我心裡的那關。”顧關山說,“我從來沒在畫畫上碰過這麼多壁,我一直在懷疑自己,我這樣碰壁,這樣苟且地考上一所學校……”
柏晴寬容地幫她說完:“……你心裡無法接受。”
顧關山點了點頭。
“唉……”柏晴嘆了口氣:“不說這個了,反正我也看不懂,我內心戲比你少點,我就想好好畫畫,先升學再說。我也喜歡畫畫,但是我沒被逼到你這程度上,大概是因為腦回比較淺,沒你們聰明人那點彎彎繞……”
顧關山:“我難道腦回就比較深嗎?!”
“你這種人,”柏晴夾著塊紅燒肉指向顧關山,“就是那種聰明人的頭腦,想得又細,容易鑽牛角尖,但是沒辦法。這種牛角尖你隻能自己克服,或者終於找到一個解決方法。”
顧關山不爽地問:“難道還有別的從牛角尖裡鑽出來的方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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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晴:“還有人根本不會鑽牛角尖,比如我。”
顧關山:“……”
顧關山被硬堵了回去,憋得不行,悶頭喝方便面的湯。
柏晴喊她:“诶诶給我倒點……711這個米飯真的好難吃啊,大寫的拒絕,沒有點湯真的受不了……”
顧關山嫌棄地給她倒了酸辣湯,柏晴滿足地將米飯扒拉完了,窗外夕陽西下,她突然問:“剛剛站在門口男生是誰?”
顧關山一怔:“……诶?”
“我看他提著飯。”柏晴迷惑地說,“長得挺高挺帥的,有點狼狗的感覺,我進來的時候他正在朝外走。”
顧關山迷茫地皺起眉,道:“啊?我不知道……是畫室同學麼?”
“不是,稍微有點眼熟,大概見過一兩面……可能是送外賣的吧。”柏晴揉了揉眼睛,將便當盒子扔了,撸上袖套。
柏晴頓了頓,又不理解地道:“但是隻是送個外賣嗎……?”
“——我看著他走的時候,眼睛都紅了。”
第69章
上午下午天氣還好好的,晚上海上就吹來了積雨雲,空氣裡盡是水汽,呼地吹過六班的教室。
常老師在講臺上懶洋洋地監自習,顧關山座位的這個角落裡的人越發地少,丁芳芳疑惑地傳了張紙條給顧關山的同桌——李西:‘沈澤這是不回來了?’
李西想了想,在紙條上寫道:‘不知道。你問顧關山。’
丁芳芳:“……”
丁芳芳頓了頓,無話可說……
李西傳完紙條又戳了戳她,問:“怎麼了?你今天怎麼這麼關注沈澤?”
丁芳芳微一思索:“沒什麼,我就是有種說不出來的預感,和沈澤有點關系。”
李西點了點頭,望向外面的天穹,喃喃道:“……其實我也有點。”
外面烏雲光影重疊,大風吹過翠綠的樹,遠處的海洋呈一種模糊的、混沌的黑色,像是一場毀天滅地的大雨的前兆。
班裡唯一一個敢把手機放在桌面上的人——常老師,瞄了一眼手機,對班裡的同學懶洋洋地說:“同學們,好消息,剛剛接到教務處通知,今晚最後一節晚自習取消。”
班裡登時一片大哗。
“臺風……願望,”常老師隨口說:“這名字還挺好聽的……總之它今晚九點登陸,大家關好門窗,在宿舍的同學要小心,咱們宿舍樓那個破樣,估計頂不過幾場風。”
丁芳芳頓了頓,對李西輕聲道:“……也可能是臺風要來了吧。”
那是個說是世界末日都有人相信的夜晚。
沈澤在路上走了很久,坐錯了公交車,窗外的雨水淋淋漓漓地灑在窗玻璃上,夜色合著橘黃鮮紅的霓虹燈,猶如萬花筒一樣絢爛。
他什麼都沒想,也可能什麼都想了,卻又不知道自己在思索什麼。
腦海中縈繞不去的,卻是顧關山的眼淚,一滴滴地掉在她的膝蓋上。
顧關山疼哭過,因為父母哭過,因為沈澤是個混蛋而哭過……卻從沒有因為無能為力而落淚。
沈澤望向玻璃窗,夜裡的公交車人稀稀落落地坐著,他從窗戶裡看見一個穿著校服的高個少年人——頭發短,眼睛漆黑,薄薄的嘴唇緊抿,頭發絲上的水一滴滴地往下落。
他怎麼會遇到那樣的人呢……
遇到那樣一個,無時無刻不讓人記在腦中,惦在心頭,絢爛又蒼白,像是一朵崖底的白格桑的人呢。
沈澤疲憊地想,如果沒遇到就好了……如果一直保持著一班到六班那種天塹一般的距離,那一定是不曾認識她的。
但是一切都不可避免,沈澤想起第一次在樓下見顧關山的樣子。
就算推後幾天,也有走班。他走進教室裡,就會看見坐在後排和六班的同學開玩笑的那個姑娘——然後沈澤會走過去,把書包放在顧關山旁邊。
這是一場劫,沈澤疲憊地想,要命。
他看著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閉了閉眼。
……十八了,沈澤,你連身份證都可以辦十年的了。
沈澤回到家的時候,他爸正在喝一瓶泡了蟲草和蛇的茅臺——多半是那圈子裡的有錢人折騰出來的花樣養生,人到了四十五六就開始積極地拿中醫中藥地煲著,連沈澤的爸爸都不例外,他們可著勁兒地折騰,像是不服老,也像是在和年齡宣戰。
和沈媽媽往護膚品和美容院瘋狂砸錢的行為,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沈爸爸一看沈澤,挑起條眉毛:“你這是從學校跑回來的?”
沈澤淋得渾身透湿,T恤在身上裹著,他將鞋脫了,赤著腳走進家門。
沈建軍喝著酒拍桌子:“回話啊!兔崽子天天假深沉,是不是錢包掉了?還是小顧不要你了?”
沈澤:“……”
“小顧不要你了。”沈建軍一看那表情,篤定地說:“我早就說你這樣對她是行不通——”
沈澤聽都沒聽,擦了擦臉,將自己的上衣脫了。
沈建軍一扯嗓子,喊道:“孩兒他媽!你兒子終於被甩——”
沈澤打斷了他:“——是我不要她了。”
沈爸爸:“……”
沈爸爸一拍桌子,憤怒地大吼:“混賬東西——!”
沈爸爸氣得要命,抄了雞毛掸子就要抽沈澤一頓狠的,吼著怎麼生出你這麼個玩意兒。
雞毛掸子是沈家祖傳的家法,沈爸爸被沈爺爺一條雞毛掸子一路抽到大的。沈澤從小養得有些嬌氣,沈建軍也多年沒動過這種家法,珍藏的雞毛掸子早被張阿姨拿去掃吊燈了。
可當沈建軍拿著雞毛掸子出現時,小時候一看到雞毛掸子就逃命的沈澤閉了閉眼睛,雙膝跪在了地上。
沈澤實在已是個高個子了,手長腳長,肌肉也結實,沈建軍早就知道自己的兒子已經長成了成年人的體格,可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
他竟然會這麼順從地挨這頓揍?
沈建軍那一瞬間想起陪自己老婆看的韓劇,以為沈澤檢查出了什麼胃癌肺癌前列腺癌,才和人家小姑娘分手。
但是沈建軍用腳趾頭一想,都知道那不可能。
沈澤以前可能談過女朋友,也可能沒有,沈建軍從未幹涉過。但顧關山是他第一個,像是介紹自己妻子一樣介紹的給自己父母的人……兩個人還睡了,睡了。
——最後隻剩一句‘我不要她了’。
沈建軍冷冷地對自己兒子道:“老規矩。”
沈澤跪在地上閉了閉眼,將雙手放在了頭頂,免得被抽到胳膊或別處。
沈建軍抄起雞毛掸子,一條子抽了下去!
他抽得非常狠,沈澤的結實後背上瞬間白了一條,又浮起一條血紅的印子,後知後覺地往外滲血。沈澤疼得後背反復繃緊,卻咬著牙一句話都不說。
“你錯在哪裡?”沈建軍冰冷地問:“沈澤,你告訴我。”
沈澤咬著牙一言不發,沈建軍抬起胳膊又是一條子!
雞毛掸子抽人是很疼的,沈建軍以前都留著三分力,怕打死了孩子,他抽一下問一句“你錯在哪裡”,他家的規矩是招了再視情節輕重繼續揍,或者就此停手。
——以前小時候的沈澤從來撐不過三掸子,就吱哇亂叫著全招了。
但是十八歲的沈澤咬著牙關,雙手扣在頭頂,被抽得後背滲血,一绺子一道的全腫著,疊著,極為猙獰。沈建軍心裡拔涼拔涼的——沈澤得做了多差勁的事兒,才能在這裡,像個孫子一樣乖乖挨這麼多揍?
沈建軍做了最壞的打算,咬著牙問:“——沈澤,你做錯了什麼?”
沈澤咬緊了牙。
沈建軍忍無可忍,震耳欲聾地怒吼:“沈澤你給我說——!”
……
那聲怒吼終於讓沈澤眨了眨眼。他啞著,咳嗽了一聲。
他光著上身跪在那裡,後背上幾乎都不能看。沈澤忍得太狠了,嗓子裡都是血味兒,汗水滑進傷口,疼得連肌肉都痙攣了起來。
“我啊……”沈澤沙啞道:
“……言而無信,言出不行,她一個女孩子都知道承諾之重,無論發生什麼都不願意背棄我。我卻要把那個誓言踩在腳底下。”
沈澤挺直了脊背,眼眶通紅,說:
“她要留在國內,我要放她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