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她動搖,隨之而來的就是四年的分離,四年的異國,十三個小時的時差,二十個小時的航班,一萬一千公裡的距離,誰都無法保證這一千四百天和上萬公裡的距離之間,會發生什麼。
會失去她也說不定。
……而那對沈澤而言,是個連想都不會去想的代價。
沈澤幹澀地一笑,伸手在顧關山的頭上一拍,說:“始亂終棄要不得,你知不知道?”
顧關山笑得眼睛彎彎,她一笑,眼睛就像個月牙兒,甜甜的。
“我當然知道了。”顧關山笑眯眯道:“你放心吧,我可厲害了——”
電梯叮地一聲到了十五樓,沈澤想說什麼,顧關山就一腳踩了出去。
她似乎真的瘦了不少,沈澤看到她露在外面的腳踝,白皙又消瘦,骨節凸起,以前還有點肉肉的,現在瘦的像個小竹子。
沈澤被刺得眼睛發疼,立即找了個解決方法:“我們今晚出去吃串?”
顧關山一呆:“诶?”
沈澤盤算了一下,晚上吃肉長秤,羊肉串又肥,再來點兒麻小,給姓顧的討厭鬼貼春膘再合適不過了。
“你獲獎的那天晚上,不是要去吃那個團購嘛。”沈澤說,“結果拿了獎你就激動到吃不下東西……今晚正好闲著也是闲著,我們去吃那個。”
顧關山立刻表態:“可以的!我想吃麻辣小龍蝦!”
沈澤一拍桌子:“走,今晚哥請你,想吃什麼點什麼,烤羊排還是羊腿你定!”
顧關山擔心地說:“沈澤,是你想吃吧?晚上吃那麼油膩的東西小心長胖……大多數男人都是到了婚後才發胖的,你要是提前發胖了怎麼辦!現在三高發病也變早了,三高可不是鬧著玩的哦。”
沈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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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直接摁著姓顧的討厭鬼坐電梯下樓,心想改天一定要讓顧關山摸摸自己的腹肌,讓她放寬心——就他這鍛煉量,發胖根本就是個偽命題。
但是沈澤一想顧關山說起‘男人婚後’的小模樣,又覺得心裡美滋滋的。
顧關山卻有點擔心地看著他,看那模樣,還是真的擔心他三高。
——這樣的姑娘,打死都不能留給別人,沈澤想。
可是他又有些難以言說的難受和負罪感,他擔心絆倒了顧關山,沈澤勸自己不要去幹涉顧關山想留在國內的決定,卻又忍不住想問個明白,她真的不後悔麼?
沈澤卻又忍不住問:“……顧關山,你不後悔嗎?”
顧關山想都不想,直視著沈澤,反問:“我後悔做什麼?”
她頓了頓,嚴肅地開了口:
“沈澤。”
“你不要小看我,無論在哪裡——在一中,或者是在江北,或者是在哪個院校。”
顧關山直視著沈澤,說:“我都能做到最好,沈澤。你知道的,我對自己一直都是個狠心的人。
“我在哪裡都能做到最好,所以,無論在哪兒——”
“——我都走得遠。”
電梯再度叮地一聲響起,門緩緩打開。
第65章
——
他們回去的那天,沈澤買的是下午的機票,到他們市裡的機場,應該是晚上八點多。
在首都機場時,他聽見顧關山在一株廁所旁的青翠盆栽後用英語和一個人打電話。
“謝謝您。”她的英語流利又幹淨,拿著手機,一口標準的維多利亞式英音,吐字清晰地說:“……但是我想我會拒絕您的橄欖枝。”
那頭似乎說了什麼,沈澤並不聽得分明,隻聽見顧關山輕聲道:“……是的,您猜的沒錯。”
“謝謝您……”她又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的想法非常堅決,我不會把他一個人留在國內,我……”
顧關山頓了頓,仍是那口清晰的英音,不卑不亢地說:“……我這輩子都不會背棄他,是他把我從最黑暗的日子裡拖了出來。”
“……是,永遠都不會。”
沈澤怔在了當場,隔著那株盆栽看著她的背影。
顧關山背對著沈澤,沈澤無從觀察她的表情,她最後又說了一聲‘謝謝’,然後掛斷了電話。
下午的陽光灑在她身上,顧關山穿著棉灰的上衣,她怔怔地看著手機屏幕,過了會兒,將手機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直起脊背望向巨大窗戶外璀璨的夕陽。
那場景非常的壯觀,太陽的光猶如熔金般擠在機場的跑道和草地上,起落架都被曬成了亮金,猶如一首永不消亡的、吟遊詩人彈唱了千萬年的詩歌。
沈澤沒有走上前,他手上仍滴著水,看著姑娘纖細的背影。他看了一會兒,有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經過,拍了拍顧關山的肩膀,遞給了她一包紙巾。
沈澤:“……”
顧關山接過紙巾,低聲道謝。
那西裝革履的人安慰她:“人生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過了這一關還是人生。”
然後那個人安慰完,大步離去,顧關山背對著沈澤,抽紙巾擦幹淨了眼淚。
沈澤那一瞬間心都被絞緊了,他告訴自己這是正常的——她為什麼不能哭呢?
顧關山擤了擤鼻涕,將紙巾扔了,用冰涼的手背擦了擦眼角,然後回過了頭,等沈澤從廁所出來。
沈澤瞬間往後一躲。
沈澤不願意讓顧關山知道他剛剛看她打完了電話,他停頓了一會兒,又折回去湿了湿手,裝作剛洗完手出來的樣子,出來時和顧關山開朗地打了個招呼。
“你怎麼洗得這麼快?”沈澤問,又指了指她的鼻子,提醒她:“你流鼻涕了。”
顧關山笑了起來,溫和道:“可能是昨晚空調溫度開低了?感冒吧。走吧,沈澤,快登機了。”
“說起來,我剛剛好像聽到外面有個人在用英語打電話……”沈澤猶豫著說道,卻又不願意點破。
顧關山笑了笑,連提都不提剛剛發生的事情,開玩笑道:“那有什麼奇怪的?這裡本來就是首都機場。你想聽英語的話我也可以說給你聽呀。我英語口語還是挺厲害的,保證和你在聽力書上聽的質量持平。”
然後顧關山笑著轉過身,拉著沈澤向候機區走去。
沈澤看見金紅的夕陽流了一地,像是神話中,阿格琉斯被刺破足踵流下的血。
他們回去得非常及時,按顧關山的話說,是“剛好趕上了文科三本選修講完”。
大多數學校在高二下學期時,已經開始了他們的一輪復習,幾乎沒有學科會等到高三再開始一輪復習的——從英語數學語文,再到歷史地理政治,都在那個櫻花綻放的三月開始了他們血腥的萬裡長徵。
先是卷子,再是學案,一打一打地印,課代表不停地跑著各科的教研室,風琴夾裝不下日益膨脹的考試卷,他們就開始用膠棒粘。
老師訂了新的教輔書,市裡出版社印的沒什麼卵用的‘一輪復習資料’在走廊裡堆得老高,向學生們耀武揚威。
首先是從桌洞開始,桌洞放不下那麼多厚得能拍死人的教輔書;然後是桌面,學生們在桌面上用教輔書堆起長城——再然後,學生們的書連外面的櫃子都裝不下了。
丁芳芳愁眉苦臉:“市裡那個狗屎出版社就不能好好印他們的旅遊地圖嗎?”
顧關山頭都不抬,踩在凳子檔兒上抄筆記,一邊抄一邊說:“想都別想,他們就指著我們的教輔書賺錢呢,現在高德地圖就能把那點小旅遊地圖擠死,靠旅遊地圖賺錢,不如指望從天而降一個小偷把遊客的手機全偷光了實在。”
丁芳芳:“……”
丁芳芳頭痛地指著政治題:“受不了了,我覺得我們高二學的和高三的題完全不是一個畫風!你說,從這麼一句話裡頭怎麼看出供求關系的道理?”
“還要默寫洋流呢……”顧關山嘀咕道:“也不知道訴求是什麼,文科怎麼就是充滿了‘貌似很有道理的瞎比比’……隔壁理科班就好多了。”
李西從厚厚的英語學案裡抬起頭,推了推眼鏡問:“我知道,隔壁理科班在貌似很客觀地掉頭發,你打算去試試?”
顧關山:“……”
沈澤在後頭踢了踢顧關山的凳子,欠扁道:“有什麼難的?有什麼題拿來哥給你講。”
顧關山磨了磨牙:“你閉嘴,離我三十米遠,我現在聽到你喘氣就生氣。”
沈澤又扯了扯顧關山松松散散的馬尾辮,欠揍道:“不就是政治考了和你一個分嘛,顧關山你這樣嫉妒我可要不得——”
顧關山二話不說回過頭,把文綜答題紙啪地摔在了沈澤桌上。
沈澤文綜二卷九十二分,顧關山二卷一百零六分,倆人中間光是一個文綜二卷都差著十四分,外加一個重本線。
沈澤:“……”
顧關山涼飕飕地說:“學霸您口氣不小,繼續努力。”
…………
……
李西小聲地對顧關山說悄悄話:“關山你也太壞了,沈澤能好好學習都很不容易了,他想囂張就讓他囂張一下嘛……”
顧關山對著一道向量題撓頭發,頭都不抬地說:“那叫囂張嗎,那叫尾巴往天上翹。”
李西糾結起來:“你說的倒是也沒錯……”
“而且,”顧關山偷偷回頭看了沈澤一眼,沈澤正在卷子後面,短頭發支稜著,眼鏡放在書堆頂上。
“——而且,他不能停下。”顧關山用自動鉛在題上做了個輔助線,教室裡的白熾燈白花花的,春天的花香從樓下飄上了五層樓,飄進了高二的教室,像是他們和這個春天唯一的維系。
“……一個要考北大的人,”顧關山語氣涼飕飕:“文綜二卷考不過我,我直接把他打死。”
李西:“……”
李西由衷地說:“你是不是很會調教人啊?”
很會調教人的顧關山做完了作業,趴在桌上打了個哈欠。
她多日連軸轉,累得不行,李西家在附近租了房子,下了倒數第二節 晚自習就走了,沈澤卻還留在教室學習。
丁芳芳趁最後一節晚自習,跑到了顧關山身邊。
“我怎麼看你最近都不愛畫畫了……”丁芳芳說:“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你現在學習比中考的時候都用功。”
顧關山回頭看了一眼沈澤,沈澤正在戴著他的降噪耳機聽音樂刷題,顧關山小聲道:“高考能和中考比嘛,中考才多點東西……而且我現在每天在畫室太累了,有點畫到吐的感覺,在學校就不想碰了。”
丁芳芳:“……”
“我真的……”顧關山頭痛地捂住腦袋:“每天這個灰那個灰,這個光那個光,這個陰影那個陰影,這個美院喜歡這麼畫那個美院喜歡那麼畫……鬼知道他們竟然是這麼教學生的。”
丁芳芳頭疼起來:“你不是還拿了個什麼很厲害的獎嗎?”
顧關山:“你要聽實話嗎?”
丁芳芳:“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