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關山?”他皺起眉頭:“你怎麼了?”
顧關山下意識地往後一退,差點摔下凳子,還是扶了下畫架才穩住的。
沈澤擰著眉毛看著她,顧關山受驚不輕,手裡拿著的的畫筆在白紙上劃出了很長很長的一道灰線,她狼狽地撐著畫架,望向沈澤。
沈澤頓了頓,盡量溫和地問:“你在畫……什麼?”
顧關山啞著嗓子,似乎還帶著點哭腔:“我沒畫什麼——”
沈澤眼尖地看見垃圾桶裡團成一團的紙,他將那團紙撿了起來,上面還有點皺,他將那團紙展了開來。
那是一幅靜物水粉,畫的不能說差,但角角落落的顏色都不甚和諧,光源的顏色都不穩,盡管沈澤是個行外人,卻也能看出這幅畫和顧關山的水平不符——她筆下的顏色和畫面,從來都是非常美而澄澈的。
沈澤意識到了什麼,軟化了自己的態度,問:“是你畫的?”
顧關山靜靜地點了點頭。
“這不是……”沈澤措辭了一下,想著大老爺們得哄哄自家媳婦,還是決定不說實話:“……挺好看的嗎,你怎麼就給扔了呢?”
顧關山終於有了點態度上的松動,道:“沈澤你摸著良心,把那句話再說一遍。”
沈澤想了想,還是心疼自家姑娘,硬著頭皮撒謊道:“……挺好看的。”
顧關山眉頭一皺,不虞道:“你還挺能撒謊的,實話實說不好嗎?”
沈澤立即閉了嘴不再說違心話,卻也不舍得丟了那幅畫——沈澤將那張畫攤開,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顧關山揉了揉眉心,收拾了下心情,輕聲道:“我也不是在對你發火……我最近有點兒鑽牛角尖了,受的挫折太多。畫畫這事,真的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沈澤,我昨天晚上還在想呢——”
沈澤把給她買的熱花茶遞給她,讓她暖暖手,隨口問:“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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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然放棄考美院算了。”顧關山嘆了口氣道,“……我沒辦法昧著自己的心畫畫,現在的我畫著每一筆,都在懷疑我自己,而且當我懷疑我自己的時候,我就總畫不好。”
沈澤卻沒有接觸過這個世界,再著急,也隻能治標不治本地安慰:“……你別把自己逼得太緊,不就是個美院麼,上不了又怎麼樣?”
連他自己聽起來,都恨自己安慰得不著調,幹巴巴的。
顧關山苦笑了一下,說:“上不了美院也沒什麼,就是會被所有人看不起而已。”
沈澤:“……”
“我不能讓你丟臉,也不能讓自己蒙羞。”顧關山看著沈澤,認真地說,“可是我又做不到。”
沈澤伸手摸了摸顧關山的頭發,金黃斜陽透著玻璃窗映進來,灑了滿地溫暖的光。沈澤輕輕地揉了揉那柔軟的頭發,顧關山蹭了蹭他的手心,在斜陽裡眯起了眼睛。
“沈澤……”她絨絨的頭發又蹭了蹭沈澤的手心,小聲說:“……我好喜歡你呀。”
沈澤是翹課出來的,對他而言翹課出校門完全是家常便飯——沈澤熟知一中的每個鐵柵欄,知道哪裡翻牆最方便,也知道怎麼糊弄學校的門衛,這樣酷炫的不良少年沈澤本來是來看顧關山的,結果被顧關山一句甜言蜜語摁住了,開始當模特。
……
沈澤坐在椅子上,不自然地扭了扭:“……顧關山,你不能拍一張照著畫嗎?”
顧關山搖了搖頭,踩在凳子上認真地說:“不能。”
“你這樣折騰我,我真的很想回去上自習。”沈澤不自然地別開臉:“顧關山你——”
顧關山皺起細眉毛,斥道:“你別動!”
顧關山專注地拿著調色板,沈澤則滿腦子的旖旎思緒——心上人正為自己畫頭像呢,這種福利——任哪個毛頭小子都會為這場景臉紅。
沈澤面上不爽道:“顧關山你耽誤我做作業——”
“你跑出來找我的時候想過作業嗎?”顧關山看了他一眼,“——你沒想過。沈澤,你翹課出來就得有這種覺悟,答應我當模特的時候也得有這種覺悟,畫到一半模特跑了,我怎麼辦?”
沈澤:“你哄我當的!你要不是跟我說那句‘太喜歡我了’我才不會——”
顧關山笑得眼睛彎得像小月牙兒:“沈澤,我最喜歡你啦。”
沈澤:“……”
沈澤有骨氣地說:“行,最多再當兩個小時。”
沈澤也沒想真跑,就算顧關山撵人他也會死皮賴臉留在這兒,顧關山這還給自己畫著頭像呢,哪能一走了之?白熾燈從天花板照了下來,燈下陰影交錯,風從窗縫吹入,帶著一種春夜的遼闊。
沈澤鬧騰,是因為想看顧關山畫的什麼樣子了。
顧關山畫他的時候眼睛裡滿是溫柔,她調著顏色,眼睫低垂,讓人想起在春日夜晚綻放的夜來香。
沈澤不自然地動了動,又忍不住抱怨:“你們那個什麼色彩,不是畫靜物嗎——”
顧關山正咬著嘴唇思考在哪落筆,沈澤趁顧關山不注意,從旁邊靜物堆裡拿了個蘋果,吭哧啃了一大口。
顧關山聽到那一響啃蘋果的聲兒,頭都沒抬,用筆攪了攪顏料,漫不經心道:“沈澤,你知道嗎,全天下的畫室,都有同一個傳說——”
沈澤:“嗯?”
顧關山:“吃靜物考不上大學。”
沈澤:“……”
沈澤將那半個蘋果,悄悄塞了回去……
顧關山笑了起來,回答他的問題:“我們色彩不止考靜物啊,色彩是色彩,可能會考人像,可能會考風景……據說北方院校考人物的可能性要大一些,所以——”
她用筆刷一點,說:“——所以你在這裡坐好,再亂動我拿顏料潑你!我是在練習重點內容好嗎。”
沈澤不動了,他想了想,又提要求:“能不能讓我看一眼?”
顧關山眯起眼睛微笑:“等我畫完。很快的。”
她毫不猶豫地上著顏色,沈澤打量著顧關山的動作,她的動作行雲流水,半天之後沈澤又覺得自己這麼坐著很傻,隱約覺得自己是被姑娘拿糖忽悠了。
……
顧關山收了筆,笑眯眯地問:“屁股坐麻了嗎?”
沈澤堅強道:“……沒有。”
顧關山調戲般地說:“沒有啊?真可惜不能讓你坐到屁股發麻。我畫完了。”
沈澤問:“能起來看嗎?”
顧關山笑得眼睛彎彎,將畫架轉了過來。
顧關山這張人像畫得飛快,隻花了一個半小時,水粉紙上色彩繽紛,紅的黃的顏料猶如潑灑的光,濺到紙上,沈澤的頭像隱沒在霓虹般的光影裡,色彩絢麗,畫風成熟,根本不像是一幅正統的色彩水粉畫,甚至含著一種難言的柔情。
沈澤想了想,還是挑了個刺:“……為什麼我有眼袋?”
“你本來就有,你是不是天天晚上熬夜玩遊戲?”顧關山完全不生氣,指了指他眼睛下面,又問:“怎麼樣?”
當然很好看了。沈澤咽了下口水,問:“……不是藝考風格的人像吧?”
顧關山點了點頭。
“不是,”顧關山笑道:“我隨便按自己的想法畫的。”
沈澤說:“……很漂亮。”
“我是說真的,”沈澤又補充:“特別美,我形容不來,但是……和你扔了的那一張,完全不是一個水……”
畫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了,發出了驚天動地的‘砰——’的一聲!
沈澤下意識地將顧關山護在了身後,從被踹開的門外的黑夜裡,走進來一個發胖謝頂、面色不虞的中年男人。
車振國走了進來,之前不停息的夜風突然停了,沈澤覺得這中年人自帶著一種蔑視人的味道,讓人有種難言的不適。
沈澤頓了頓,問:“這是你的老師嗎?”
顧關山輕聲道:“老師好。”
然後她垂手站在了那裡,車振國沒甚情緒地道:“顧關山你倒是挺勤奮的,今天下午放假,除了高三在這裡集訓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出去玩了——你居然還留在這兒畫畫。”
顧關山低眉順眼地說:“我畫的還是不好,別人玩的時候,我隻能追著往前趕了。”
車振國看了沈澤一眼,問:“這男生是?”
“我今天找的模特。”顧關山輕輕地道,“和我關系很好,所以他留在這裡,讓我畫了一張人像。”
“想上美院,就是要勤奮些,不錯。”車振國點了點頭,眼神飄向桌子:“這是你畫的靜物?”
他指了指桌子上那張皺皺巴巴的水粉紙,問:“怎麼扔了?我看你形狀打得也沒問題——色彩……嗯,顏色的確是你的短板,應該得好好練練。”
顧關山小聲道:“我覺得不好看,就扔了。”
車振國:“也行……反正確實也不咋地。我看看你畫的人像?”
沈澤在一邊站著,聞言讓了讓,車振國穿過沈澤,站到了那幅畫前。
那副她畫出來的沈澤的人像,平心而論,真的畫的非常不錯——顧關山隻花了一個半小時,也隻鋪了個大概的顏色,卻已經勾出了沈澤的精髓——畫裡的人眼神桀骜不馴,像條幼狼,光影藝術感極強,畫面張力十足。
車振國看了一會兒,沈澤在那裡站著,顧關山卻小心地抓住了他的手。
沈澤隻當顧關山是來偷偷撒嬌的,他拉過那隻細白的手,揉捏了一下女孩子小指腹,逗弄似的捏了捏。
顧關山手心微微出汗,車振國仍站在那幅畫前頭,背影看不出他正在想什麼。
車振國沉默了一會兒,戲弄地問:“——我還當你是來勤奮地練水粉呢,原來是泡漢子來了——顧關山,你打算靠這個考大學?”
空氣中一片靜謐,冷風從窗縫又漏了進來,顧關山凍得咳嗽了聲,低眉順目地道:“沒有……”
“——我是畫靜物畫累了,畫著玩的。”她輕聲說,“反正今天放假,我也可以畫點東西玩玩……對不起,車老師。”
那是一句道歉,沈澤霎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車振國皺起眉頭,耳提面命道:“別老研究什麼新畫法,把我教你的那些學會就行了,你要是能學會也不至於在中班逗留這麼久——不丟臉嗎?”
顧關山點了點頭,茫然答道:“好。”
“都九點多了,”車振國頓了頓道,“畫室要關門,回學校去吧——你們兩個。”
顧關山點了點頭,收拾了書包,將空的花茶杯扔了垃圾桶,認真地收拾了衛生,和車振國道了別。
畫室外的花圃種著小花兒,風信子在夜裡中生長,春夜煦風唰地吹過街道。
沈澤設法安慰:“……你別管他,我覺得你這個老師腦子有問題。”
顧關山勉強地笑了笑,將畫的那張人像卷了卷,黏了張膠帶,遞給沈澤。
“你別在意他……”沈澤生怕顧關山心情不好,他已經猜到了最近顧關山低落的情緒多半和這老師有關,卻不知該如何安慰,隻能說出這句蒼白的話。
顧關山卻是個不怎麼需要安慰的模樣,她一邊從自己包裡往外掏手機,一邊道:“沈澤,趕時間嗎?我想去711買點抽紙……”